我仍将托付你,用我的血液——《英国病人》

从在浴池里相拥缠绵之后他问她:“你最痛恨什么?”“谎言,你呢?”“占有。”
到她侧卧在床榻上,他抚摸她的背脊,说“我宣布占有你的肩胛骨,我将请求国王将它赐予我。”
《英国病人》电影总能让我想起毛姆的长篇小说,兼有坚硬和柔软,看似琐碎的情节和对话,若有若无的时间线,众多的人物关系。爱情在特定环境下被放大,身在其中的人却不自知,一步步走向最终的陨灭。一处是漫天黄沙和明艳的女人,无法长久的隐秘恋情,情人的柔软身体被撞向地面;另一处是破旧的修道院,病人,伤心的女护士,失去拇指的军官,每个人都想要忘记无可挽回的爱人或身体,用药品,用责任,用失去记忆。
电影改编自加拿大作家迈克尔·翁达杰的小说,这部影片为明格拉带来了无数荣誉,总共获得超过30项的国际大奖,其中有9项奥斯卡奖,包括最佳电影和最佳导演;6项英国电影和电视艺术学院奖;英国作家协会奖最佳编剧奖;美国电影协会最佳导演奖。导演明格拉在2008年因脑溢血辞世,对剧本的挑选眼光非常精准,从《英国病人》到《朗读者》、《天才雷普利》、《冷山》,曾就读于英国赫尔大学英文和戏剧专业,在文字方面具有领悟和驾御能力。在一次访谈中,明格拉提到:
“……写作是纸上的电影,电影是写作的剪辑。我试过拍别人的剧本,这对我来说是完全不同的体验,使我相信世界上有两种导演,我做不了拍别人剧本的那种。对我来说,在纸上,就在想象中将音乐、蒙太奇放入故事,是非常美妙的事情。虽然有时候看到别人拍出的片子,剧本也非常好,我也会嫉妒,但我还是更享受从剧本就开始的创作。”
安东尼·明格拉的电影也将一众演员推向电影界的极高地位,《英国病人》中的朱丽叶·比诺什和拉尔夫·费因斯,《冷山》中的妮可·基德曼以及获得当年奥斯卡最佳女配角的蕾妮·齐薇格。明格拉父母皆是意大利人,或许是长期生活在英国怀特岛的缘故,明格拉作品里的人物总是带有隐约的“漂泊感”,电影里总是带着一股风,《英国病人》中更是穿插了大量的蒙太奇和双重视角。
电影的故事发生在二战末期,两条主线同时进行。

艾马舒缓慢地讲述了在非洲的日子。他是匈牙利人,在非洲从事勘测工作,结识了绘制地图的英国夫妻,妻子凯瑟琳明艳动人。

一个月之后,艾马舒成为凯瑟琳的情人,二人在这种关系中时时面对心里道德准则的鞭笞,决定分手。凯瑟琳的丈夫得知二人隐情,在负责驾驶飞机接回去勘测洞穴的艾马舒时,以同归于尽的方式进行报复,开足了马力撞向他。

艾马舒躲过报复,丈夫死去,凯瑟琳受伤。他用降落伞将她裹起,安置在洞穴里,并答应她会去寻找帮助。艾马舒走了三天三夜,因为姓氏被误认为是德国人,押送边境,他攻击了看守的士兵,逃离之后用绘制的地图向德国人交换了一架飞机,赶去凯瑟琳身边时,后者已经死去。

他带着她的尸体离开,又因为飞机上的德军标志而被击落,被当地人发现并送往医院才勉强没有死去,但凯瑟琳的尸体被焚烧,他也在火中失去自己所有的面

汉娜在战争中失去了爱人和挚友,身为护士的她在修道院里照顾一位被从北非运送过来的病人,他从一架坠落燃烧的飞机中被当地人发现,只剩下面目全非的脸和极少的肺部组织,大批英国军队撤走时,二人并未离去,同时留下的还有卡拉瓦焦和印度锡克族工兵基普。
她把病人当做是自己的精神寄托,并在日夜相处中与基普陷入恋爱。基普领她去看教堂的壁画,用一根绳子将她拉起。汉娜在空中晃着双腿,不断上升下降,最终落在爱人的怀里。她终于露出笑容。

庆祝战争胜利时,基普的战友无意之间引燃了遗留的炮弹,基普重新陷入痛苦,在部队撤退时他跟随部队离开了汉娜。
此时病人也已经回忆了自己的过去,他是勘测人员,目睹了爱人凯瑟琳和朋友在他面前坠毁,他请求汉娜用吗啡结束自己的生命。汉娜拿起那本书,慢慢朗诵着凯瑟琳留给他最后的信:
“我的爱人,我在等待你。黑暗中缓慢的日子何其煎熬,早已不知时间长短。微弱火光终究会熄灭,我恐怕不应该浪费灯光在这些壁画和写信给你,我们都会死去,我们满载着族人和爱人的爱,以及那些曾经吞咽过的滋味死去,带着如河流般涌动,接受过我们灵魂的肉身死去,也和这冷冽的洞穴一般,深藏于内心的恐惧一同死去。这一切都将深深烙印在我身上。我们才是真正的国界,不是强者划定的国界。
我相信你会回来,来将我带往风的殿堂,那时我一心向往的,在那样的天空与你携手共步,还有朋友们,无论没有地图与国界的乐土。灯光已经熄灭,我在黑暗中,留下这些最后的话”
病人死去之后,汉娜拿起病人曾经至为珍贵的书,坐上卡车后排离开了修道院。
以战争为背景的电影通常走向“以小见大”的道路,围绕事件来刻画整个大时代背景,一个人的悲剧即是所有人的悲剧。例如《钢琴家》、《美丽人生》、《黑皮书》,电影同样优质,但对于明格拉这样的导演,“小”本身就是一件极其值得描述的存在,战争这种“大”,反而成为一处布景,就像汉娜在教堂里看到的壁画,他们皆是画中人。
相比之下,战争的主题显得过于庞杂,这种灼人有迹可循,但沙漠里滚烫的爱意是如何被点燃并最终灼伤彼此,带着无迹可寻的怆然,就像艾马舒覆盖了整个面部皮肤的疤痕,他面容全毁,下半身瘫痪,提起那裹着白纱死去的女人,依然痛不欲生。

《英国病人》所要讲述的并非“战争史诗”,更像是一部“情感史诗”,并非炮弹、死亡、鲜血、人性无处可逃,而是壁画,教堂,修道院,脖颈处的凹陷。
电影的最终,每个人以自己的方式进行道别,卡拉瓦焦放下对艾马舒的仇恨;艾马舒在药物吗啡和汉娜的朗诵中死去,基普乘车而去,临别之际汉娜说起那晚在教堂的壁画,说起二人或许有天终会重逢,她坐在卡车后排,阳光在树杈中划过。明格拉在结尾给出了无限温情,他给予了足够的时间和铺垫,让每个人都有机会与自己生命中的千山万水一一道别,以一种体面、缓慢、明亮的方式。

我如斯渴望着热血奔涌;
可石像依旧冰冷,
我希冀着重生,生活如斯美丽。
谁又有这样的勇气,
让我苏醒。
如果有一日我能得到重生,
获得生命赋予的金箔,
那时,我依旧会独自
哭泣,为了我曾经身为石像而哭泣。
我的鲜血如美酒般嫣红、发酵,又能何如?
依旧无法自海底深龛中唤醒
那最深爱我的人。
——里尔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