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与六便士》摘记
我所谓的伟大不是走红运的政治家或是立战功的军人的伟大；这种人显赫一时，与其说是他们本身的特质倒不如说是沾了他们地位的光，一旦事过境迁，他们的伟大也就黯然失色了。人们常常发现一位离了职的首相当年只不过是个大言不惭的演说家；一个解甲归田的将军无非是个平淡乏味的市井英雄。
他的瑕疵在世人的眼中已经成为他的优点的必不可少的派生物。（p1）
在我看来，艺术家赋有独特的性格，尽管他有一千个缺点，我也可以原谅。（p2）
艺术是什么？艺术的感情的表露，艺术使用的是一种人人都能理解的语言。（p3）
对那些出类拔萃的人物，如果他们生活中有什么令人感到诧异或者迷惑不解的事件，人们就会如饥似渴地抓住不放，编造出种种神话而且深信不疑，近乎狂热。这可以说是浪漫主义对平凡暗淡的生活的一种抗议。传奇中的一些小故事成为英雄向不朽境界的最可靠的护照。（p5）（https://www.douban.com/note/573537995/）
作者应该从写作的乐趣中，从郁积在他心头的思想的发泄中取得写书的酬报；对于其他一切都不应该介意，作品成功或失败，受到称誉或是诋毁，他都应该淡然处之。（p11）
在那个时代谈话仍然被看作是一种需要下功夫陶冶的艺术，一句巧妙的对答比锅子底下噼啪爆响的荆棘更受人赏识。（p17）（《圣经》“愚昧人的笑声，好像锅下烧荆棘的爆声”）
杰伊太太知道得很清楚，逾越礼规的言词是机智的灵魂，因此时不时地用不高于耳语的音调说一些足能使雪白的台布泛上红晕的话语。（p21）
“为什么讨人喜欢的女人总是嫁给蠢物啊？” “因为有脑子的男人是不娶讨人喜欢的女人的。”（p24）
她说这个词一点儿也没有贬义的意思，相反地，倒是怀着一股深情，好像由她自己说出他的最大缺点就可以保护他不收她朋友们的挖苦似的。（p27）
思特里克兰德很有礼貌地笑了笑，就像那些承认你说了一个笑话而又不觉得有什么可笑的人一样，他并没有说什么。（p30）
但是从来没有大家共同谈一件事的时候，每个人都在同他的邻座谈话，吃汤、鱼和小菜的当儿同右边的人谈，吃烤肉、甜食和开味小吃的当儿同左边的人谈。（p31）
这一定是世间无数对夫妻的故事。这种生活模式给人以安详亲切之感。它使人想起一条平静的小河，蜿蜒流过绿茸茸的牧场，与郁郁的树荫交相掩映，直到最后泻入烟波浩渺的大海中，但是大海却总是那么平静，总是沉默无言、声色不动，你会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也许这只是我自己的一种怪想法（就是在那些日子这种想法也常在我心头作祟），我总觉得大多数人这样度过一生好像欠缺一点什么。我承认这种生活的社会价值，我也看到了它的井然有序的幸福，但是我的血液里却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渴望一种更狂放不羁的旅途。这种安详宁静的快乐好像有一种叫我恐惧不安的东西。我的心渴望一种更加惊险的生活。只要在我的生活中能有变迁——变迁和无法预见的刺激，我是准备踏上怪石嶙峋的山崖，奔赴暗礁满布的海滩的。（p35）
但是即使当初我认识他们夫妇时就已经有了今天的阅历，我也不认为我对他们的判断就有所不同。只不过有一点会和当年不一样：在我了解到人是多么玄妙莫测之后，我今天绝不会像那年初秋我刚刚回到伦敦时那样，在听到那个消息以后会那样大吃一惊了。（p37）
