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宁曲家徐家礼剧作考辩(8.4上午二稿,8.4下午三稿,2019.5.21四稿)
海宁曲家徐家礼《蛰园曲》剧作考辩
徐家礼,字美若,号蔼园,又号蛰园,浙江海宁人。其人工书画,长期在晚清上海著名的《点石斋画报》绘制古画摹本,《中国美术家人名辞典》中参考1886年10月2日的《申报》内容,称其“以浙西名士作沪渎寓公,读万卷奇书,擅郑虔三绝,尤工画梅,冷艳疏香,深得孤山真趣”[1]。其人亦喜制谜,是上海灯谜界的前辈宿老,经常在徐园等处组织文人间的猜谜活动,早在1891年2月至11月期间,就以蔼园主人之名在《点石斋画报》上连载灯谜,有《蔼园谜剩》、《谜剩剩》传世[2]。此外,他还擅作曲,曾著有《蛰园曲》数种,只是所著诸曲仅有抄本存世,知者甚少。
《蛰园曲》之名,最早见于1963年《文史》杂志中周妙中女士所著的《江南访曲录要》一文,记录了浙江省图书馆所藏的管山亭长伟子抄《蛰园五种曲》一册,分别收录了徐家礼所著的《双莲瓣》、《百衲幢》、《俊魔缘》、《赛秦坑》、《闺塾议》等五种六折,此后的辞书和研究专著均基本延续了这一观点。数年前,在整理中国昆曲博物馆藏书时偶见《蛰园曲五套》抄本一册,内容与浙江图书馆藏本基本相同,但内容略有增加。中国昆曲博物馆另有民国李翥冈昆曲手抄曲谱若干,其中有署“蛰园赠稿”的《新曲》一册,收录有徐家礼所著的《女赐福》、《说方》(又名林十八、劝戒鸦片烟)、《新哭魁》、《新惨睹》(后两折即浙图藏《蛰园五种曲》中的《赛秦坑》一种)等三种四折。去年夏,于上海某故老处又见署名蛰园居士填词的《蛰园曲》五种六册,名目分别为《俊魔缘》、《俊魔缘》(丁巳改定本)、《劝学图》、《闺塾议》、《百衲幢》、《女福》(即《女赐福》,然内容与李翥冈抄本中之《女赐福》迥异)。下文即对目前所见之徐家礼所著的《蛰园曲》数种做一定研读,以便众位学人查考。
(一)浙江省图书馆藏管山亭长伟子抄《蛰园五种曲》
《蛰园五种曲》,周妙中女士所著的《江南访曲录要》中记:“未见著录。浙江图书馆藏。蓝格抄本一册,半页十行,行二十一字。署海宁徐家礼撰,收杂剧五种:第一种,双莲瓣,忏窅;第二种,百衲幢,薰塔;第三种,俊魔缘,幻乐;第四种,赛秦坑,哭魁、惨睹(用此二剧曲谱写成,即以为题);第五种,闺塾议,择课[3]。”
笔者现场查询浙江图书馆所藏《蛰园五种曲》抄本,发现书前前有署名管山亭长伟子的识语,自称“二十一年一月二十八日,因事赴沪,晤舍弟振志,相与联床共话……时日兵压境……相对无聊,出《蛰园五种曲》相示用,借抄书自遣……管山亭长伟子记于沪西寓斋”。则此抄本抄于1932年应无疑义。管山亭一说原在慈溪城郊管山之上,则伟子或为慈溪人士,其余生平不详。识语又言“《百衲幢》独具至情,《俊魔缘》别开生面,五种中当以为最。剧中冬老为前州尊靳公芝亭哲嗣。冬老履历应略具梗概,吾弟素关心乡帮文献,能详其始末,亦读者之一快。”靳芝亭,《海宁州志稿》中有记,称其字岚友,馆陶人,道光己酉(1849)拔贡,同治四年(1865)直隶州借补海宁州知州,同治七年(1868)回任,至同治十三年(1874)期满。剧中冬老,即靳芝亭之子靳珏,字蕴斋,别署冬青葱馆主,光绪二十八年前后出宰临安,颇有政绩,琴棋书画皆精,后殁于任所,据文中言靳珏有《冬青葱馆诗稿》一种存世,惜未见。作者徐家礼,据言早年曾在靳家坐馆五年,与靳珏相交甚笃,故而徐家礼剧作中多有谈及与“冬老”相交的往事。
