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的天文导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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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乔尔·科恩与伊桑·科恩

每一个被省略掉的字才有真正耀眼的意义。 ——伊立浦希斯

根据这世界的不成文规定，人死之前，必须要在脑海中闪回自己的一生。 李伟从高层住宅楼顶一跃而下时候，他没想到，从楼顶跃下到触底之间的大约五秒内，为了能将一生在脑中放映完毕，脑部意识与记忆闪动得非常之快，以至于自己感到时间竟变得极其缓慢起来，没错，就像《黑客帝国》里那样，进入了子弹时间。据说苍蝇的视觉与意识就是这种状态，因此能躲过一代又一代的人类挥舞的苍蝇拍。 在李伟看来，这非常令人兴奋。他发现看自己的一生的闪回，真的就像在看一部电影，而且主角就是自己，尽管他这一生没有做成什么轰轰烈烈的成就，他也没有明星梦，但谁不愿当一次主角呢。 不过这部电影你只能看未剪辑版的，也就是说，如果按照李伟从童年时就保持的一天要抠两三次鼻屎的习惯，活到如今35岁的年纪，他大概要看自己抠23700多次鼻屎。 当然，我们的讲述会忽略鼻屎。那些与鼻屎相似的吃饭、睡觉、做爱、拉屎、撒尿、走路、发烧、干咳、抽每一支烟、酗酒、向呆……都将省略。但要记住，先贤伊立浦希斯说过：每一个被省略掉的字才有真正耀眼的意义。 让我们现在就开始李伟的一生闪回，世间千万次闪回中较为平凡的一个。 李伟看到，在跳楼前一天夜里，他在黑暗中睁圆了双眼，盯着在眼前飞舞的一些变换着颜色的条状、星状与点状的幻觉。这是他第100天失眠。在意识到自己失眠的起初，他想，自己为什么每天都疲惫到极点，思考生活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最近他总是望着人群发呆，比如办公室的同事，比如在办公楼外抽烟闲谈的人，比如地铁上的人，他想，如果人类在一瞬间都丧失了思想、语言、记忆、审美，那么办公室里的等级森严还有什么意义，抽烟闲谈的拉帮结派还有什么意义，地铁里被人们小心翼翼维护着的安全距离有什么意义，玩消消乐时消掉一整排的快感又有什么意义，那些正在试衣间里照镜子的人是否就在试衣间里生活下去，走路的人是否就此永远走下去，杀人的人是否就把刀子捅得更深一点。李伟越来越觉得世间的一切都是人想象出来的，显得意义淡薄，非常虚空，好像酒吧威士忌酒杯里的大冰球化光了，还没来得及喝完的威士忌渐渐变成水的味道。 后来李伟的思维就涣散了。 他打开灯，拿出白天才买的一本日本短篇小说集看。这是几天前单位的同事推荐给他的。 “你应该读一读。这里面有一篇写失眠的，失眠通常是心魔，小说里说失眠是因为爱你而你不爱的人化成了鬼，回到你身边要夺回你。” “你是说我是活见鬼了么。” “你也许该找找心魔，爱你的，你爱的，都该找找。通常失眠都是严重的心理问题吧，心里有鬼。” 如果原因有这么好找，李伟恐怕也就不会一直失眠三个多月。如果能见到鬼，李伟倒是很愿意在难眠的夜里和他谈谈心。但在疲劳至极以至于出现幻觉时，鬼也并不出现，眼前永远都是那些破碎的，变换颜色和形状的无意义的幻象。 况且，李伟也并没有一个死去的爱人。他四年前与妻子离婚之后，就一直保持着单身的状态。偶尔有几次一夜情，但跟谁，在什么时候，用了什么姿势，是否达到了高潮，映像都已经非常模糊。因为睡不好，他记忆力下降的厉害。 李伟看到，自己失眠的三个多月里，他每天早早上床，但总是十分清醒地躺到凌晨四五点钟，脑子里无数念头互相碰撞以致完全粉碎到自己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当疲惫感终于淹没了大脑时，才勉强进入一种混沌状态，睡上两三个小时。然后起来，拉开窗帘，看着明晃晃的阳光。洗脸刷牙，吃一片面包，喝下美式咖啡壶煮出来的半壶咖啡。 然后，就像僵尸一样坐地铁，在一个半小时的路程中，坐到后半程通常会有座位，他就坐下来闭上眼睛，在一团浆糊式的意识里听报站的声音回荡在车厢里。北京地铁十号线在草桥站到角门西站的过程中，列车的速度有时会缓慢下来，令人感到一种平缓的，仿佛无阻力的滑行，李伟突然担心起来，感到这车会就这样平缓的，不加速也不减速地永远滑行下去，在黑暗的隧道里滑行到更黑的深渊里去。出地铁的时候，有时踏空楼梯，一个趔趄，他就清醒过来。 这是多么令人扫兴的一个世界啊，他想。 到了公司，他坐下来，继续审校前一天剩下的书稿。他拿红笔将错字画个圈，拉一条线到页边，写下正确的。或者将语序颠倒的句子中的一个词画个圈，拉一条线到句子中正确的位置上去。 李伟觉得很奇怪，尽管自己的精神状态已经显得像一个巨大的错误，但他还是能够精准地审阅这些稿子。也许，纠正稿子的错误这项工作已经融入了血液。只是没办法化成纠正人生错误的能力。 他的人生有什么错误么？好像也没有。 进入失眠状态的前几天，李伟和一个译者翻了脸。为此李伟的上司把他叫进办公室，告诉他：你是个好编辑，很认真。而那个教授的名声很大，我们不得不靠他的名气来把这本书卖掉，何况这本书还有学校五万块钱的项目补贴。 “要不然你以为你吃什么？”上司挥了挥手让李伟出去。 前一天，李伟和教授坐在一间墙上挂了很多电影海报的咖啡店里。李伟起先以一种谨慎的礼貌对待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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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瑟夫·康奈尔（ Joseph Cornell），《鸟的天文导航》（Celestial Navigation by Birds），多种材料组装的盒子，约1958年

《陆上行舟》（Fitzcarraldo，1982），剧照，维尔纳·赫尔佐格（Werner Herzo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