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姐
日前翻看微博突然看到“苗姐”两个字,一时觉得十分熟悉,似是某个同学的诨号又记不大真切,仔细想来高中真的有这样一个女生是有这个外号的。想想过去,写下这个名字时更觉得有些心惊肉跳。这般不安倒不是因为我做了什么亏心事,而是因为由此想到的那些往事。
想来距今已经有六七年的光阴了,那时高一班上确有个女生名字里带了苗字被大家叫做“苗姐”。她个子矮小不怎么讲话,成绩却很好。但她之所以“引人注目”却绝非她优异的成绩,而是因为她相貌的缘故。
能“引人瞩目”的相貌无非是极美或者极丑两种——遗憾的是,在当时她可能属于后者。(虽然我一直对形容女生“丑”心怀芥蒂,我更愿意说“不太好看”)大抵是天生得了一种病,她的脸稍稍有点变形,眼睛也不是很对称,左侧的面颊上似乎有总有一片乌青,虽谈不上看起来恐怖,但总归是有些奇怪的。令我影响最深的是彼时高中晨跑,她总是在队伍的最后,往往我们刚跑了一圈,她便气喘吁吁了,蹲在操场的角落直不起腰来,操场上各班级的队伍一圈一圈地跑过,男生们笑嘻嘻地侧目经过她身旁,有甚者还模仿起她奇怪的跑步的姿势,以博得大家哄堂一笑。
我以为我自然不在那些男生之列——因为对于“苗姐”,打我第一次见到她起就是同情的,总觉得似乎她是遭遇了什么变故才落得这番样子,戳人家痛楚是没修养的。除此之外,也许是因为自知模样奇怪,苗姐很少与人说话,一般也只用点头和摇头两种语言。不同于班里其他女生三五成群,苗姐似乎也总是一个人携夹着课本孤伶伶地走在寝室和教室的道路上。
虽然步入高中,但高一的学生仍旧是幼稚的。班里少不了传来传去的绯闻轶事与流言八卦。这个班的班花和那个男生怎样怎样,而这个男生和别人又怎样怎样。“班花”的名号对某些女生来说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但也有可能是对一个原本就自卑渺小的人莫大的讽刺与羞辱。
顺理成章,“苗姐”成了男生口中地下班花,也成了损友口中你来我往的“你媳妇”。那时,男生会靠着走廊站成一排,在短短的课间十分钟里尽情地插科打诨,远远地看到那个奇怪的身影走来,便会戳戳身边的基友:“哎哎哎!你媳妇来了!”然后哄堂大笑四散开来。
当然玩笑归玩笑,当时的大家总归还没有残忍到故意让苗姐听到的地步,但说的多了,想必难免是要被听到的。我原本以为我会对苗姐一直同情下去,但是我发现,原来同情心会麻木,也并不能时时刻刻地奏效——为了和大家打成一片,苗姐也会时不时成为我口中取笑基友的代名词,为博大家一笑的牺牲品。
最尴尬的事情还在于:班里月行的调整座位使苗姐成了我的后桌。有次考试中途我用的笔没了墨水,只好向身后的“苗姐”开口。我犹记得当时因为我的声音太小,她用迷茫的眼神看着我问道“什么?”——那是我第一次和苗姐说话,也是第一次正视那张略显奇怪的脸——在我重复过后她忙不迭的点头,并热情地从一个古老的铁质文具盒中拿出一根黑笔递给了我。
往后的日子照旧,我似乎没有因为她借了我一根笔多对她一点感激,多对一份尊重。在同情和嘲笑并行的复杂情感中,高一的生活很快结束。苗姐好像转了学,又似乎是好像进了理科班——我倒是从未关心过。
转眼间七年过去了,昔日的高中同学都已经毕业了,结婚的也大有人在。苗姐怎么样了我也无从知晓,也从未关心过。因为我深知人生漫漫,许多人都是生命的过客,我们不可能关注到每个人存在过我们生命里的人。但是,我要忏悔。为我说过的那些和苗姐相关并不好笑的“笑话”忏悔。
随着我的成长,我逐渐意识孩子的世界并不是都那么单纯,原来波澜不惊的玩笑也可以蕴含着这般“恶毒”的杂质---长的奇怪就该被讨厌,观点不合就该被消灭,同时,在集体认同感面前,背后个人悲悯显得那么鸡肋,而被嘲弄的对象也只不过是只沉默的羔羊罢了。
我都忘记了,我全都忘记了。原来初中时我也被人诬陷过,我也承担过来自宿舍集体的恶意。我问自己:那个也曾在被窝里委屈落泪的男孩和一脸嬉笑、肆无忌惮、不顾他人感受的男孩是同一个人吗?
真的是吗?
也许,归咎于当时心智的不成熟很奏效。但每每想到这件事我都会因为那些玩笑话里满满的“恶意”羞愧难当。诚然,我必定不是最过分的那个,抑或许苗姐从来没有听到过我讲有关她的玩笑,但我自己生命中的“恶之花”的确盛开了。值得庆幸的是,我在它没有蒙蔽内心的之前就将它掐灭了,但今天,为了集体认同感和自我存在感以陌生人的痛楚为乐点的人并不在少数吧?所以,无论当时的笑话到底蕴含着多少真实的恶意,我都无法开脱——如果没有这样的反思我大概也会成为一个口无遮拦肆意妄为的狂人吧。
我希望她能请接受一个祈盼世界恶意消失的人的小小愧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