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TYOO 专题 | 展望：雕塑家不仅是知识分子，更是个工人

ARTYOO 5月专题

作为能抵达观念的“材料”

通常谈到“材料”，我们会把它理解为某种生成物件的物质或原料，但随着这种生产步伐的不断加速，似乎人们根本来不及去思考这些物件的物质性，反而被裹挟在以视觉和功能为所需“材料”的消费主义时代中。然而对于艺术的思考也无一例外，在20世纪初，当杜尚把命名为《泉》的小便池，摆进展厅时，现成物在艺术中作为一种媒介的观念思考也由此浮出水面，或许将它替换成另一件带有“现成物”属性的物件也依然能达成杜尚所抛出的问题，由此所指出的并不是“现成物”替代了原有传统的艺术材料，而是以一种媒介性的思考阻断了对固有经验和知识的“坚信”，并开启如何对未知的接受？此种思考也进一步延续到1965年约瑟夫·孔苏思创作的《一把和三把椅子》，作品由三个部分并置而成：一把真实的椅子、一张椅子的照片和一张印着辞典上对“椅子”一词解释的招贴。三者以物、拟象、语词三种不同的形式显现指向了同一事物：椅子。这种用阅读经验理解视觉的“歧途”，并不是简单地展示椅子的物质本身，也不是为了给椅子标以知识性的注脚，而是将其作为例证引出对知识、物质、图像这三者今天来看不可或缺又不能从属于单一层面的媒介关系展开讨论，也直指作品的“观念”意图。所以物、拟象、语词都可作为抵达观念的“材料”元素——从而构筑出对已有知识的怀疑，对物质本身的重新看待，以及警觉与时代的距离等诸多思考的空间。

时至今日，作为能抵达观念的“材料”更引向当代艺术中问题、思考萌发的“根源”：它既是我们长期赖以生存的地域人文环境；又涉足人寸步不离的消费文化和语言系统；也指向人们在取消了阶级、身份、性别、种族等各种社会属性后可以共享的时间维度；甚至回到艺术家最根本的不断反复的工作进程中，在面对一块木头时，关于木头的“知识”全部撤掉之后，该如何行动的问题——对已知的、正确性的提问；随之也可将其问题延展到人的身体、物质、宇宙等更终极的议题。

对此，ARTYOO通过不同艺术家的案例对专题“作为能抵达观念的‘材料’”的主题展开深入剖析，让“材料”的概念，扩展且细化到每位艺术家的工作中去，从而触及作品自身的语言、结构、文化属性、逻辑、实践过程以及所形成的悬而未决的“物”的共同体状态。（文 | 李宁）

展望

雕塑家不仅是知识分子，更是个工人

文／李宁

在展望20多年的创作生涯中，看似他最为著名的“假山石”系列，以及依照假山石推进的“应形”和“幻形”系列，甚至是极具体验感的“造石机”和“我的宇宙”等作品，都显现出一种具象简练的理性质感。但仔细观看，我们会发觉所有作品的生成过程都富有某种观看的制约性和对不可控的获取。比如，在经典不锈钢假山石的诞生前生，有对中国传统文化中假山石“假”的理解和共构；“应形”的生成，是基于对不锈钢假山石镜面反射的自我和世界的寻找；在“造石机”模拟自然力量的过程中，让力的介入也变得不可控；在“我的世界”中，用炸石来模拟宇宙的大爆炸，来置换人类去理解宇宙的微观视角。而这些看似被作品本身所隐藏的背后思考，也传达出展望对艺术史从雕塑的制造到观念艺术的诞生，再到观念艺术之后他赋予“观念与制造”相结合的艺术品的理解。

檀香山双年展：现在 | 此地之中展望，《假山石No. 131》，2007，展览现场图长征空间提供

展望，《假山石 No.149》，2006，不锈钢，305x152x147 cm长征空间提供

如果将展望跨越10多年时间的假山石搁置一旁不做过多分析，先从“应形”来逆向观看时，我们会发现从假山石中抽离的若干变形的身影或自我与世界的抽象结合体，都出于他多年对假山石的凝视。而这一观看过程跨越了三个时间阶段：一是，他起初将自己的视角控制在保持假山石整体性的观看距离；紧接着他又将这一距离递增到假山石的局部，且做放大；当局部的微距再次伸向镜像的内部时，完全被变形转换的世界出现了，甚至重新影射出艺术家自身与世界的自然关系。

展望，《形影 4》，2013-2014，310×90×300 cm

展望，《幻形》，2015，展览现场黄京摄，OCAT上海馆提供

对于展望来说，在镜像中牵连出的自然关系和造型知识，涵盖了从古至今人类对造型的所有表达方式，它可以是罗丹的写实主义雕塑技巧，也是布朗库西式的概括，还有培根对形的扭变表达，甚至显现出中国风景和文人画的景致。由此来看，不锈钢的镜像所反映的并不只是现实，更像是涵盖了艺术史的图像学，其中任何一个不规则的面都体现着一种自然性的表达。然而在艺术史的流变中似乎每一个人只拥有一种对自然的理解和观看，恰恰镜像的多角度和全方位可以投射出任何一个人，由此使得人类的艺术史从成千上万个角度共构了自然。

但在展望用“制造和观念”共构的自然之道中，他真正于2004年找到了“自身、不锈钢、计算机时代与高超的传统雕塑技法”之间共建的关系，其缺一不可。他通过把不锈钢镜面中自然变形的自己再复原，展开了对“同等却不同存在的自己”的探讨。展望把拍摄的局部放大后，再用电脑进行细微的材质化处理，在这里电脑也等同于展望（甚至是人类）的另一双眼睛——他借用计算机的眼睛和工具软件，来塑造我们之前所看不到的那个雕塑（它貌似传统，但它变得并不传统）。

展望，《假山石 #125》，2007，展览现场黄京摄，OCAT上海馆提供

展望，从左至右，《形影 1》，2010，《假山石 No.151》，2011，展览现场长征空间提供

展望在“应形”系列中所建立的涉及自身、不锈钢、计算机时代与高超的传统雕塑技法的关联性，似乎也能联系到本期专题“作为能抵达观念的材料”中例举的观念艺术的典型约瑟夫·孔苏思的《一把和三把椅子》。而这件作品为我们打开了以知识、物质、图像共构一件物的思想脑洞，似乎这种不同概念的转换关系也应对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假山石“假”的来源。我们都知道这种被定义为特殊的石的造型被描述为太湖石、奇石、文人石等不同的文化寓意和象征，它也堪称是对“假”的模仿。当我们出于此角度去重新反思不锈钢的工业质感时，这种特殊的抛光也赋予了人类在进化中对“假”的诉求（看到不锈钢会看到华贵、现代、材料的便宜），它恰恰为我们提供了一种精神上的满足感。所以假山石从岩浆岩中被提炼，再到文人石的追捧以及展望的不锈钢假山石，它们之间材料、语言、观念的意识性转换与《一把椅子和三把椅子》的启示性是相通的。

展望：境象

2017.6.25-8.22

龙美术馆（西岸馆），上海，中国

尽管展望在作品“造石机”和“我的世界”中更以一种行动实验性的方式，回归对石头以及物质最原始生成方式的探讨，但他对现代科技的借用更回应了我们在今天的时代是如何面对物质的自然性。甚至展望即将在龙美术馆举办的个展“境象”，更把自己放在了一种自然与技术达成的岩浆内部（物质深处）的境地去推进艺术的创作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