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非洲】【莫桑散记】「一」马普托的雨
*2017年2月起,我始赴东南非国家莫桑比克工作。 「一」马普托的雨 我刚到马普托的时候,正赶上雨季。这个海滨城市位于东南非洲,是莫桑比克共和国的首都。受海洋的影响,它有着不那么严苛的热带草原气候,但依旧是半年干季,半年雨季,年年如此。 我是在最热的2月抵达的,刚到没几天,恰好热带气旋又前后脚登陆,携风带雨。报纸上报了一些伤亡和损失,乡村的民众对于这样的自然灾害无能为力。 我暂住在领导家楼上的一间卧室,大雨将至的夜晚,门会被吹得咣咣作响。一会儿窗外翻涌的声音越来越大,竟分辨不出是风声雨声还是海浪声。 白天里从楼上的窗户,穿过几叠交错的房顶,可以远远地看到海。一下雨,窗外的海就不见了。近处邻居家橘黄色的屋顶、庭树上紫色的花被雨水一浇,崭新明亮,比往日更加清楚历历,而远处的海,却消失在灰蒙蒙的水雾中了。 我们的打扫卫生的当地雇员把洗好的衣服晾在院子里。下雨了,他也没有把衣服收回去。大概对非洲人来说,污染还是一个遥远的名词。雨还停留在那个令人感动的古老状态:自江河湖海来,到江河湖海去,一路上除了携风,并不会捎带什么古怪的东西。 同事听我这么感慨,大笑着否定:“快别瞎想了,他只是懒得收而已,反正他觉得衣服湿了也早晚都会干的。” 初来乍到,很多新东西要学,加之办公区和住宿区在一栋楼里,那阵子加起班来就不计点了。工作与生活没有什么分界。 有一天加完班洗完澡坐进蚊帐,困意还没上来,随手翻看从国内带来的《世说新语》。少顷雨至,窸窣雨声由小渐大,一看表才忽觉已十二点过半。渐起的雨像一道幕,把所有的纷杂隔离在外,天地就又缩小成我所处的这间斗室了,安全且安静,这感觉太美妙。 我在这令人心安的雨声里又翻了几页书,沉沉睡去,一夜好眠。 Manuel是在一个雨后凉爽的下午找到我的。 他是看我们院子的保安,只会说葡语。他听说我们领导即将结束在莫桑的工作,调离此地了,于是请我帮他找我们领导的夫人,说有话要转达。 我请了夫人来院子里,Manuel略有局促但诚恳地表达起谢意,感谢夫人之前借给他的钱,对于他家的帮助……随后他问我们可不可以请他妻子女儿也进来,我们才知道原来他的妻女一直等待在门外。 或许是等待的时间太久,或许也是年龄太小,他的女儿趴在妈妈怀里睡着了。Manuel从妻子手里接过女儿,他的妻子拿出了给夫人的礼物——一条capulana,莫桑比克当地的特色花布,当地的女人喜欢把它围成裙子穿。他妻子为夫人围上花布,并解释道,在当地,这是对女性长辈或朋友的一种最真诚的礼节。在我的理解里,这和西藏人献哈达差不多是一个意思。 夫人后来告诉我,Manuel曾向我们领导借了一笔钱修房子,每个月还回来一些。领导最初借钱的时候本就没打算要回,但想着要让他明白诚信和不劳不获的意义,便在每月保安还钱的时候悉数收下。去年圣诞节,欠款还清,领导和夫人包了一个信封,送给Manuel过节,里面是他所有还回的借款。 国别领导终于要离任了。离任前夕,我们为老领导的离任和新领导的到任举办了一个招待会,邀请了一些莫桑比克伙伴,以及一些华人朋友。天气放晴了几日,却在招待会这一天傍晚突然电闪雷鸣。闪电交织在傍晚紫红色的天空中,像是哥窑瓷器上的碎片纹。 这样的天气里,我们都担心客人们恐怕是不会来很多了。然而随着开始时间的临近,雨越下越大,客人也越来越多。客人们在门厅收起湿漉漉的伞,擦拭干净西服后纷纷入席,颇有纵跋山涉水余亦往矣的气概。 老领导的离别讲话很动情,所有的客人都认真地听。 “在莫工作5年,我在这里见证了太多,朋友们也不要太伤感,因为我总有一天会回来的。人不一定会回到曾工作的地方,但人都是要回家的。莫桑比克已经是我的第二故乡,我会像一个当地人一样,回家看看,再会会老友。” 老领导讲完,客人们先是静默了片刻,仿佛还在回味。随后,是如潮的掌声。 送机后回到家,新领导还没有搬进来,整栋楼只有我一个人住,显得空空旷旷。我站在院子里,雨后是个晴天,有凉爽的海风穿廊而过。我隐隐地感觉到了一种仿佛朝代交替的味道。 何尝不是呢,雨季虽然还没过去,但我们在莫桑比克的代表处,确实为过去5年的记忆画上句号,迎来了一个新的时期。莫桑的风雨晴霁写在过去的故事里,也将出现在我所要经历的未来。 故事总还在,天长地久的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