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娅学习感想
有时真的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这28天就这样结束了。醒来、杨阳和我聚在一起的时候时常半开玩笑地说感觉这28天好像过了很久很久,至少有半年那么长。对于我来说,这样一次重组三观的经历仿佛就可以洗刷去这一年“间隔年”所有的迷茫。在来到盖娅之前和来到这里以后所有的挣扎,都被怀抱在盖娅的自然环境和社群气氛里悄悄地转化。 {我们是富有的} 坦白地说,在这四周的头两周结束时,我想过逃离。一部分是因为自己长久以来时常感觉不能融入一个群体的无措感,混杂着从城市过渡到自然环境生活的不习惯,部分是因为自己时常想不明白,为什么社会变革需要用造一个新系统的方式发生?这种方式背后的预设是什么?如果主流社会对于我们的洗脑是,赚钱,消费,买房买车,然后在这个循环里无限循环下去,又将所有的反常和不健康视作常理,那么,在盖娅的“洗脑”则是一种反向的“洗脑”。对于我自己提出的以上两个问题,说真的,直到四周的课程全部结束时,我也没有能够完全解答。但,四周的完整体验,以及最后一周课程对于生态村建设经济纬度的讲解,使得我从感受上和理智上都更加明晰了一些。 在盖娅,我们听到的“故事”大致是这样的,人类对自然的破坏在过去几十年中达到了巅峰,商业利益的增长经常以牺牲环境资源为代价。传统的银行金融系统是建立在虚幻之上。人和人之间的经济关系,本是物物交换,或是以某种双方都可见、可感知、可协商的方式进行交换。例如,我替你带一小时的小孩,你教我弹一小时的吉他。货币起初出现,实则是一个非常公平的系统。但如今,货币离开它相对应的物品本身的使用价值已经相去甚远。我们有时并不知道我们购买的是什么,为什么要这么贵?我们借贷的又是什么,为什么利息会这么的高?次贷危机是这种虚幻崩塌的一次体现。所以,这个看上去由国家、政府、国际组织组成的无坚不摧的金融体系,实则并没有那么的无坚不摧 。当它崩塌的时候,社区内部的货币可以成为金融危机中的一个“诺亚方舟”。 过去这一年,我过着一种混乱而略显迷茫的生活。我见过许多不同的生活方式,身边的朋友们在迈入25岁以后,有的结婚成家,有的跨入了一个不同的领域,有的陷在日复一日的工作里,有的选择了其他的生活方式。有一次和友人聊天,我对她所说的一句话印象挺深刻的:无论在哪个领域,最后做出了一些什么的人,掌握的资源都是差不多多的。在学EDE(生态村设计课程)的“经济”模块的时候,对于“八种财富”的分类,对于我启发很大。它好像可以用来解释很多资源分配的标准,它可以用来总结我所提交的各种申请的录取标准。我们希望世界更加的公平,但或许也该意识到,公平并不意味着平均,在分配资源的时候,有一定的取舍标准,或许是合理的。或者说,我们并不能完全解构真善美的标准,尽管许多的标准和规则制定出来时,并不符合真相。 我感到,自己似乎从这个“八种财富”的定义里找到了和所谓的“主流”对话的桥梁。也就是,我们承认“财富”的价值和它能够给人带来的幸福感。或者更精确地说,承认“财富”对于做成一件有实际社会影响力的事情的必要性。在讲“八种财富”的时候,起初用的词是,“八种资本”。后来在讨论的时候,Om提出说她不太愿意称其为“资本”,因为这样好像就将一切物化了。这种倾向是危险的。比如盖娅创立之初,有很多“社会资本(Social Capital)”,许多朋友愿意帮忙。但在结识这些朋友之初,她并没有抱着将人物化,将关系视作“资本”积累的心态。因而,与其说是“八种资本”,不如称为“八种财富”更为合适。 这里,“财富”并不是片面地指经济方面的财富。“八种财富”包括了社会财富(Social Capital,例如关系),物质财富(Material Capital,例如房子、车子、电脑),经济财富(Financial Capital,即金钱),生命财富(Living Capital,例如土地、树木、池塘、牲畜),经历财富(Experiential Capital,例如实习和游玩经历),智力财富(Intellectual Capital,例如知识),灵性财富(Spiritual Capital,例如冥想体验),文化财富(Cultural Capital,指一个群体形成的文化)。