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联初级中学杂记之一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这几句出自《诗经》里面的《蒹葭》,这是确定的。至于伊人所指是甚,确没人讲得清楚。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评价《蒹葭》说:“最得风人深致。” 意思是说,《蒹葭》是《诗经》里最美的一首诗。 伊人或在水一方,或在水中央……有很多种可能。误解,让人更加着迷。泓一直觉得《蒹葭》特别梦幻,神秘美好得像海市蜃楼,就像泓曾读书的一所学校,中联初级中学。 中联初级中学,就在水中央,位于榕江南河与北河围住的半岛上。宛如改革开放时,1979年,林子祥发表的《在水中央》,尽管泓很长时间听不懂林子祥在唱些什么。但,林子祥的作曲演唱,好听。 青青的山 倒影照淡绿湖上 看水色衬山光 浮云若絮 天空里自在游荡 笑苍生太繁忙 今天的她竟跟我泛棹湖上 中联初级中学就坐落在白宫村(玉宫村),而几十年前,白宫村周围的几个自然村,联合起来称为中联乡,因此学校命名为中联初级中学。

一 中联初级中学早被拆分了,现在,原址上,建成中联小学。 当年的学子,如今有些过了不惑,有些已知天命,空留下常萦绕在耳边的歌声,“晚风吹过水乡,斜阳又似胭脂染在面庞上,这一刻最难忘。” 如今,关于中联初级中学的记忆,成了一大帮曾经的学子的健康证明。尚未老,能忆起,距离阿尔茨海默还远,但记忆早已支离破碎,如伊人在水中央,找不到北。 二三十年前,中联初级中学,门口不远处就是一条干渠,紧挨着一条有名的“官路”,官路与干渠中间是一条长堤,堤上种满树,大多是台湾相思树,当然,也有柳树等常见树种。 夏天,在官路上,上学放学,骑着自行车,听着蝉鸣,迎着凉风,很惬意。

古时,官路是一条官道,连接潮州府与揭阳县,官路上便有潮汕平原上唯一的官渡,即是“塘埔官渡”,潮州府与揭阳县的驿传公文必须走官路和官渡。1850年,林则徐奉命赴广西平叛时,路过塘埔官渡和官路,11月22日在普宁洪阳病逝。 上个世纪末,中国高校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也就是扩招政策,当然现在还在持续的扩而招之。扩招前,毕业的中专、大专和大学生都是国家进行统一分配,为国家干部。 中联初级中学,在官路旁,是块风水宝地,自然有了官气。学校不大,初三年级只有四个教学班,却能考出成批的优秀毕业生。很多毕业生直接考取中专学校,成为国家干部,也为揭阳县第一中学输送大批优秀学生,官气相当逼人,白宫村成了远近闻名的状元村。 当年,泓就读初三(4)班,班主任是陈君衡老师,教语文,君衡老师是泓的同村同辈人。虽是同辈人,君衡老师的儿女却都比泓年纪大。西寨陈,全村同宗同族,人很多,近六千,且呈正增长势头,直线斜率k大于1。 君衡是老师的字,“君”为辈分,据说,“衡”是私垫的先生取的。牛好举角抵触,故横绑大木在牛的角上,称为“衡”。泓猜测,君衡老师的先生也许取藏锋之意,有锐利之角,勿使脱颖而出。君衡老师的才气,确也藏了一辈子,潜龙勿用。 君衡老师,民国时出生,泓初三时,君衡老师头发已有些灰白,身材矮小,显得单薄,戴着老花镜,常会走下讲台,柔声细语与学生近距离交流,身上有浩然之气。 君衡老师是个自知者,明也。 君衡老师从不板书。但泓窃以为,君衡老师是觉得自己的粉笔字书写,不漂亮。 由于君衡老师从不板书,喜爱笔记的同学自然便变成了听写,对于优秀学生来说,无疑听课、思考和笔记水平能得到极大提高。但泓从不笔记,每当作业时,手忙脚乱,很多字不会写,只能空着,君衡老师的题目都是念出来的。 偶遇生僻字,君衡老师便会返回讲台,在黑板上书写出来。君衡老师的粉笔字,幼稚得非常可爱,就像君衡老师走在成群的学生中,显得有些瘦小,美是谈不上,更不像志华那样的字,不可能龙飞凤舞。 泓是吃惊的,君衡老师的书写,像小学生一样,显得生硬、生疏,而略显死板,但字很端正,秀气,如其人。讲完刚书写的生僻字,君衡老师便会立刻将字擦掉,仿佛粉笔字,泄露了天机,有如君衡老师做错了一件事,赶紧改正之。 君衡老师也是个知人者,智也。 君衡老师的家,在乡里,村道墘。泓每天都看到君衡老师的家,但君衡老师家的大门总是紧闭的。那两间瓦房,有一间,里边都是君衡老师的藏书,另一间是卧室,房子几十年没变过样,只是外墙长了许多青苔,低调得出奇。 君衡老师的儿女都成才,在珠三角工作生活,君衡老师退休后,投奔儿女,含饴弄孙去啦,只剩下那两间老瓦房,无声地矗立在乡里。 君衡老师是明智的,和乡里人和而不同。在时代的变迁中,君衡老师矮小的身板却鹤立鸡群,与众不同。多年以后,泓认为,君衡老师也许早已参透人生,作一个慎独慎言之人,免去很多世间纷繁芜杂之俗务,安全。 每次,经过君衡老师的两间瓦房,泓常想起,君衡老师家里的摆设,君衡老师家徒四壁,空空荡荡,只能用清贫来形容。一床、一桌、几张椅子,天井里放着 一个水缸,家里唯一的电器是一台收音机。 大学时,假期,泓与二三同学,闯到君衡老师家里,闲聊过。 依稀记得,那时应是暑假,同去的同学都是外村人,有旭龙、志华和忠弟。至于谈些什么,泓早以抛之脑后,陋室里,几个人席地而坐,君衡老师很高兴,讲了些鼓励的话语。天井里,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师母一直坐在天井里的水缸边,一张小凳子上,安详地绣着花,偶尔抬头,也只是微笑着。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也许,由于志华也到君衡老师家里的关系,君衡老师多讲了一些话。志华的父亲,在揭阳一中读书时,和君衡老师是同窗好友。 君衡老师从一大堆的书本、杂志和报纸中拿出了几张报纸,上面有几篇君衡老师发表的文章,让学生们看一下,教示几个学生,应不断学习,厚积薄发。 君衡老师,人文雅有礼貌,儒气。君衡老师为人极低调,如要找个人来比较一番,泓只能找出孔子的学生,那就是颜回。 “不迁怒,不贰过。”能接近这六个字的人,恐怕也不多。君衡老师是否做到,泓并不知晓,但泓从未见过君衡老师迁怒过谁。君衡老师惜字如金,说话低声细语,从不大声说话,迁怒于他人这种事自是不可能了。

曾记得,有次上课时,讲到某位伟大的革命人物之死,君衡老师的评价是:死得儒然。 泓到现在,也不理解,君衡老师这个评价是何意。是褒?是贬? 还一次,课堂上,提起揭阳一中读书时,一老师问:中国四大湖是什么?一学生答曰:酵粿湖、薯糊…… 在乡里,君衡老师这个村民,像空气,仿佛并不存在。君衡老师结庐在人境,心远地自偏。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君衡老师也不改其乐,似子渊。 孔子夸赞颜回:“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 但君衡老师,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幸福且长寿。泓从中联初级中学毕业后,君衡老师一直健康。据说,耄耋之年的君衡老师,在深圳龙岗颐养天命,在人境,无车马之喧,不改其乐。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