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灭
1
快些停止吧，这样会死的。
冬天真的很冷呢，我抱着一棵雪白的树，以往它会给我果实的。
我有些知道为什么熊不是群居动物了，如果它们看见了一只不为冬眠食物奔波的熊的话，所有熊都没有干劲了。
可是为什么要去管那么久的事呢？现在的我很开心，我没有去储存食物，所以我会饿死，挺像因果律的，我在为这个伟大的发现沾沾自喜。
是该来点庆祝额。
应该去饱餐一顿。
可是……
我是不会后悔的，熊应该坚强。
熊得冬眠。
那就睡吧？睡挺止饿的，往年都能撑过去……
我有些想给这片森林点起一把大火，我想在火旁睡着，这么冷冻得我睡着的思绪都没了，我需要去升起一团火。
呼啦啦呼啦啦，摩擦，呜啦啦呜啦啦，以往 树木可以燃起火的，一点火星都没有。
难道今年像我这样的熊太多了，火精灵却只有那么几个，所以我被放弃啦？
我这么被讨厌，可真是悲伤的故事。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有啦！我去信仰火神，像我这种除了思考啥都不做的熊信仰肯定虔诚，神肯定能听到呼唤。
啊，火神大人啊，您虔诚的子民马上就要冻死了，给我一把火吧，让我度过这个冬天。
完蛋！糟糕！我可不会火神的仪式，他肯定不相信我是他的信徒，好吧，浪费自己仅存的力气了。
看来得冷死啦，那我应该去讨死神的好勒，拜错神了，现在改应该还来的及。
啊，死神大人啊，你可不可以让我换一种死法，我想在火里死去，你也不希望我死的冰冷，你不需要这样仆从吧，那种没熊情味的，肯定不能讨你欢喜 。啊啊啊，没有用敬称，他肯定不屑于管我了。
可真够伤心的，神肯定也是懒虫，需要的时候不帮忙，没有信仰你的了吧，活该！
我得去找一团火，太冷了，熊毛衣上面全是冰屑，就朝那个方向走吧，那里我可是捡到过一整团蜂蜜。
2
熊的常识告诉我，冬天不吃饱饱的熊不是只能活下去的熊，同样，这样冰天雪地的，在夏天都不常见的整个蜂蜜，不会有碰上的概率。
我讨厌常识。
我讨厌好多东西，包括自己。
我不想活成别的熊眼里的我，也活不出自己眼里的熊。
我羡慕那些在冬天已经睡着的熊的尸体，今年的冬天特别冷，连让我这只可以挨饿撑过整个冬天的熊，都不得不出来寻一点生机，他们可能在睡梦中死去了，感觉不到冷，也算是对它们辛勤寻找食物的奖励。
不谈这个，不能去想，常识就没好东西。
我需要一团火。
我得抱着这样的念头前进，我知道自己可能马上就倦于这样的不知去途，但有什么办法呢，已经快死了，总得挣扎着，呐喊着，喊醒世间，啊哈哈，然后它们那群熊也得出来寻火了，想想就开心。
我讨厌自己。
到死也不会是一头好熊，如果我愿意，我的想法是做一头坏熊，那样我真能很开心的死，可这不是我要的。
冰封如果万里的话，我就走一万零一里。
在我的距离概念坏死之前。
3
不会有比我笨的熊了的吧，我早就这样想到。
也不会有其他的熊了的吧，我也早就知道。
那些聪明的熊早应该是进化了，它们不会再仅仅因为蜂蜜的馥郁浓香而心神荡漾。
我明白的，一直都很明白。
可我喜欢蜂蜜。
可我酿不出蜂蜜。
我没法和蜜蜂做朋友，我扮演的是这冰雪森林里恐怖的反派角色，我没有力量，但这外表看起来会有力量，我可以欺骗自己拥有力量。
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