从这个视角来看,财富的概念扩展了很多,我的思维从一个狭隘的角落扩展到了一个更加整全的视角中。学习完这个概念以后,有一种思维重建的感觉。也许我们不能否认,即便是一个相对封闭的新系统(在我后来的理解中,这种封闭或许是为了保持尽可能独立的健康),还是会和外界发生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财富”的说法更加接近灵性和真相,但或许,“资本”的说法也揭示了一些主流世界的运作规律,又因为我们的新系统不可避免地需要和现存系统打交道,我们尽管不能被这些规律所限制,却也不能无视这些规律。 最后,“八种资本”的课程结束时,大家一如既往地以拍手的形式解散,这次,我们在拍手的同时一起喊的口号是,“我们是富有的,我们是富有的。”确实,在盖娅,我们拥有随着时间累积一天天深入的友谊、拥有大自然、池塘、富有治愈力的食物,我们是富有的。 {自我照料与人际关系} 讲社会企业是最后一周,我却感觉自己才刚刚找到进入课程的感觉。也许是自己更加认同社会企业保守“中道”的模式。在讨论公益组织、传统商业和社会企业的区别时,我类比说,社会企业就好比一个人可以自给自足,与此同时可以服务社会,乃至生态、宇宙。公益组织偏向于利他,而传统商业则更偏向于利己。老师Hans所提出的,三种形式的“满足”,对于我的启发很大。第一层次的满足是满足自己的需要,使得自己的需求得到满足,由此感到满意(satisfaction)。第二层次的满足是不依赖于外境的内心的满足(contentment)。说真的,对于这一层次的满足,我只有在大约两年以前自身处在平和状态时才体会过。第三层次的满足是来源于服务社会和利他(Altruism)。他提到,这三种层次的满足是没有高下的,它们对于人来说都需要被满足的。 听到这里,再反观自身,发现近期自己的“满足”是很少的。首先是在自己内心的治愈进入更深层次以后,发现自己有一个不清楚自己的需要是什么,因而经常感到模糊和挣扎,以至于出现因为不清楚需要而无法向周围的人表达的情况,或者出现,大概知道自己的需要是什么,但是没有力量和勇气去表达的情况。我模糊地感到自己退回到了年幼的时候,接触到了内心更深层的创伤。由此需要转化,就是在此时,发现了十二个步骤与十二个传统的“依赖共生者”匿名互助会(Co-Dependents Anonymous)。我想,这就是我的自我疗愈之旅中的新课题。我将用看待食物上瘾类似的方式看待自己目前的挣扎。带着接纳,和一群与自己类似的人去努力练习一种全新的表达、支持和生活的方式,修复,乃至升华这一创伤。我的体会是,在自身有很多需求没有满足的时候,是很难平和和真心利他的。这就引出了我在整个28天课程过程中对于自己过度工作乃至于耗竭的助人模式的反思。 这一模式是导致我与自己、他人关系不和谐的源泉。我特别感恩这次和我一起来的小伙伴醒来。其实起初醒来找到我做翻译和购买机票的时候,我并不是内心完全真心愿意做这些事的。但是又不懂拒绝。后来,我俩在学习完课程里的非暴力沟通后,用这个方法处理过冲突,表达了各自内心的想法和感受,也讨论了当时彼此的处境。这次沟通对我来说非常疗愈,这似乎是我在自己的讨好模式里挣扎了好几个月之后第一次找到力量和人去沟通这件事,而不是去放任自己循环这个不健康的模式。 在后来几周的集体生活里,我越来越找到自己自身的力量和表达自己,即便有时这种表达意味着我不再做一个“好人”。我只是尽力去表达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即便这些想法不是利他的,纯粹是为己,甚至是,会暴露我内心的阴暗面。我发现,当自己这样做以后,内心产生了很大的自由和疗愈。身边的人也没有因为我拒绝他们的请求就离开或疏远我,尽管有时我是生硬地拒绝或告诉对方反正我内心觉得这不是我的责任。 他们依然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提供帮助,依然支持我的道路。我为自己能在许多这样的群体里受到支持而感到幸福和感恩。 {社群构建和生活习惯} 在盖娅的第一周,由Om协调带领,我们很快进入了一个临时的社区模式。起初的几天,大家就在Om的主持下开始讨论如何分组做每天生活所必须的各种家务。家务分为三种,第一组是厨房组,负责28天内的早饭制作,每餐结束后的餐具厨具清洗、公共摆放午餐食物区域的清理。