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爱情
金岳霖教授暮年的时候,有人送给他一幅林徽因的大照片,是她年轻时候的模样,冰清玉洁的美,倾国倾城。
他捧在手中,端详着,凝视着,喜悦着,嘴里连声说好。
一天,有人采访他,想让他讲讲与林徽因的往昔,这时,林徽因已经去世几十年。
他沉默了很久,脸上一时间风云变换,而后,终于开口说话:我所有的话,都只能同她自己说,我不能说。我没有机会同她自己说的话,我不愿意说,也不愿意有这样的话。
沉默,金子般的沉默,那么高贵的沉默,那是对爱情最大的尊重。
她是他心头的一块碧玉,是他天空的一轮明月,是泊在他心里的一枚琥珀,是他远在云端的恋人,是他永远的人间四月天。心心念念,一生一世。他心里装着她,老去,老去又能怎样--------
从别后,忆相逢,几番魂梦与君同。他是一个赤子,只有赤子相信爱情,只有赤子为爱情坚守秘密,缄默不语。老去的,只是红颜,老去的,只有光阴。不老的唯有美好的爱情。
有多少爱埋藏在心里,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只要她知道。想着她,心头的那朵花开了。那些话,只能说给她一个人听,她是他一生的知己和挚友。
她不在了,便将爱情深埋在心里,一个人独自细细品味。那样的爱情,犹如江南人家深藏的一坛女儿红,埋藏的愈久,酒光潋滟,芳香醇厚。只有他独享爱的喜悦,疼痛,欢颜,孤寂。独享爱的味道、气韵、芬芳、醇香,滋养长长的一生,知足了。
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如今,她去了,知音已去,弦断有谁怜?
《红楼梦》中有一回,风雨潇潇的夜里,宝玉托晴雯给黛玉送来两条旧手帕。黛玉捧在手上,心里暗想,宝玉这番苦心,能领会我这番苦意,又令我可喜;我的这番苦意,不知道将来如何,又令我可悲。
在古代,手帕也是年轻男女定情之物,手帕都是蚕丝织成的,丝丝缕缕,皆是相思。所以,晴雯问宝玉送两条旧手帕是何意时,宝玉只说,你放心,她自然知道。深情唯有君知。是啊,只有她明白他的心,只有她懂得他的心。
黛玉在手帕上写下《题帕三绝》“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却为谁”?字字都是怜惜的泪,滴不尽的相思泪,深埋思念之苦。这泪,不是为她自己的孤苦身世流的,而是为宝玉挨打受苦而流。
爱一个人,原来只是心疼他,怜惜他,不忍他受苦。最美的爱情是埋藏在心底的两条暗河,隐秘的会汇合处,波光粼粼,春光旖旎。美好的爱情犹如一本好书,你还未开口,它就已经全然懂得。怦然心动处,黯然欣喜,心驰神往,情投意合。
最美的爱情是白马入芦花,分不清彼此。
她问,什么是爱情,他说,我心里全是你。
诗人卞之琳年轻时候,曾追求过才女张充和,
张充和是张兆和的小妹,清丽脱俗,气质如兰。诗词、书法、绘画、昆曲,她无所不精。
她的书法品格极高,尤精小楷。他爱慕她,写过这样的信笺给她:一颦一记,都不会忘记。值得咀嚼千百遍的温馨记忆,永远留在心里。
张充和对诗人的情感没有回应,她已心有所属,后来嫁给了汉学家傅汉思,移居海外,去了耶鲁大学教授书法。那个春天的午后,我在安康市汉阴县的“三沈纪念馆”中,看见她的书法。原来,张充和在北大读书时,师从沈尹默先生学习书法。
93岁的她为纪念馆写下“三沈故乡”的隶书,隽永遒健,风骨犹存。
卞之琳对张充和一厢情愿的爱情,不知道她看见这封信是什么感受?
爱情要的是两个灵魂的相互呼应,那些内心被幸福充盈的时刻,将彼此灰暗的人生一瞬间擦亮。
佛家讲,求不得苦。那是沉溺其中,无力自拔,不想自拔。而一个人的相思,只是独角戏,是一个人的爱恋,一个人的苦涩,一个人的惆怅。谁知相思老,玄鬓白发生。但,又是那么寂寞那么美好。
那也是一个人的华宴,杯盏交错,笑语晏晏。他爱她,只远远看着,如镜花秋月,如隔岸观烟花,她的美与灿烂永远映照在心里,一辈子念念不忘。
读作家郁达夫和王映霞的爱情,他写过,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其实他并未连累美人,倒是美人辜负了她。两人分手之后,郁达夫将俩人的过往写成《毁家诗记》在报刊上发表,弄得沸沸扬扬,天下世人皆知。
才子自古都是性情中人,爱恨情仇如此的鲜明。自己私密的情感暴露在天光之下,没有了一点遮蔽。
唐代李季兰有诗: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夫妻之间一旦反目成仇,那种怨恨,便是深入骨髓。曾经温暖的情爱化作了一把寒气凛然的利剑,把彼此的心刺伤得千疮百孔。
画家吴冠中的随笔中写道:“美丑之间,时乖千里,时决一绳”。我说,不仅作画如此,爱情也如此。
漫画家韩小士老师有一幅漫画,画的是武大郎挑着一幅担子,手里拿着喇叭,担子里没有了烧饼,里面装的全是书。喇叭贴在嘴上,大声叫卖他的书———《和潘金莲在一起的日子》,令人忍俊不禁。
我极喜欢作家梅·萨藤的话,有时候,我渴望我的余生这样度过—
—-为我所爱的人写东西,决不出版。隐忍而寂静的爱,那么高贵。
一样是人心,有的心,装得下碧海蓝天;有的心,只装得下个人的爱恨悲欢。一样是爱情,有的人,能将它化为一坛香醇的女儿红;有的人,却用它将人生切割得鲜血淋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