我回头望向这冰雪森林，大大的空旷无际，我永远不知道这里吹起的风最终归宿，尽管我自诩为这片森林的残暴领主，但很明显，这个不称职的领主并不知道他那没有地契土地的疆界。
我像调皮捣蛋的熊孩子在这空荡荡里大喊大叫，我无法阻止一个孩子去寻他的欢乐，我纵容他在这无熊森林里奔跑跳跃。
这个冬天太冷了，我明白的，当我再找不到一团蜂蜜，我明白那些蜜蜂已经随寒冷季风迁了新居。
这个冬天太冷了，我知道的，当这个孩子突然听到第一声歇斯底里，他知道季风已经替他寻到了这冰雪森林的墙壁，以致他恐惧必将出现的更多歇斯底里。
我努力让自己别过头去，我不喜欢这个地方，可我在这个地方得过宁静，我不能将自己太明显忘恩负义。
我说，那就不见吧，不见吧，我没有力量烧出那场大火，我无限幻想这冬天燃起橙黄火焰，可是，那火焰附着在冰上，只是成为这冰雪森林的黄色冰块。
逃吧，逃吧，逃过这风的速度，逃到看不见惊慌失措马匹。
4
我依然没离开冰封，寒冷掌控着这片区域，我懂得不会一下子就热乎起来，我紧紧裹住我的熊大衣，我害怕这个世界与热量绝缘。
对不起，我害怕死亡，我对自己说。
我从来不是一个勇士，我渴望躺在蜂蜜树的树洞里重复吮吸。
我讲真的，我强调我说的是真话，我需要保证我对自己的忠诚，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逃，我现在也不知道，我甚至可能以后都不知道，我要把自己绕晕了，我拿出已知条件，可不是相关条件。
我明白自己在做着一道关于这世界的题，我可以得到这世界所有已知量，可是，我算不出在另一个世界的未知量。
老实说，我受够了这种跑，可那股冷意要钻到我骨头里了，我恐惧，我恐惧，我靠着本能前进。
我听到了笑声，一头傻熊风箱肺部的扯息，他总是乐观的。
我知道他是我。
可我有我的自尊。
原谅我的自尊。
他在冰原呓语着，无意义的字符咆哮，无数次的字符连接，他想靠穷举告诉自己答案，他高兴他有了很多答案，他乐观地发现更多答案。他陷在答案之外了。
只有一个。
风的声音。
只有一个。
他，不要说出放弃。
我求他，虽然我嘲笑他，虽然我冷眼观看一场血淋淋的挣扎，但像我哀求这风停止吹拂一样，我发不出声了——谁也不会听到。
那与我无关，这场逃亡与我无关，他与我无关，我很想说，如果胜利，也与我无关，可我只是小人，我没有这个心理负担。
别让他与答案无关，我祈求。
可如果他真的被打倒了，忘掉这句话，我可以做伪装的英雄。
原谅我的自尊。
5
四周散发着冷白冷白的光，我有些气馁，一条熟悉的熊脚印在我身边绕来绕去。
我这是迷路了。
我安慰自己风也迷路了。
连我自己也猜不到自己要去向何方，风怎么能知道呢？
我想要停下来抖抖身上的冰屑，可我的脚步已经习惯了没命的飞奔。
过去是好可怕的一种东西，如果我不知道熊可以停下歇息的话，冰屑应该会被我形容为美丽。
我沉在高高低低的白色风景，我有些纳闷自己为什么不是白色的，我看着自己的手掌，有些暗红，我看着自己的肚皮，尘埃中沾染灰迹。
我与这地方格格不入，所以我没命飞奔？
我跑的太久了，久的已经忘却自己后面还有风，一切思绪都被这冬天冻住。
嘿，嘿嘿，我更大的步子迈开，我能做出改变的。
6
他终于跌倒了，背部朝天，肚皮向下。
他愣了一回才起来，他发现自己多一块伤疤，这可以算是改变吧，他喃喃自语。
疼。
那被他忽略的疼，全都成了他的座上客。
我不畏惧的，我什么都没有，我为什么要畏惧。