第二组是堆肥组,负责将厨余垃圾送至堆肥的区域倾倒、用干草覆盖,然后清洗堆肥桶,负责用绿色的生蔬菜喂蚯蚓,同时负责处理粪便的堆肥。第三组是Sala(Sala指泰式凉亭)组,主要负责打扫我们每天上课的场所、二楼的宿舍公共区域和两个迷你Sala的打扫,也负责清洗厨房垃圾筒里面收集的脏塑料然后晾干,为每周一上午大扫除以后的生态砖(Eco Brick)制作做准备。 每周一早晨是全体的例行大扫除,按照各自的小组做好清洁,和平日不同的是,在宿舍,大家会把各自的私人物品收拾好,收集到床铺上,这样使得宿舍的地面清理更加全面和细致。一般在大扫除时会放音乐,帮助大家享受清扫的过程。大扫除结束以后,我们就坐在一起制作生态砖。我们把已经晾干、洗干净的塑料剪成碎片,然后用木棍子把这些小塑料片塞进空塑料瓶里,保证塑料瓶里的塑料尽量不留缝隙。这样制作出来的生态砖,非常结实,可以在做自然建筑的时候用来盖屋子。或许更重要的是这个制作生态砖的过程。正如我们的德国小伙伴罗伯特(Robert)所说,这个不停塞塑料的过程会让你知道你到底用了多少塑料,如果不这么处理,又有多少被焚烧或者填埋,以后,就不想再用塑料了。 正如我的小伙伴醒来所说的,协作者的角色在一个社区里非常关键。在我第二周想逃离的时候,Om敏感地发现了我隔离的状态。后来我们在小凉亭(mini sala)进行了一次谈话。我坦言说感觉自己没有融入群体,在整个组里面只感觉和醒来和杨阳的链接比较深。Om问我说,那你想要和其他人建立连接吗?我回答说想。她就接着问,那你自己觉得是什么阻止着你去和周围的人链接?我想了一会说,可能是国家和文化的不同。随后,又自己否定了这个答案。想了一会,我没有想出来,Om就说,你有没有发现自己大部分时间都在想事情,这样的话其实周围的人能够感觉到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所以他们也会自动给你那个空间去思考。我过去在你这个阶段的时候,我的老师曾经在我剧烈思考的时候给了我一本漫画书让我放松下来。我不是说你也要去看漫画书。你可以试着把你的注意力转移到当下在做的活动,比如洗盘子、在花园里干活,和其他人一起干活。去习惯这些体力劳动是需要时间的。和大家一起做会很有帮助。 其实,虽然我在盖娅的头两周看起来很不在状态,但可以不夸张地说,在没有来这里以前我的情况更糟糕。共生依赖的很多问题能够消耗掉巨大的心理能量。我对于做自己的决定感觉非常焦虑,总是有很多的控制欲和完美欲,觉得人生不能出一点差错。所以经常满脑子都是自己还没有做完、没有处理好的事情。听到Om这样说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感觉自己脑子里的障碍好像忽然被扫清了,有一种清晰的感觉。这种云开雾散的感觉,在过去我和我的正念老师会谱聊天的时候出现过。 在接下去的两周中,我确实体会到了一种思想上的变化所带来的体验上的变化。说真的,起初我并不喜欢在花园里劳作,我的障碍一是不能习惯体力劳动,总觉得没有力气,另外是因为自己不擅长而引发的自我批评和挫败感。现在我放下这些想法,只是做,就像洗一只盘子一样,没有做得好与不好,只是参与,竟然也开始感觉劳作的乐趣。后来我又发现,相比做种植方面的活动,做自然建筑的活动会让我感觉更加喜欢。这些或许正是最自然的体育运动。而现代健身房里的跑步、举重等事物,感觉是现代人和自然劳作脱离以后,为了维持健康而发明的东西。可惜这样的运动更多地和机器打交道,虽然也可以让人们变得更快乐一点,总也缺少了一些和自然的链接。这些在城市中生活的具身经历,总是不断地在提醒我们,我们已经有多现代了。这样的现代或许不是一件坏事,如果机器能够把人力解放出来,让我们真正去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的话。 后来我发现,在课程进行了两周的时候,不仅是我不在状态,而是整个小组都有些不在状态。第二周结束的时候,有组员提出了自己的不满。这个不满的起因是她觉得自己更加深入地学习朴门的需求在盖娅没有得到满足。因此她提早离开了。这一事件之后,我们一起开了一次分享会。这次分享会上,许多人都表示,两周来课程的密度很大,加上每天有很多活要做,大家留给彼此的时间太少了,感觉没有建立起亲密的关系。