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
昆德拉正在咖啡馆里一个人坐着,面向着窗外,一个女人走过来,她只穿着一条牛仔短裤和一件短T恤,她很瘦,她进了门。
美丽宛如一次多重的相遇,昆德拉记得这个女人,她就是他曾经的情人,只是她现在变了,比以前更瘦了,现在她就坐在他的旁边,一米之隔的那张桌子上。
窗外,空气凝滞,阳光炽烈,亚热带的八月。
她在看着什么,并不重要,她在思考她内心的事,画家突兀爆裂的手势,弗朗西斯培根,完全传承之梦,存在的探测器,不,不是这些。
自从一年前分开以来,昆德拉还从没有再见到过她,她如今变了,也有些地方没变,比如她的腿,腿摆放的姿势,她的指甲颜色。昆德拉在看着窗外,也在看着她,她从包里掏出一本书来,那本书名叫《皮》,一部原小说。
“农场主人的女儿为情所困的时候,每晚都出去(在冰岛明亮的夜晚)坐在河边。小女孩窥视着她,也跟着出门,远远坐在她后方的地方。两人都意识到对方的存在,可是彼此不发一语。后来,在某一刻,农场主人的女儿举起手,静静作势要她靠过来。而每一次,小女孩都拒不从命,转身跑回农场。这场景很平凡,但却神奇。”
一只白色的宠物犬在窗外吠叫,没有看到它的主人,一个小男孩从左边出现,跑往右边,然后看不见了,但他还在跑。
昆德拉回想起他们做爱的样子来,觉得有点可笑,每次做完爱后,他都会去泡一杯咖啡,一边喝一边看起历史书来,通常他会看很久,睡之前,他会到阳台上看看有没有星星,夜晚如蚕吐丝般安宁。
我在秋千上,所有东西都在下面,一会儿之前,所有东西都在上面。反过来说,也一样。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按常理来说,昆德拉应该不止遇见她一次,他和她都依然生活在这周围,可是他想不起是否确切在这里或在别处有遇见过她。
现在他想到曾疯狂迷恋她的那个高中生,瘦瘦高高,脸很白充满着自信,可还是太傻气了他想,毕竟太年轻了对于她来说。年轻人就像一头莽撞的犀牛,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他们撞不开的铁门,可这种想法毕竟毕竟还是太绝对了。
那个小男孩又跑了回来,他停在正对着窗户的树下,他一边手撑着膝盖在休息一边在四处张望寻找着什么,那只白色的狗不见了,昆德拉永远都不会知道后来的故事,他喝了轻轻的一口咖啡,他的眼睛在脑海里四处张望。
“我认识这个女孩很久了,她聪明,个性非常风趣,情绪掌控和穿着打扮总是近乎完美无暇,她的连衣裙一如她的举止,从来不会让人瞥见丝毫的裸露。这会儿,恐惧就像一把大刀,突然将她剖开。她在我面前打开了,像一头小母牛被切割的身躯,吊挂在肉铺的铁钩上。”
她停了下来,她纤细的手放开了书页,她站了起来,她也许要走了昆德拉想。可是没有,她没有走向门,她是要去卫生间,那恰好经过昆德拉的身后,她带起了一阵风,她的高跟鞋在地板上哒哒的响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几步慢下来,直到消失。
许久之后,想起那件事,那恨意让人惊讶,那真的是恨,而且是完全相互的恨。他们的分歧是根本的,是独立于情境之外的,这种分歧存在于两种人之间——一种人认为理想是高于一切的俗世的生活的,个人的心灵追求可以使人放弃掉很多东西,安稳的胎盘结构、固定不变的程式、温馨的餐后甜点时光,而另一种人认为理想是基于现实的基础之上,如果理想偏离了生活,你需要去矫正你的理想,而不是你的生活。
那真的毫无结果。那只白色的宠物狗属于他人的生活,我们一无所知,除了短暂而又在记忆里遗失声音的片刻相遇。
高跟鞋底与地板撞击的声音回来,昆德拉在想着《波西米亚的奇迹》,他皱紧了眉头,因为他在不断地遗忘书中的内容,他想起什么,什么就在溜走,彻底获得自由。他又看向窗外,屋子里却黑了下来,乌云就在天花板上,八月也等来了属于它的雨天,可以看到风了,可以看到人群的欢呼,紧接着从远处传来的雷声。
这是真的吗?
他抬起头来,看向左边的桌子,没有人,没有书,没有咖啡,没有城市里女人身上香味的痕迹。穿着整洁服装的女服务员从身后走过,带起了一阵风,昆德拉看向窗外,阳光依旧,亚热带的八月。
© 本文版权归 viva la vida 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
© 了解版权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