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黑黑

母亲在冬月的一天把它抱回来，只一个多月大，是黑色的极小的一只，眼睛黑黑亮亮的，盯着周遭的一切都是好奇，牙齿白白细细，像含着一排小米粒儿，几根胡须短短的翘起。刚把它放到地上，迈着四条小短腿就跑开了，地面上嗅嗅、花盆边嗅嗅，甩着尾巴慢慢的跑远，就变成了一只黑色的小球球。对这个新家真是好奇呀！

它周身黝黑，四只爪子上却都有一圈白，从脖颈到前爪也是一溜白色，很像满月宴上戴着银手镯、银项圈的小孩。我们叫它黑黑，有时候也叫小黑。起初只跟着母亲走，它不会爬台阶，看母亲从楼梯上楼，急的叫唤着在台阶下跑圈圈，甚是委屈的样子，等人转来抱着它，就又摇着尾巴在怀里撒欢、舔你的手。有时抱它上楼了，过会儿我们竟自下去，忘了它也要下去，听到它呜呜叫唤只好再上楼梯去抱它。

在树荫下玩儿

腊月里的天气已经很冷，母亲忙时又不生火，它没有暖和的窝，又不会走楼梯，上楼下楼总是不方便，就抱去奶奶屋里放在火炉边，这一去它竟不愿回来了，整日窝在火炉边旧棉絮做的窝里，再不想走动半步。后来就变成奶奶每日倒饭喂它，我们唤也唤不回来了。

它最喜欢用前爪扒我们的鞋子，咬着玩儿，我闲时站在院坝晒太阳，伸一只脚在它面前绕圈，逗它又不让它咬到鞋，它激动地两只前爪来扑，我一伸脚它就被担在脚上。高兴起来，绕着你身前身后的跑，尾巴在屁股上翘起、摇的甩来甩去，又对袜子、鞋子情有独钟，我们的鞋子常被叼的东一只西一只，它把奶奶的鞋垫儿咬的一个个洞。有时在太阳底下，自己咬着尾巴转圈，影子也就跟着转圈，常常笑得我们直不起腰来。

天气真冷，奶奶用小孩的旧绒布帽子给它做了一件衣服——可以裹着肚子、脖子，只伸四条腿在外方便活动，做好给它穿上，它四条腿站到地面竟然不会走路了，左晃右晃的直摔倒，逗得我们哈哈大笑。它大概不喜欢这件新衣服，急的在地上打滚儿，可是打滚也脱不掉，终于还是裹着，跑起来一扭一扭的，穿了半天就尿湿了，终于给它脱掉。

穿着奶奶做的小棉袄

正月里突然间一只爪子耷拉着，使不上劲的样子，三条腿一瘸一拐的跑路，用手仔细摸却也不是骨折，爷爷说用早起洗完脸的水给它洗洗就好了，我却不信。恰好有堂妹来拜年，是在宠物店上班的，看了后说是缺钙和维生素，给吃些钙片和维生素就好了。奶奶就每日喂它一片钙片、一片维生素B2片，这两样本是买给人吃的，也不是苦的药，放在手心里唤着它就自己跑来舔着吃了。弟弟从北京回来，也十分喜欢新添的小狗，想要逗着它玩，它却十分怕弟弟，还没走到跟前，就远远的跑开，即使手里放着食物唤它，也怯生生的不敢靠近。

它三个月大了，跟我的鞋子一般长短，还没有学会爬楼梯，某一天跟着母亲走竹林里厨房的后门上到二楼来，就这样，自己找到一条不用爬楼梯的路。它的眼睛会说话，眼神能表达它的心情，当然，是在我恰如其分的领会到眼神的含义、又猜到它心情的前提下。天生就具备了卖萌的能力，跑起来也可爱极了，只是它总是随意在任何地方就撒尿，有时在厨房、有时在它窝里，有时挨着我们的脚站着就随地解决，为此让我们大费脑筋，要怎样才能教会一只狗狗自己去找一个偏僻的角落解决内急呢？有一次我们一大家子人正围着圆桌吃饭，它竟在桌子下撒了一滩尿，我气的用手指头点着它的头：“你个笨狗狗！真是个笨狗狗！”它屁股蹲坐在地上、两只前爪撑着地，歪过头去不看我，耳朵耷拉下来、眼神忧郁又眼泪汪汪的。噢！它要是像人一般的长着眉毛，我就能清清楚楚看到它那皱眉头的神情了！

蹲坐在油菜地边

奶奶像养小孩儿一样养着它，给它喂食，吃馒头分点，吃鱼也把鱼头喂它，它把尿撒在房间就用灰盖住，把屎拉在房间里用铲子铲出去，它也总摇着尾巴，高兴的跟着奶奶房前房后、田间地头的跑啊，像极了小时候的我——奶奶也这样养着我，我一时半刻也离不开她、都要跟着在身后。

小黑最后被车压死，也是要追着奶奶去喂猪，在马路边上跑着，被一辆疾驰而过的车从身上碾过，叫都没有叫出一声。每每想到它死前一刻还满心欢喜去追赶眷恋的人，浑然不知自己陷入险境，我就一阵难过、也恨极了那无情的车。

它死的那个周末恰逢我回家，前一日下午，跟着我去河坝走，在河边叼着一只袜子高兴的跑来跑去，一会儿又去落叶中扒。我们去山上，沿着公路走，我唤着它，它小跑着跟来，奶奶原是不让我带它，就是怕路边丢了或是车多危险，可我不以为然，还满河坝带着它跑。我后悔死了，我唤着它跟着我在马路上跑，可我却没有教会它远远避开车辆。我逗着它到马路中间、树荫下拍照玩，可却没想过它会被车压死。我就像失了阿毛的祥林嫂，只会跟人诉说：我真后悔，不该带着它到马路上玩，我要早知车会要它的命，就教它远远避开车了。

奶奶和我大哭一场，难过许久也不能忘怀，我们都像是失去一个亲人一般。小黑才六个月大，还不满周岁就离开这人世，它的生命竟如此短暂。可是小黑呢，在我想念它的时候，在我对着电脑垂泪的时候，它魂归何处，是否也知道我们的难过？是否也能原谅这些粗心的人类、无情的人类？

黑黑死后最后一张照片，看到它咧着嘴、嘴里还有血，就想哭，它得多疼啊

奶奶把它埋在了菜园里，一棵树下。过了几个月，我回家的时候，跟奶奶去园子里挖萝卜。奶奶指着树跟我说：“把狗就埋在那了，过了这几个月，它早都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