我无力拆穿他封闭了感官触觉，我和他联合撒谎，只是骗自己还拥有力量的。
我有时间坐坐了。
一具熊身瘫倒在不爱他的冰雪。
天空是白的，我被一点轻轻碎碎慢慢掩盖。
我数着一片雪花，俩片雪花，三片、四片。
可只有一只熊额，在这，在这。
7
我没有恨雪花，我只是恨自己。
我懈怠了。
无论我解释的多么好听，我已经推不开面前的雪。
我想活下去，我对自己重申，没有熊想死的。
感谢雪花让我没听到北风呼啸，我得以做一场好梦。
我好虚弱啊，我居然连推开雪花的力气也没了，这个时候我应该想什么，怪我的大步流星吗？
我不喜欢推脱，我不是这样的熊，我从来都觉得和自己过不去的熊好可悲。
我发誓自己不能留一滴泪，作为熊的自己该是孤傲不驯，我没有畏惧死亡，我是一只熊，多高贵。
但我想活下去，对不起。
8
你相信神吗？我问他。
我相信我是神，我的思维连及四肢，我控制我的行动。
那好伟大。我佩服他的逻辑清晰，他是那么的坚强，我不能对我嘴上说的不怕表露怯意。
我只是想动我的手啊，胡乱划动拍下冰雪。
所以我不是神。
我努力了，真的好努力。只是我是凡熊吧，不然哪能没有一根手指听我使唤？
我好想跪下来，说，我认输，我僭越了。可我如果双脚真到我可以支配了，我肯定要反悔。
我成不了神，我是个无赖。
9
我第一次见到雨。
我用雨来形容水滴，我真是一只浪漫的熊，哈哈。
仿佛只是将时间回溯到我坐下的日子，我能享受这种浪漫。
他告诉我，如果有阳光，这个地方不会那么冷的。
我可不稀罕阳光，哈哈，那种要将我毛发晒黑的，怎么会被熊稀罕。
我胜利了，这毛发将是这场胜利的见证。
又说谎了，我没必要装作这么释然的。我就是一只没长大的熊而已，不要这样对自己。
我好羡慕太阳，他肯定和云朵谈了恋爱。
神灵不管熊间世事，还是他也不喜欢这个冰冷世界？
我有了答案，我不是神，我是无赖，我要改这世界的考卷。
10
有一个晚上，星星特别漂亮，像树林里的萤火虫，全飞到了天上，它们小心翼翼做着梦，熟睡着发出氤氲的光。
有熊告诉我熊死后会变成一颗星星，挂在天上，给那些还记得它的，也还没变成星星的熊一份念想。
我想要变成月亮，她那么亮，掩盖了星星的光芒，如果还有熊记得我的话，如果有这个如果的话，她肯定会很开心。
我看着月亮靠在树上一晚上， 一只熊的万里有些太寂寞了，我不是一只受得了寂寞的熊，有月亮陪我挺好。
等太阳亮起我再出发，我喜欢和她默默对视着，她肯定是我记忆里很重要的熊，在哪里见过呢？说了多少话呢？还有，我在她眼眸的倒影里，是不是也是她的月亮呢？
我尽量不去惊扰星星的美梦，我知道那些梦被叩门，再想去发出闪闪的亮，却也只能模糊不堪。
仿佛也去到了天上，隔着许多许多的梦，在梦里过着的许多许多辈子，在所有从内心里伸出触角的想念，我们是对视吧？是有很多话要说吧？
是你微红着脸小心生气模样不让我看到的笑吗？
我想你。
有声音说:“就在这个夜晚去了吧，变成一颗星星”，可是——我还没见到你的话，还没被你见到的话，会不会，我变成的那颗星星，就瑟缩呆在某个角落，发出只有自己才能看到的荧光，在这下雪一冬季的白树林里，就那么被一片雪花遮掩了？
不要！
我是一个赌徒罢，把我当成赌注罢。
我爱你。
11
月亮离我好近，我有些目眩神迷了。
那只熊在傻笑，那该是这世界意义的最优解吧，我找到了。
雨融化了雪，却也不见了以前的脚步，我回不去冰雪森林。
我本就是不知道前行的路的，我好想跑，快快的，追过月亮的速度，那样我可以一直看着她。
多么美啊。