浙图藏《蛰园五种曲》,识语之后有题辞,记录有《蛰园自寿诗》一种。《自寿诗》中言“光绪岁壬寅(1902),吾年四十九”,则徐家礼生年应在1853年前后。在诗中,徐家礼自言:“少壮悔蹉跎,尺璧光阴负。年来病瞽废,闭户药炉守。平生数嗜好,何者在左右。书仓饱蠹鱼,砚田辍耕久。惟此丝与竹,结习今犹狃。”由此对徐家礼的生平和喜好亦可略见一斑。《蛰园自寿诗》后又有费有容氏之《金缕曲》,曲前题记云:“海昌徐蛰园先生,工书善画,尤喜度曲,徐老慵僧夙与相识,且读其曲本。……余询徐翁,慵僧曰瞽废矣,然犹扶婢出门,聆曲顾误。此三十年前事。甫于今春,与陈君亦陶同客沪上,得睹徐翁遗稿,拟付剞劂,尚犹有待,因填此谱,一证鸿雪”。
浙图藏《蛰园五种曲》每剧情节整理如下:
《双莲瓣·忏窅》,卷首记“按《琵琶记·琴诉荷池》,天田、干寒、欢桓,三韵参用,是曲仿之”,卷末有署“教晚许扬敬题”诗一首,通篇有词无谱。剧中演述南海龙女偶见师兄鹦哥私采龙宫莲花,兴念欲将双脚缩入三寸莲花瓣中,因而触动凡心,堕入红尘,化作窅娘,引起缠足之劫。后南唐国破,龙女劫满回天,深悔缠足之风害人。观音遂命鹦哥化为算命瞎子下凡,要“将这龙女遗风,劝人痛改,要把莲花谬种拔尽”。该剧旨在奉劝世人去除缠足之风。
《百衲幢·薰塔》,卷首无记,通篇有词无谱。剧中演述冬老出宰临安,殁于任所。有一天目山僧人承其遗命,于海会寺故址建砖塔一座,以志纪念。冬老生前有一挚友老蛰,携旧友生前诗稿前来祭扫,又遇临安当地乡民送来“遗爱靴”纪念已故县令,不免心生感慨。老蛰应僧人之请为故友之塔题名“去思塔”,又于寺中东坡遗迹“清心堂”中设下茶供以祭故友。清心堂中,老蛰对着僧人,痛哭故友,引得故友之魂前来相见。该剧旨在怀念故友冬老,抒发思念之情。
《俊魔缘·幻乐》,卷首有长记,记述作者创作缘起。卷首又记“《琵琶记·吃糠》,归回、机微、支持、居鱼、皆来,五韵参用。是曲支持、机微、归回,三韵参用”。通篇有词无谱。剧中演述老蛰自临安并归,养病家中,郁郁寡欢。一日梦中,家中女婢倩奴邀他到意园之中散步解闷。意园者,即“意中之园”,是临安县令冬老当年所取之名。老蛰在园中见景物随梦而变,气象万千,想起当日与冬老的交往,不免有感而发,遂作《俊魔缘》一剧。“俊魔”者,便是文中导人入梦的那位“非鬼非仙殆其魔欤”的倩奴姑娘。该剧亦是怀念故友,抒发思念之情。剧中提及天目山僧所赠之茶,则本剧之创作在时间上应晚于《百衲幢·薰塔》,即作者祭扫完靳珏“去思塔”之后的创作。
《赛秦坑·哭魁惨睹》,《哭魁》卷首记“宫谱悉照《还金镯》”,《惨睹》卷首记“宫谱悉照《千钟禄》”,通篇有词无谱。《哭魁》演述书生元守旧精于八股策论,夜梦魁星长叹,醒来惊闻科举已废,遂向家中魁星神像哭诉。此时,新学家谈维新前来拜访,听闻元守旧所言,劝之以新学,并请元守旧至高等学堂担任中文教习。元守旧南柯梦醒,欲为天下读书人放声一哭。《惨睹》演述高等学堂总理谈维新,倡导新学,却闻国家又出新政,允许生员考任巡检、典文,学新学者不能参与,谈维新甚是懊恼。元守旧得魁星指点,以为科举重开,欣喜若狂,问之谈维新,方知不过是担任巡检、典文之职,大失所望,遂又向魁星像怒斥以泄愤。本剧借《还金镯》、《千钟禄》旧折目,巧妙加入新内容。本剧与其说是作者留恋科举,否定西学,倒不如说是作者在宣泄对魁星所代表的国家文化政策制定者不顾民情,朝令夕改的不满。
