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会写小说的人进化得更高级?
只有人类才能创造文学、科学和宗教?

我敢肯定没有任何生物能像我们一样热望着创造文学。这并不是因为其他物种缺少语言能力而无法做到这一点,是因为其他物种缺少足够完备的心智理论,确保它们能够探索他人的精神世界。写小说意味着想象出虚拟的世界。我不相信黑猩猩所拥有的心智理论足以完成文学创作。黑猩猩最多能达到三级意向(我相信你想让我认为食物箱子是锁上的)。而人类能不太费力地跟上四级意向的思维,尽管他们在日常生活中并不经常用到。
但这种能力在写小说的时候却必不可少,小说情节需要作者和读者理解 [1] 一个主人公认为 [2] 另一个主人公想要 [3] 第一个主人公相信。因为读者和作者是这条意向链的一部分,那他们必须要比这些主人公所处的级别要高。要能顺着小说情节的发展跟上这些思维的变化确实不容易。作者要能确定读者可以与自己达到同一意向层级,如果读者做不到,那把小说卖给出版商也没有多大意义。
能够从自身当前的经历中抽离是宗教和科学产生的前提条件,两者都是人类特有的行为。然而我的某些科学同仁 [特别是胚胎学家路易斯·沃尔伯特(Lewis Wolpert)] 要是听到有人说科学和宗教是相似的现象,他们一定会气得中风。
当然,从另外一层意义上说,这些同仁是正确的,科学和宗教使用的是完全不同的方法来认识世界。宗教关乎信仰,把 它揭示的真相作为一切争执最终的裁判者。而对于科学来说,个体的怀疑主义,以及基于逻辑推理和经验证据来严格地验证假说则是最重要的。
但从另一层面讲,同仁们的反应又是不成熟的,因为他们都忽略了科学和宗教的一个共同点。两者都试图去解释我们生活的世界,为我们自身经历的这个现象世界赋予充分的连贯性,好让我们能正确理智地处理变幻莫测的日常生活。这两者虽有着截然不同的运作方式,却不应掩盖它们拥有同一个目的的事实。
世界上所有的宗教都提供给我们安全感与抚慰,帮助我们度过生活的难关与险境。宗教给人一种「我们并非对一切完全 无能为力」的感觉,借助祈祷与仪式我们能够寻求到帮助,确保生活将会继续下去,而不至于让人无法承受。在传统社会,洪水、饥荒和四处劫掠的动物与人一直都威胁着生命与和平。 借助超自然神力,人们也许能够区分出理性与疯狂。举行各种必要的仪式,至少我们能够找到足够的确定感让自己继续前行。宗教也许不能彻底让人避免受灾受苦,但它给我们带来了信心与勇气,让我们抹去生活中的不适感,不至于被摧垮。从这个意义上讲,宗教就像马克思评论的那句名言——宗教是人民的鸦片。它确实像内源性鸦片物质一样,让我们不那么关注 日常生活中的小焦虑,确保生活继续向前。
科学同样为我们提供了生命存在的框架,让我们能掌控世界。当然,科学发挥作用的方式完全不同。科学取得的巨大成就不在于(正如某些人所期许的那样)主观地构建现实,相反,它是基于对假说的严密推理以及对现实世界真实事件的严格验证。我们对科学更有信心,因为科学要经得起真实世界的检验。除非出现一项科学大阴谋——这很难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很难想象任何人能强行让世界得出迎合其科学理论的结果。现实世界不是那样的地方,它是不屈不挠的,容不下站不住脚的论据。
科学与宗教共同的起源都在于我们踌躇不定,提出质疑:为什么世界是这个样子?也许两者的回答会截然不同,但功能一样——它们的存在都仰赖于对世界持有质疑精神。为什么我们的世界是这个样子?甚至于提出这个问题都需要你愿意去想象世界的模样有可能非其所是。这需要心智理论的支持,它是从我们对社会行为的深刻反思中抽离的产物,是一种针对我们和他人的思想与行为是如何影响自己,又反过来影响他人的理解能力。这需要至少三级意向,还极有可能需要更高层级的意向。
如果科学和宗教需要四级意向,那显然只有人类能产生科学和宗教。因为除了类人猿,其他非人类动物都没超过二级意向,也就不会产生我们所知道的科学和宗教。但是对于类人猿这可不好说。如果四级意向是必需的话,那它们基本不会拥有科学或宗教。但是如果三级意向就足够的话,那么类人猿可能会有科学或宗教,或可能两者皆有。
然而,如果猿类真的有某种形式的科学或宗教,那一定不会太复杂,也不会成为它们社会生活中的一股统一力量。这是因为它们没有语言。语言可以让我们高效地交流彼此的思想, 这一方面没有任何其他东西能比得上。没有语言,每个人都得自己重新创造一套等同于语言的智能工具来表达自己。我们可以观察和模仿制造工具或一个人的处事方式,但宗教和科学属于精神世界,我们无法看到并复制想法概念。没有语言,我们都只能生活在各自的精神世界中,而有了语言,我们就能彼此分享我们的世界。我们得以发现其他人的世界与我们的并不相 同,这样也能激发我们意识到世界可以与我们设想中的不同。
心理学家大卫·普瑞马克总结说,他的明星黑猩猩萨拉因为学会了符号语言而得以实现思维「升级」。普瑞马克的观点基于社会语言学家和人类学家对语言的普遍看法,即语言决定思维,没有语言也就没有思维。实际上,这公然违背了大量相 关现象的证据——动物能思考,能产生概念以及创造出所有与语言相关的现象。看起来,语言更有可能是寄生在思维之上,语言之所以拥有我们赋予它的语法结构(主 - 谓 - 宾结构), 是因为这就是我们自然的思考方式。
我不认为萨拉的思维只是因为学习语言就升级了,语言不会突然就能创造出她脑海中原本不存在的东西。我认为萨拉思维得以升级是因为语言让她能够接触普瑞马克的思维。这样普瑞马克能把那些可能她自己从没有想过的概念和看待事物的方法灌输给她。这里强调的是她「可能」会这么做,尽管她「从 没」这么想。
因此,语言是思想史的一个关键因素。语言使得我们能汲取前人的知识发展自己,也能让我们彼此交流知识,好有一套共同的信念将整个团体维系起来。如果黑猩猩有宗教的话,那有多少只黑猩猩就一定有多少种宗教。
(以上内容节选自罗宾·邓巴《梳毛、八卦及语言的进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