我和世界在做约定，我可以受尽所有的苦，用太阳将我毛发燃够，再把我遗弃在这个世界，只是，不要，不要打扰我和她的对视。
12
世界能听到我的话的，我感激。
可我在它面前一直都没自信。
我是多么拙劣的赌徒。
在我没翻开牌的时候，它就已经知晓了。
我毫无自信，我没有胜算的，它笑得那么用力。
可我想她，我不知道这世界与月亮有多远的距离，她那么近，近到我不满足再有距离。
我朝着月亮走。
我不敢看她的眼。
我只是想要更多。
我无所畏惧。
我为什么低下头？
13
我好害怕她看向我，我的熊毛衣有那么多肮脏褶皱。
我好害怕她不看我，我不时向上快闪抬头。
我赢的概率有多大哦，我不想丧失她的甜蜜温柔。
我快要绝望了，我后悔住进森林，我后悔没有寻觅冬粮，我后悔没有更早抬头，我没有力气了。
我只是想碰到我的月亮啊，给我一个笑脸就好。
我快没有力气了，我快没有力气了。
救我。
14
我渐渐没力气抬头了，我的熊毛衣耷拉着，我只能靠记忆继续旅途。
她会不会以为这只熊只是一个不敢说话的登徒子？
我没法留下眼泪，兴许的话，她就能看到，我不要她纳闷那是怎样一种陌生情绪！
我得省下这滴泪，所有的能量该放在我的双脚。
走吧，我身上有她的光的。
15
我看到一座山了，山脚是白皑的雪。
那是她的光芒，我快要到地方了，我想高兴地大声喊叫。
我爱你！
可那要耗尽这身体的所有力量，她才能听到，我好怕她听不到。
我好怕，我好怕，那么近了，我得控制这身体的激动战栗，我想省下这力量，我要更近点，更近点。
等我。
16
我好痛恨自己不能飞起来，我都到山顶了，为什么没有路了？
好近，好近，我嘟起嘴，身体前倾，就快要亲到了，就快要——
17
熊不能流眼泪，熊应该坚强。
我终于不用再为没有力气烦恼了，我会飞了，可为什么是坠落？
我还有力量的，还有的，还有的，这一定是幻觉，我快要掩藏不了痛苦了。
救我。
18
仙子。
沼泽。
我。
我还有力量的，还有的，可为什么比被雪埋着还难受？
我在滑落。
我在滑落。
我可以动我的手臂啊，可是是更大的滑落。
我的身体自由啊，可是是更大的滑落。
别，求你，我输不起，我不想看到比死亡还可怕的东西。
19
我知道自己没办法出去了，一只熊做不到的，那是没可能的事，快接近为零的概率。
救我。
我喊出来了，可为什么不是我爱你，我为什么喊不出来，我的力气，我的力气，我的力气怎么在她面前露怯了。
救我。
我确信我没有力气了，心脏要停止跳动了。
我要认输了。可我的最后说话，为什么是在心爱那里说出救我？
我不甘心。
如果，如果，你听到了我，请，请把你赐给我。
我将双手举过头顶，我在等她伸出手。
滑落。
20
我爱你，我不会放弃。
这是我的情话。
这场赌局从开始就不存在，只是对未来恐惧。
巧合究竟是多小的概率，我害怕，我只是想呆在一块。
我毫无胜算，百分之零后多少位的概率，那么小，我快要被那快接近百分百的失败吞噬了。
我恍惚疲惫，我好累，可我忘不掉那个夜晚，在我懂得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只要存在，只要存在，相信我，无论多少次，无论有多远，无论多久时间，看向我，我没有畏惧，我会找到存在。
我相信有一个你爱我与我爱你更多的未来。
我会给那概率做乘法，乘出这个百分百。
来自熊的情话。
我爱你。
冬天后名为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