《闺塾议·择课》,卷首无记,通篇有词无谱。剧中演述赵氏入女学堂为教习,教授七至十岁女童。赵氏开课之时,与女眷们商议,计划教育学生一要解惑,二要习礼,此外还要识字、写字、读书、造句、习算、针黹。剧中既否定了旧式家庭的封建女教,也讽刺了当时个别男新学家提出的教育方式,核心思想是表现作者本人对女学的基本观点。
(二)中国昆曲博物馆藏《蛰园曲五套》
位于苏州的中国昆曲博物馆,成立于2003年,馆内收藏号称四万件,其中收藏昆曲民国史料甚丰,内有徐家礼相关剧作抄本两种。其一为昆博藏抄本一册,封面署《蛰园曲五套》,未著抄录者。
《蛰园曲五套》中卷首题词五种,一为乙巳(1905)正月许扬题《双瓣莲题词敬呈美若先生教正》,浙图抄本上亦有此题,但在《双瓣莲》剧末,无题目且无创作时间;二为戊申(1908)春仲蒋学坚(时年六十有四)题《美若先生别二十余年矣,顷从潘君静渊处读大著五种曲率题二绝录清郢政》,浙图抄本无此题;三为蒋学坚题《调寄满江红奉题蛰园先生五种曲并乞指正》,浙图抄本无此题;四为庚午(1930)十月费润霖题《奉题蛰园五种曲》,浙图抄本无此题;五为辛未(1931)三月只园(费有容)《题蛰园五种曲,调寄金缕曲》,浙图抄本有此题,但无创作时间。题词之后是《自寿诗》一首,内容与浙图抄本一致。
《蛰园曲五套》中提及的潘静渊,据吴藕汀先生《药窗诗话》中记,嘉兴王店镇“镇上有潘氏,……潘静渊先生是我叔父的连襟,其弟兄潘静澜先生与我父是碰头兄弟……丁亥秋天,静澜先生虽年逾古稀,仍有度曲之兴,相邀曲友去其王店梅西草堂,举办怡情曲社复社以来第十六届同期。[4]”则潘静渊或也是嘉兴怡情曲社曲友。嘉兴怡情曲社与徐家礼所在的海宁永言曲社素有往来,潘静渊所藏徐家礼的曲本自然也是曲友之间互相交流的结果。而题诗的这位蒋学坚(1845~1934),字子贞、号铁云,晚号石楠老人。浙江海宁硖石镇人,是海宁当地知名的藏书家,题诗的时间也符合之前所记,徐家礼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已离开家乡流寓沪上。
正文部分,作者均署蛰园居士填词。五种曲中,《双莲瓣》原署“蛰园曲第七种”,后改为“蛰园曲第一种”;《百衲幢》原署“蛰园曲第三种”,后改为“蛰园曲第二种”;《俊魔缘》原署“蛰园曲第四种”,后改为“蛰园曲第三种”;《赛秦坑》,原署“蛰园曲第九种”,后改为“蛰园曲第四种”;《闺塾议》,原署“蛰园曲第八种”,后改为“蛰园曲第五种”。正文部分的内容与浙图藏本大同小异,但通篇有词亦注有工尺谱,并比浙图藏本多了一些改动的痕迹。
