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食记
查看话题 >当别人谈论家乡的食物时,我们才想起家乡的食物
前几日看到那篇谈论家乡食物的文章《我们在什么时候开始谈论家乡的食物》,作者家乡同我家毗邻,苏皖交界处,也是一日三餐吃米饭,米面却吃得不多,小麦磨粉发面倒是常事,虽隔不远,差异也是有的。遂想起我生长的小镇特有的一些吃食,出了这个镇即便是县城省会怕是都没有。
不同于县城乃至南京市的官话,我那个小镇说的土话归属吴语,苏锡常人来听倒是很容易听明白。小镇不远处有个湖叫石臼湖,是苏皖界湖,也是南京地区最大的天然淡水湖泊。但凡有山有水之处,大抵会被冠以鱼米之乡的称谓。我虽从小就在离湖10几分钟的村里住着,可也没去过几次。记忆中的样子是灰灰脏脏的,并没有感受到夕阳、渔船、芦苇、歌声之美。可能因为年纪小,能感知的事物少且肤浅,所以至今对石臼湖也没有太多美好的印象,倒是湖里的鱼虾菱母成了微时最觊觎的小食。

由于水肥,鱼虾也壮,新鲜活鱼捕上来之后经常被制作成风鱼。所谓风鱼其实就是经过低温风干的鱼。每到下半年,爸妈都会买上几条活蹦乱跳的鲫鱼或鳊鱼,洗净之后鱼身内外抹上食盐八角粉等佐料,将鱼悬于二楼阳台上,风吹日晒几个月,到差不多过年时就可以当年货取出食用。用温水泡上几分钟,视个人口味可清蒸红烧,可做汤炖煲。有时候会配以猪肉红烧,或者其他干菜如香菜干,一块鱼肉可以吃上几碗饭,简直是下饭小能手。


这香菜干也并非我们做菜或者吃火锅时普遍用到的绿色根茎芫荽,而是普通大白菜腌制而成的咸味菜干。每年十一月份,菜园里大白菜一颗颗长得跟翡翠雕出的花似的。沿着土面用菜刀齐齐切取,洗净、切条、暴晒,需晒到一点水分也没有,否则做出来的香菜容易发酸且不易保存。
晒干后的白菜条蔫蔫的,倒进一口大盆里,撒上盐、八角粉、桂皮粉、辣椒粉、芝麻粒,倒上香油和麻油,再拌上蒜泥,反复搅拌至调料均匀覆盖,装瓶密封保存,两三个月便能食用。一开瓶,白菜干的清香混杂着各种佐料的香味扑鼻而来,色泽金黄诱人,让人垂涎欲滴,入口鲜辣爽脆,所以才称之为香菜。早饭若是稀饭白粥,配上这香菜,简单又美味。也可以用做辅料同荤菜一起烹炒,荤菜的脂肪被香菜干吸收,香菜干的鲜咸又渗入到鱼肉,相辅相成,鲜美无比。
过年时,爸妈会取出一小碟,同瓜子花生等炒货一起摆在桌上,再置上几幅筷子。有亲戚本家来拜年了,都会不由自主地吃上两口,辣得生津,咕咚咕咚喝下糖水,筷子还是放不下,一个劲往嘴里塞。唯一不妙之处便是气味重,又容易塞牙,吃过后得漱口避免尴尬,让人又爱又恨。



夏天一到,我妈会跟村里的老阿姨们一起跑到湖里摸螺丝捞菱母藤。菱母藤是菱角的藤,在我家那叫菱母头。每次我妈都是挑一担子回来,邻居们每家一堆分好。等到傍晚,搬个凳子坐在门口的场子上择菱母头,七大姑八大姨的边择边拉呱(唠嗑/聊天),偶尔来几个叔伯,说点带色的隐晦笑话,就只听见女人们的哄笑声了。
择好的菱母头没了根须也没了叶子,一把把齐齐整整摆在筐里,光秃秃的,乍看也看不出是多美味的东西。只知这东西很吃油,半碗油下去看上去也是干涩涩的。可凉拌可油炒,加糖去涩,放入几颗辣椒夏日里就下饭得很。吃不完还能晒干保存,等到想打牙祭时再拿出来尝个鲜。


每逢多雨时节,石臼湖水上涨,我爸吃过晚饭后,穿着雨衣胶鞋扛着钉钯锄头同村里其他叔伯赶往石臼湖坝头。有时候站在村头,往西南方向一看,能隐约看到灰白白的一道线,我妈说那就是石臼湖的水,像要溢出来。
相传有钱贵公子文艺男清新李白曾来过石臼湖,兴致上来还写了首小文抒情达意。“湖与元气连,风波浩难止。天外贾客归,云间片帆起。龟游莲叶上,鸟宿芦花里。少女棹轻舟,歌声逐流水。”字里行间尽显出石臼湖在唐朝时候就存在的秀美。
大约是地处江南,古时到访过的达官贵人不在少数,不乏人中龙凤。乾隆皇帝下江南时也来过,途经洪蓝镇古刹无想寺休息,寺内和尚必然掏心掏肺,沏好香茶,奉上本地特产白云片糕盛情款待。乾隆皇帝品尝后连连称赞说,这糕片像玉一样白,吃起来也很美味啊!第二天启程也不忘打包系腰间带回去当伴手礼,开玩笑说,这糕长得挺像我的腰带啊。从此,洪蓝御(玉)带糕便借着皇族之气,传承至今,成为家乡特产代表之一。
御带糕糕点用料讲究,配方独特,以糯米粉、黑芝麻、桃仁、蜜饯、果浆、麻油等为原料,用 “四镶法”精制而成,糕点既带点粘性又片片不粘。如今镇上大大小小的糕点铺不下十几家,新鲜出炉的糕片香糯甜,喜甜食之人对它爱不释手。因“糕”与“高”同音,寓意“步步高升”,御带糕被装进喜庆的红色纸盒里,逢年过节,或是哪家有生娃升学升迁的喜事,镇上人都会买一对御带糕,中间夹上份子钱来表达心意。


我不喜甜食,对这糕点也不感冒。只是故事听多了总有些疑惑。古刹确有,送糕的习俗似乎也流传已久,然而一个没有故事的地方大抵是不吸引人的。相较于包裹在红色包装里的帝王典故,石臼湖里的鱼虾菱母和乡野中的白菜萝卜倒可爱实在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