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濑遗书两篇(翻译)
故乡和东京
父亲和母亲在四谷坂町的斜坡上的小屋里死了。父亲是在我十五岁,母亲是在我二十一岁时。母亲死后的第二年,我离开四谷开始租房寄宿的生活,大概是过了近十年吧,散步走在曾怀念的居住的那一带时,看到之前的那个家已被拆毁,建起来了新房。大正十二年的地震,并没有受到大的灾害的四谷,直到战火燃烧之前还保留着原先的模样。从新宿延伸过来的大马路的商店街,好像比起我年少的时候要冷清多了。即便是这样,也有电影院啊杂技场之类的,可战后连这也没有。从四谷见附近到盐町那带,每天晚上夜市开张得热闹非凡的光景,一直持续到了什么时候呢。
我并不是从小时候开始就喜欢电影,被姐姐带着来到荒木町的一个叫第四福宝馆的电影院。看了尾上松之助的忍者电影之类的。记得有好几次,姐姐带着我到门口被(售票员)问道年龄几岁,还说下次开始这个小孩也要买票。
那个时候,不是电影票,而是很小的黄铜的票。大概是十岁左右吧,我常常去离家蛮远的地方玩耍。有一天,从新宿主干道的遊廓(妓院)经过,我边好奇看着,这个和澡堂比起来有点奇怪的,布帘垂下的门入口,边偷看着里面。这时突然被一个年轻的女孩叫住,她还送给我了糖果。
回家后,有没有(向姐姐)说起我不记得了。 后来这个遊廓迁到了后面,有电车通过的路边的几栋建筑,改建成了商店,直到战火燃烧之前还留存着。
曾追赶着蝗虫,玩耍过的草坪,是现在的明治神宫外苑。在还被叫做青山草原的那个时候,斯密斯、奈尔斯、斯廷森这些外国的飞行员,接二连三的来到这,给我们表演空中翻跟头。贫穷小孩的我们在栅栏外看着表演,那是个要交钱才能看飞机空中翻跟头的时代。不得不想起好久以前的这些事情。
《读卖新闻》1953年11月24日朝刊

捕捉人的方法
从事电影导演的工作以来,已经有三十多个年头了。起初拍电影,当然是从无声片时代开始的。无声的银幕当中,如何能让观众感受到声音的存在?这种劳苦之事,只怕现在的人们很难以想像得到吧。
此后,电影从有声到彩色,再到宽屏,各式各样的变化直到至今。但要说这些变化,相应给电影带来了什么特别的效果,感觉也并没有多少值得期待的。关键要说,不还是如何去捕捉人的方法吗?
尤其是从很早就开始拍电影,像顽固的污垢、像青苔般的东西,早已黏着在身体上,试图从这种老旧中摆脱是摆脱不了的。有些地方,好像成为了自己根性的一部分。像我这样尽拍些在狭窄的日本的房屋里的故事的人,就算是变成彩色的,成为宽屏的,也没有什么大的区别。
从很久前就开始做过各种各样的尝试,算是明白了。说到底形式这种东西,和内容不相一致的话,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好的。电影这种东西,不仅仅是靠形式的新奇,就能够吸引人的。
还可以这样说,电影在上映之后的一、两周间就马上消失了。即使建成一所完善的电影图书馆,一个作者的全部作品能被收藏其中,这种的想法还是很不现实的吧。电影是在发行不久之后,成为消失而逝的物品。反过来说,制作者的我们,过了两、三年,不忍再看的自己作品的某些地方,也留存在电影这种物品当中。当时因为无论如何某个场景不得不慌慌张张的拍摄,后来才让一个个作品在没有完整的形态下被迫完成。
这样以来,这种消逝而去的事实,可以认为是电影的宿命。如果不这样想,在几个天之间,决定好在一段时间内,拍摄一部电影之类的想法,是无法达成的事情吧。一旦拍摄结束,效果不好也无法再重拍,丝毫的差错也改变着作品的成形,拍电影这种事,对专制主义者来说是绝对办不到的工作。
在这当中,像我这种老派的人,想办法在一边做着类似的事情的同时,一边慢慢的打磨着技艺,在狭窄范围内做着匠人般的工作。以及,我自己也认识到,这是非常老旧的方法了。但是,我们的时代,是这样一种时代。让我们这种时代的电影,成为重新散发青春的工作,除了期待从今往后的年轻一代的人们以外,我想再也别无他法了吧。
《电影旬报》1961年4月上旬号

成濑巳喜男/文 荒也/译
注[1] 成濑生前留下的遗书一共五篇。其他三篇,按时间顺序分别是:《从笔记开始》(刊载于《电影之友》1934年5月号),《龙宫 剧本》(刊载于《近代电影》创刊号,1934年12月1日),《涉谷界隈》(刊载于《电影导演》第五号,1951年3月25日)。其中,《龙宫 剧本》是成濑二十岁时第一次写就的剧本的部分节选。本文所选择翻译的两篇,《故乡和东京》与《捕捉人的看法》,一同收录在田中真澄、阿部嘉昭、木全公彦、丹野达弥主编《成濑巳喜男 透明的 情节剧的光波》电影艺术社出版,1995年。
注[2] 这两篇遗书,一篇是关于儿时记忆。字里行间所透露出的感性和性情,可以在半自传电影《秋之来临》(1960)中寻得痕迹。另一篇是谈论对电影的看法。在成濑看来,“电影在上映之后的一、两周间就马上消失了”。消失是电影的宿命的言论,当然和时代的局限性有关。随着80年代开始录像带的发明,再到此后DVD的普及,以及新千年后网络时代的到来,电影的生态环境已然发生巨变。再加上电影资料馆的完好保存,电影节的反复上映等等。这些只怕是成濑生前所未曾料到的。他的作品不仅没有在“一、两周间就马上消失”,反而穿越时空的约束,在我们的眼前不断的重生。
注[3] 顺便自荐下,感兴趣不妨对照来读。感觉两人很像。《杨德昌生前写给成濑巳喜男的赞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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