综合昆博藏《蛰园曲五套》抄本相关情况,我们可知,至少在1905年,徐家礼尚在世。且徐家礼的部分曲本曾藏于潘静渊处,并得海宁藏书家蒋学坚的题诗。然后在1930年至1931年前后,或有人拟对徐家礼的剧作进行整理出版,就又加入了费润霖和费有容的题词。从费有容的《金缕曲》看,至少到1931年时,徐家礼已逝世有年。从标题看,徐家礼所著《蛰园曲》应不少于九种,所谓“蛰园五种曲”之名,实为后人为出版印刷所加,并非徐家礼先生自题。相较浙图和昆博所藏的两种《蛰园曲》,我们可以大致推测,两者应是基于同一个祖本所抄的不同抄本。尚不能确定昆博藏本是否即是浙图抄本中所言“舍弟振志”所有的那一册《蛰园五种曲》,但昆博抄本有详细的工尺谱注录,所收题词也较浙图抄本更多,内容较浙图抄本更加完整,则抄本成书时间方面,昆博抄本或较浙图抄本更早,或更符合原抄本的本来面目。
(三)中国昆曲博物馆藏李翥冈抄本《新曲》
中国昆曲博物馆内另藏有李翥冈手抄《新曲》一册,用李翥冈赓春曲社专用曲笺抄写,半页三行,行十七字,内收《女赐福》、《说方》(又名林十八、劝戒鸦片烟)、《新哭魁》、《新惨睹》等四折。书中《女赐福》一剧卷末有“蛰园赠稿”字样,可知此剧来自徐家礼本人。所收四折中,《新哭魁》、《新惨睹》即浙图藏《蛰园五种曲》和昆博藏《蛰园曲五套》中的《赛秦坑》一种,内容基本相同,但较浙图抄本多了工尺谱。《女赐福》、《说方》两种则未见著录,应为徐家礼先生蛰园“五种曲”之外的两种。
《女赐福》,或为仿昆曲《天官赐福》所作新剧。剧中演述上元一品赐福夫人,听闻下界女学振兴,奉敕率姜氏、曹大家、孟光、苏若兰等众福神前来赐福。来到福地,赐福夫人及众福神各赐祥瑞,嘉奖女学。赐福完毕,赐福夫人及众福神歌唱一曲,盛赞自秋瑾之后千千万万为女权运动前赴后继的先贤们。本剧中仅有“醉花阴”“喜迁莺”“煞尾”三种注有工尺谱,其余只有唱词。
《说方》,卷首记“又名林十八,劝戒鸦片烟”。剧中演述作者徐某有感于世间吸鸦片者众多,兴念唱一曲劝世曲,劝戒鸦片烟。剧中历数吸鸦片的种种坏处,并驳斥了众烟民吸鸦片的借口。烟民甲很受触动,立志戒烟。徐某就导之以“林则徐鉴定戒烟方药十八味”,编一曲《林十八曲》,教烟民如何戒烟。本剧通篇有词无谱。
中国昆曲博物馆所藏《新曲》一册,为赓春曲社李翥冈抄本。 据桑毓喜先生考证:李翥冈(1873—1945)字季盘、号馥荪,别号蓉镜盦,原籍福建省同安县,生于上海。早年与人合资开设洋行,后长期在上海华商纱布交易所等机构任职。李翥冈先生年青时即酷爱昆曲,清光绪二十五年(1899)参加上海霓裳集曲社,后于光绪二十八年(1902)七月始,发起创建赓春曲社,担任社长主持社务长达三十余年,是清末民初上海曲坛颇有影响的人物。他工旦角(主五旦),擅唱曲目颇多,又能彩串,资历又深,被曲友们尊称为“老郎菩萨”。而他的另一突出贡献是:平生嗜爱传抄、收藏昆曲手抄本,数十年间,积累了大量昆曲手抄本,属上海著名的曲本收藏家,为昆曲的传布、保存发挥了很大作用。《新曲》一册既言为“蛰园赠稿”,则可知为徐家礼所赠,赠稿之时,徐家礼尚在世,且《蛰园曲》最初是有工尺谱的,至少大部分有谱。
(四)沪上故老藏《蛰园曲》抄本
去年末,在沪上见有署蛰园居士填词本《蛰园曲》,据言为沪上故老某家散出。抄本共五种六册,分别为《俊魔缘》、《俊魔缘》(丁巳改定本)、《闺塾议》、《百衲幢》、《女福》、《劝学图》。此种抄本与以上三种抄本形式不太一样,至少应是《蛰园曲》的早期抄本,抑或者即为徐家礼之稿本。