我想到纸烟过去一向是由她丈夫添置的，现在突然发现找不到纸烟，这件小事显然勾起了她的记忆，她伸手就能拿到的东西竟然丢三落四的这种新感觉仿佛在她胸口上突然刺了一刀，她意识到旧日的生活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过去那种光荣体面的不可能再维持下去了。（p41）
我不太好意思谈论通自己毫不相干的事。那时候我还不懂女人的一种无法摆脱的恶习——热衷于同任何一个愿意倾听的人讨论自己的私事。（p43）
斯特里克兰德太太对流言蜚语这样介意，叫我心里有些发凉，因为当时我还不知道旁人的意见对于女人的生活竟有这么大的关系。我认为这种态度对她们深切的情感投掷上一层不真挚的暗影。（p54）
我看不透她要自己丈夫回来是因为爱他呢，还是因为怕比人议论是非；我还怀疑使她肠断心伤的失恋之痛是否掺杂着虚荣心受到损伤的悲伤（这对我年轻的心灵是一件龌龊的事）；这种疑心也使我惶恐。我那时还不了解人性多么矛盾，我不知道真挚中含有多少做作，高尚中蕴含着多少卑鄙，或者，即使在邪恶里也找得着美德。（p56）
我告诉你我必须画画儿。我由不了我自己。一个人要是跌进水里，他游泳得好不好使无关紧要的，反正他得挣扎出去，不然就得淹死。（p71）
最后，正如空廷里的弄臣赞颂皇帝按在他肩头的御仗一样，他也为自己有着敏感的良心而异常骄傲。到了这一地步，对那些不肯受良心约束的人，他就会觉得怎样责骂也不过分，因为他已经是社会的一名成员，他知道得很清楚，绝对没有力量造自己的反了。当我看到斯特里克兰德对他的行为肯定会引起的斥责真的无动于衷的时候，我就像看到一个奇异的怪物一样，吓得毛骨悚然，赶快缩了回去。（p81）、
那时我还没认识到一个人的性格是极其复杂的。今天我已经认识到这一点了：卑鄙与伟大、恶毒与善良、仇恨与热爱是可以互不排斥地并存在同一颗心里的。（p89）
我们这人就像从终点站到终点站往返行驶的有轨电车，连乘客的数目也能估计个八九不离十。生活被安排得太有秩序了。我觉得简直太可怕了。（p94）
但是我知道她答应做这件事并不是出于仁慈的心肠。有人说灾难不幸可以使人性高贵，这句话并不对；叫人作出高尚行动的有时候反而是幸福得意，灾难不幸在大多数情况下只能使人们变得心胸狭小、报复心更强。（p96）
美是一种美妙、奇异的东西，艺术家只有通过灵魂的痛苦折磨才能从宇宙的混沌中塑造出来。在美被创造出来以后，它也不是为了叫每个人都能认出来的。要想认识它，一个人必须重复艺术家经历过的一番冒险。他唱给你的是一个美的旋律，要是想在自己心里重新听一遍就必须有知识、有敏锐的感觉和想象力。（p109）
他们的生活 从一方面看更像是一曲牧歌，具有一种独特的美。戴尔克·施特略夫的一言一行必然会表现出的荒诞滑稽都给予这首牧歌添上一个奇怪的调子，好像一个无法调整的不谐和音，但是这反而使这音乐曲更加现代化，更富于人情味，像是在严肃的场景中插入一个粗俗的打诨，更加激化了美所具备的犀利的性质。（p133）
“我爱她远远超过了爱我自己。我觉得，在爱情的事上如果考虑其自尊心来，那只能有一个原因：实际上你还是最爱自己……”（167）
爱情中需要有一种软弱无力的感觉，要有体贴爱护的要求，有帮助别人、取悦别人的热情——如果不是无私，起码是巧妙地遮掩起来的自私；爱情包含着某种程度的腼腆怯懦。而这些性格特点都不是我在斯特里克兰德身上所能找到的。（174）
爱情赋予他明知是虚幻的事物以实质形体，他明知道这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爱它却远远超过喜爱真实。它使一个人比原来的自我更丰富了一些，同时又使他比原来的自我更狭小了一些。他不再是一个人，他成了追求某一个他不了解的目的的一件事物、一个工具。（175）