几位去过其它社区,比如正念项目(mindfulness project)的组员后来组织了一次分享,让大家回答了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今天一天之中你最快乐的时间是什么?第二个问题是,在你人生中对你改变最大的一件事是什么?这次分享之后,我感到社区内成员互相了解的程度又加深了。也不经想起过去看过的,1997年心理学家Arthur Aron团队关于迅速建立亲密关系的研究,大意是说,让两个刚刚相见的陌生男女,分享和互相回答36个关于自己感受和经历的问题,这样的互相自我披露(self-disclosure),能够使得两个陌生人迅速建立起较为亲密的关系。我感慨,建立社区可以安排类似这样的活动,它和食物祈祷这样的仪式性社区粘合剂一样,也起到维系和深入人与人之间联系的作用。写到这里,我也不禁想起我们最后离开时的讨论,这四周的课程感觉是一个造出来的社区。无论是社区,还是关系,乃至爱情,有一些技巧或许确实能够创设出某种氛围,但我们还是能够感觉它并不是一个自然形成的东西。所以,有一个我们都想经历的东西是,希望未来能够在一个生态村住更长的时间。这里,又牵出我和醒来起初讨论过,但最后都没有解的问题,为什么要去造或者建设一个生态村,而不是使得它自然形成?我们是否需要带着这个目标去做事? 在社群构建方面,给我更深印象的还有四周课程全部结束时成员们互相给的反馈。这个活动的规则是这样的,大家分成两组,面对面而坐,每个人都有三分钟给对面的人分享自己对她的正面&负面评价或感受。三分钟结束以后,双方都闭上眼睛,冥想20秒,然后换位继续给反馈。以轮换的形式,使得每个人得到全部成员对自己的反馈。我在这一过程中听到了很多真实的声音,也接受到许多意想不到的鼓励。意外的是自己状态如此糟糕的时候,仍然被许多成员支持,这非常触动我。我也感觉大家对我的反馈,帮助我认识了自己的优缺点。 {池塘、孩子、教育和大自然} 起初来到盖娅的时候,我非常受不了洗冷水澡,发现了小池塘以后,感觉里面的水比较暖一些,就更乐意去池塘洗澡。但城市里的生活习惯或许还是有澡堂这样一个设定,所以还是经常忍不住跑去竹棚浴室洗冷水澡。小池塘和醒来是我的老师,我后来发现,我在城市里学的蛙泳,是没有办法真的在池塘里游泳的。它只能在游泳池里游泳。一是蛙泳需要换气,我无法睁着眼睛在水里,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游到哪里去。后来有了游泳眼镜,发现池子里的水混了泥巴,看清了也依然没有办法游。这时候就很想嘲笑自己,不知道自己所学的“知识”,有多少是这种和实际生活脱节的无用之学,是已经标准、规范、程式化了以后,无法灵活变通和有想象力地解决问题的“死知识”? 我想到一个在大自然里长大和被教育的儿童,该是很幸福和健康的。也许不会有我们这些僵化的模式。 {尾声} 在盖娅的四周,我反思了自己身上许多由自己的教育、家庭和阶层而塑造的习惯。说真的,直到我离开的时候,我还没有完全习惯做农活,拿着锄头快乐地种地。我会忍不住去使用自己的大脑做各种思辨,但我的内心知道我需要更多地和自己的身体链接,所以有时即便是不想去参加体力活动,也是会逼着自己走出舒服区,去参加的。说真的,我起初认识醒来的时候,内心有很多骄傲,后来我越来越看到他身上的很多闪光点,意识到哪个更好都是被许多虚假的东西定义出来的。并且我的那些优越感很可能是因为,比如社会更加看重智力而不是体力和身手的敏捷,比如我们把走出国门迈向世界看得比脚踏实地建设家园更加重要。这并不是说哪个更好,而是无论用哪种方式,做实事总是最好的。或许只有平等的关系,才是在真相里。 这 28天的学习之旅很快就结束了。我感到意犹未尽,有时也担心自己再回到原来旧有的模式里去,但在这28天过去以后,我似乎隐约感到,有些什么东西永远都回不去了。它可能需要一些时间加以深入,但我却永远都没有办法对远离人性和自然的生活方式说好了。或许这本来就是我的初心,当我在城市里只有在咖啡馆、书店、互助小组、老房子和绿树成荫的区域才感觉安心时,我想我的心已经告诉了我它所需要的东西。 愿这转化之旅越来越深,直到那旧有的虚幻全都散去。 我相信,爱能够超越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