《俊魔缘》两种,一种封面只署“《俊魔缘》蛰园曲第四种”, 另一种封面署“《俊魔缘》,丁巳(1917)仲春下浣改定,蛰园曲第四种”,两者均注有工尺谱。对勘其内容,前者更像是初稿,后者则如封面所题为后来的改定稿。剧中开头,前本比改定本少了最初的【绕地游引】一段唱,且前本中较之改定本有大量的朱笔和墨笔的删改,而这些删改后的内容基本与改定本中的内容是一致的,上文提到的浙图抄本与昆博抄本也基本延续了这些改动。《闺塾议》与《百衲幢》,两种卷首分别署“《蛰园曲》第八种”和“《蛰园曲》第三种”,正文均注有工尺谱,与浙图与昆博抄本相比,此二册内亦有大量删改痕迹,更似尚未定稿的稿抄本,而浙图和昆博的抄本也同样延续了这两册中的删改痕迹。
《女福》一种,卷首署“《蛰园曲》外编”,内注全套工尺谱。但与昆博李翥冈抄本对勘之后发现,本册与李翥冈抄本题材相同,内容近似,所用诸曲曲牌也相同,但唱词内容则全不相同,念白也迥异。开卷赐福夫人引众女官上场后,众女官有一段自我介绍,分别自称德科姜氏妻、言科曹大家、容科孟光、工科苏若兰,对应女性“四德”,此为李翥冈抄本所无。赐福一段,李翥冈抄本较为简略,只提各仙所赐何物,而此种《女福》又增出品评四女官前世故事兼议新时期“四德”等内容。最后的一段唱并未提及秋瑾等女权先贤了,而是转而抨击旧理学,倡导新女学。
《劝学图·励志》一种,卷首署“《蛰园曲》第六种”,内注有工尺谱。剧中演述老蛰瞽废,在家闲坐,一日与外孙小舲、外孙女稚宾闲谈。二人唱《串月图》给老蛰听,老蛰遂改《串月图》为《劝学图》。老蛰在《劝学图》中列举顾欢、任常、刘峻、匡衡、江泌、单康、车武子、孙敬、路温舒、王充、沈麟士、儿宽、高凤、李密、桑维翰、郑灼、朱詹、范仲淹、董仲舒、王通、朱买臣、苏秦等二十二人的求学故事,并拟绘下二十二人的肖像以作《劝学图》劝勉孙辈上进读书。剧末忽闻一声锣响,原来是王家表母舅中了新科策论进士。
通过以上几种沪上故老所藏的《蛰园曲》抄本,我们可以发现,此六册中《俊魔缘》、《俊魔缘》(丁巳改定本)、《闺塾议》、《百衲幢》等四册虽与浙图、昆博藏本相类似,但都不同程度出现了大量的删改痕迹,《女福》一种虽无太多删改痕迹,但内容已与李翥冈抄本大相径庭,而《劝学图》则是徐家礼未见著录的另一种《蛰园曲》剧目。综合这些特征,特别是出现有两册存在不同程度修改痕迹的《俊魔缘》,我们大致可以推断,这次发现的《蛰园曲》抄本很可能就是徐家礼先生的稿本或改本,至少是非常接近徐家礼先生稿本的抄本。倘若这些就是徐家礼《蛰园曲》的部分原稿,则至少在1917年,徐家礼先生尚在对自己的《蛰园曲》进行修改,则其卒年则应不早于此。
(五)从《蛰园曲》看徐家礼先生的剧作特点
长期以来,因为徐家礼剧本难得一见,故而对徐家礼剧作的相关研究也极少。目前所见的《蛰园曲》已知至少有九种,现存八种,按顺序排列大致是“《蛰园曲》第三种”《百衲幢》、“第四种”《俊魔缘》、“第六种”《劝学图》、“第七种”《双莲瓣》、“第八种”《闺塾议》、“第九种”《赛秦坑》及“《蛰园曲》外编”《女赐福》(两种)、《说方》。此外,在2012年出版的《俞粟庐书信集》中曾收录有两通俞粟庐、俞振飞父子的书信,其中一通记“《西楼记》当时袁箨庵作成后,即与李玄玉观,李加《误缄》、《错梦》二折,李笔墨胜袁。自明末至今三百年来,唱《西楼记》者,不知几万人,其中岂无一通人?直至今日,反而改其曲文?此不明曲学也。……徐美若擅改之曲,徒被人笑骂而已。[5]”从信中看,徐家礼先生除了以上诸剧作外,或还曾有改《西楼记》而成的剧作。