夏天来了，天气郁闷得令人喘不过气来，连夜间也没有一丝凉意，使人们疲劳的神经能够得到一点休息。被太阳晒得炙热的街道好像又把白天吸收的热气散发回来；街头行人疲劳不堪地拖着两只脚。（189）
一件衣服，一只狗，一篇布道词，什么东西人们都用 “美” 来形容，当他们面对面地遇到真正的美时，反而认不出它来了。他们用以遮掩自己毫无价值的思想虚假夸大使他们的感受力变得迟钝不堪。正如一个假内行有时也会感受到自己是在无中生有地伪造某件器物的精神价值一样。人们已经失掉了他们用之过滥的赏识能力。（215）
对他来说，美就像虔诚教徒心目中的上帝一样；一旦他见到真正美的事物，他变得惊恐万分。（216）
“女人可以原谅男人对她的伤害，” 他说，“但是永远不能原谅他对她做出的牺牲。”（226）
我们每个人生在世界上都是孤独的。每个人都被囚禁在一座铁塔里，只能靠一些符号同别人传达自己的思想；而这些符号并没有共同的价值，因此它们的意义是模糊的、不确定的。我们非常可怜地想把自己心中的财富传送给别人，但是他们却没有接受这些财富的能力。因此我们只能孤独的行走，尽管身体相互依傍却并不在一起，既不了解别的人也不能为别人所了解。（238）
我觉得你很像一个终生跋涉的香客，不停地寻找一座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神庙。（240）
在厚厚的脂粉、乌黑的眼眉和猩红的唇脂下面，你可以看到岁月在她们脸上刻下的痕迹和堕落放荡留下的伤疤。（270）
这艘轮船在码头只停泊了六个小时，傍晚时分，尼克尔斯船长看着轮船烟囱冒出的黑烟逐渐稀薄，轮船正在寒冬的海面上乘风破浪向东驶去。（273）
人的最原始的天性赤裸裸地呈现在你眼前，你看到的时候不由得感到恐惧，因为你看到的是你自己。（334）
……有一两分钟大家都没有说话。后来罗伯特·斯特里克兰德划了根火柴，点着了一支纸烟。
“上帝的磨盘转动很慢，但是却磨得很细，” 罗伯特说，颇有些道貌岸然的样子。
斯特里克兰德太太和朵纳尔德逊太太满腹虔诚地低下头来。我一点儿也不怀疑，这母女两人所以表现得这么虔诚是因为她们都认为罗伯特刚才是从《圣经》上引证了一句话。说实在的，就连罗伯特本人是否绝对无此错觉，我也不敢肯定。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到爱塔给斯特里克兰德生的那个孩子。听别人说，这是个活泼、开朗、快快活活的小伙子。在想象中，我仿佛看见一艘双桅大帆船，这个年轻人正在船上干活儿，他浑身赤裸，只在腰间围着一块粗蓝布；天黑了，船儿被清风吹动着，轻快地在海面上滑行，水手们都在上层甲板上，船长和一个管货的人员坐在帆布椅上自由自在地抽着烟斗。斯特里克兰德的孩子同另一个小伙子跳起舞来，在喑哑的手风琴声中，他们疯狂地跳着。头顶上是一片碧空，群星熠熠，太平洋烟波淼茫，浩瀚无垠。
《圣经》上的另一句话也到了我的唇边，但是我却控制着自己，没有说出来，因为我知道牧师不喜欢俗人侵犯他们的领地，他们认为这是有渎神明的。我的亨利叔叔在威特斯台柏尔教区做了二十七年牧师，遇到这种机会就会说：魔鬼要干坏事总可以引证《圣经》。他一直忘不了一个先令就可以买十三只大牡蛎的日子。（347）（https://www.zhihu.com/question/197256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