综合目前所见的徐家礼先生剧作,我们大致可以总结其剧作有以下特点:
一、题材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徐家礼创作戏曲的时期,正是中国新旧交替的特殊历史时期,他身处得时代风气之先的上海十里洋场,又曾在向国人介绍西方新学的《点石斋画报》工作,故而其剧作的选题也极具时代特色。不管是反映废科举讲新学题材的《赛秦坑》、《劝学图》,推崇新女学的《闺塾议》、《女赐福》,还是提倡戒除鸦片的《说方》,还是主张废止缠足的《双莲瓣》,这些都是同时代的其他剧作家极少涉足的领域。创作题材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实为徐家礼剧作创作的一大特点。
二、形式具有鲜明的个人特点。正如俞粟庐先生在信中所不满的那样:“十年前,海宁徐美若专改前人曲文、说白。我与彼言,古人之曲,相传至今,若经后世唱者逐加涂改,使其体无完肤,何不自作佳曲歌之?[6]”诚然徐家礼先生的许多剧作均是修改自前人的剧作,如《双莲瓣·忏窅》仿《琵琶记·琴诉荷池》,《俊魔缘·幻乐》仿《琵琶记·吃糠》,《赛秦坑·哭魁、惨睹》仿《还金镯·哭魁》和《千钟禄·惨睹》,而《女赐福》则是由《天官赐福》改之,《劝学图》也是沿着《串月图》的套路所作。但是,这种修改仿作,大多只是借用了前人剧作的曲牌和韵脚,唱词念白已经完全不同,所描写的内容也与前作毫不相干,这与其说是机械的模仿,倒不如说是以新曲向前人致敬。特别是有不同版本的两种《女赐福》,两者虽都是基于开场戏《天官赐福》所改,但除了曲牌相同之外,唱词念白均不相同,更可以看出作者对填词谱曲的驾轻就熟、游刃有余。所以俞粟庐先生所诟病的“专改前人曲文、说白”的问题,其实恰是徐家礼先生剧作的另一特点——借前人窠臼抒发个人情愫,且从其余数种不涉及修改仿作的剧作看,徐家礼“自作佳曲”的能力也并不弱。
三、内容融入鲜明的感情色彩。一个优秀的剧作家必然是感情丰富的。在徐家礼先生的剧作中,我们可以读到四种不同的情感,一是作者的剧作大多作于瞽废之后,生活的不便时常压抑着作者的情感,以至于作者在剧中也反复渲染着自己这种不安和颓唐;二是五年坐馆的经历让作者与挚友“冬老”结下极深的友情,且这也是作者眼盲前的最后一段工作经历,所以作者用《百衲幢》和《俊魔缘》这两个小戏来描绘那种斯人已逝,时光不再的伤感和惆怅;三是身处中国新旧交替的特殊历史时期,旧的科举制度八股文被废止,新的策论取士的政策又朝令夕改,作者在《赛秦坑》一剧中借元守旧之口“哭魁”,字里行间其实流露着的正是这个时期文人特有的一种苦闷和彷徨;四是从《赛秦坑》一剧看,作者似乎还曾在女子学堂中短暂任教,《闺塾议》、《女赐福》两剧也反复提及新女学,《双莲瓣》一剧其实也是针对早期女权运动中废止缠足运动而言的,由此我们还可以看出作者对受压迫女性的同情和对新女学的赞扬。
四、创作伴随不断的交流修改。徐家礼的剧作虽多作于瞽废之后,但通过对其各个系列的剧作抄本的分析,我们可以清晰的发现,作者对于自己的剧作一直在孜孜不倦的交流与修改。徐家礼是寓沪的画家,又是灯谜界的前辈,家中“天天有曲子听(《劝学图》中作者外孙女稚宾语)”,瞽废之后“犹扶婢出门,聆曲顾误(徐慵僧语)”,其在沪上交友广泛,故此每有剧作问世,必然会与同好交流,昆博所藏“蛰园赠稿”的李翥冈抄本,和潘静渊处藏的《蛰园曲》抄本,便是徐家礼曲成之后交流的铁证。至于徐家礼对剧作的不断修改,也是显而易见的。例如唱词念白迥异的两种版本的《女赐福》,修改的力度不可谓不大。又如四种版本的《俊魔缘》,每一版本之间均有不同,尤其是沪上所见疑似稿本的两种《俊魔缘》,这种修改的痕迹更加明显,《俊魔缘》最后改定于丁巳(1917)年春,其时徐家礼已年过六旬,尚在修改不辍,徐家礼先生对于自己剧作的重视也可略见一斑。
(六)徐家礼生卒年及各剧创作时间推定
最后,再对徐家礼先生的生卒及各剧创作时间做一个大致的推定。
徐家礼的生年,遵其《自寿诗》中所说,“光绪岁壬寅(1902),吾年四十九”,则徐家礼生年应在1853年前后当无疑议。其卒年,可参考《俊魔缘》改定本于丁巳(1917)年春完成的情况,如改定本确为徐家礼本人所作,则其至少在1917年时尚在人间。而费有容《金缕曲》中明言“甫于今春(1931)……得睹徐翁遗稿”,则到1931年徐家礼应已逝世有年。
徐家礼所创作的《蛰园曲》原有次序,后或因出版之故,有人将原有顺序打乱,另排《蛰园曲》五种(这种改动在昆博藏《蛰园曲五套》中体现得最为明显)。按昆博《蛰园曲五套》及沪本《蛰园曲》所记,目前所见的《蛰园曲》原有顺序大致是“《蛰园曲》第三种”《百衲幢》、“第四种”《俊魔缘》、“第六种”《劝学图》、“第七种”《双莲瓣》、“第八种”《闺塾议》、“第九种”《赛秦坑》及“《蛰园曲》外编”《女赐福》(两种)和《说方》。如果这个顺序是按作者的创作时间所定,则我们可以通过剧中描写的内容来推断各剧创作的大致时间。《百衲幢》、《俊魔缘》两剧,应该是1902年“冬老”靳珏出宰临安,病逝于任所之后的事。《劝学图》一剧中提及王家表母舅中了新科策论进士,这反映的是1903之1904年前后,清政府改八股取士为策论取士的情景,则此剧创作的时间应在此前后。而“《蛰园曲》第九种”的《赛秦坑》一剧写到了废科举之事,此剧创作时间应晚于1905年。而沪藏本《蛰园曲》中的《女福》一剧,书中不见秋瑾等内容,剧中内容则较昆博藏李翥冈抄本更为繁复,或创作于李翥冈抄本之前。又李翥冈抄本中的《女赐福》一剧,众福神最后的唱中提到了1907年血染轩亭的秋瑾女士,则大致可以推断此剧至少作于1907年以后,考虑到当时的政治环境,则作于辛亥鼎革之后似更为合理。此外,在《百衲幢》之前应尚有另外两种《蛰园曲》,虽不知其名目,但时间想来相去不远。综上可知,徐家礼的主要创作时期大致在1902年至1911年之间,而对剧本的修改则一直延续到了1917年,徐家礼时年六十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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