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步,是让彼此被看见
一、
前两天,我的朋友圈也被“1元画”刷屏了,这大概还是刷屏被刷得最彻底的一次。
看了一下“无障碍艺途WABC”所提到的几类特需人群,稍稍知道一点的,只有“自闭症”,而我对“自闭症”有所了解,也已经是很晚了。
几年前在美国念书,有堂课开在晚上,来选课的有许多part-time的同学,其中有一位拉丁裔的女生,看上去年纪比较大,因此有了印象。教授布置了一个贯穿整学期的project,我们被分到了一组,才知道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了,老大老二已经进入了青春期,前年她又刚生了小儿子,算来也差不多满两岁了。
她说话带笑,肢体语言大开大合,浑身都洋溢着活力。她自我介绍称,之前就职于《洛杉矶时报》,目前在我们学校找了份行政工作。平时白天上班,晚上来上课,隔三差五还要跟我们一起碰头做project——在我眼中,基本上就是一根行走的士力架能量条。
更令人吃惊的是,她同时还是一名单亲妈妈。每次小组碰头,她都会给我们晒娃——上周末刚带萌出血的小儿子去公园了、这周末又想带帅翻天的大儿子去海边,偶尔还会顺手晒一下她的男朋友……总之,生活很是多姿多彩。
课程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们突然收到了一封她的邮件,邮件中转发了她当天上午写给教授的退课申请,因为就在上周,她两岁半的小儿子刚刚被确诊为自闭症,同时伴有语言发育迟缓及行为问题。
她第一时间向我们表示了道歉,为她后面的缺席可能会给组里造成的负担,她在信中说:“我没有其它的选择。” 等待她和孩子的,是每周至少14个小时的治疗,无一日可间断。
那时我才突然重新意识到,这是一名有全职工作的单亲妈妈,每天需要花两个小时用来通勤,而除了这个小儿子,还有一双处在青春期的儿女。
她在邮件里写道:
我还处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但我意识到我需要立即调整生活的优先级。 我还不清楚,面对有这样特殊需要的孩子,究竟意味着什么。这可能将永远地改变我的生活。而我知道,我需要将他的需要放在首位。
就这样寥寥数语,让我从一名母亲身上,第一次近距离建立起对“自闭症”的认知。
二、
上周末去看了“班夫山地电影节”,今年的选片中,恰巧好几部都与特需人群相关。其中一部,是讲已经54岁的Malcolm,连续50天内挑战了50座高山,完成了50个山地马拉松,累计攀登的高度,差不多等同于9座珠穆朗玛峰。而他做这件事,则是为了纪念二十年前因自杀离世的兄弟,也是为了给新西兰的“精神健康基金会”募捐。

参加马拉松的那两个月里,他平均每天都要花10小时在路上,行进30多公里。一路上遇到过骤风,犯过支气管炎,更悲剧的是膝盖还出了毛病,从一开始痛到无知无觉,到后来痛到反胃、每走一段路就摔一跤。
只是没想到,更难的还在后面。
快到箭镇时,就在距离他25公里的地方,他的飞行员挚友Steve乘坐的直升机意外坠机,机毁人亡。而这位好友,本来会与他一起挑战第17座高峰。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振作起来。
但我知道他希望看到我完成挑战。
他继续上路,与Steve的家人一起征服了第17座高峰。而正是Steve,生前在山顶的小石堆里,给Paul藏了一瓶庆功酒。
为了这次挑战,他组织了一个很棒的后援团,偶尔还有72岁的老人在登山时帮他打头阵。他的夫人全程陪同,每天上山前,她都会对他说:Stay in one piece, be serious, and have fun。貌似玩笑的鼓励,想来还真是半句废话都没有。
挑战结束,他募集到51万善款,远远超过最初的预期。接受采访时,他说:“媒体上到处都是坏人做坏事。而我所经历的这五十天,全部都是好人在做好事。”


三、
还有一个短片是讲赛狗。
其中一名参赛运动员,是来自瑞典Kiruna的Taina,1996年的一场意外,让她摔伤了后背,导致腰部以下截瘫,从此只能依靠轮椅行动。
她在片子里的一段旁白,让我印象很是深刻,大意是:
“事实上,这世上没有一模一样的残疾。同样都是截瘫病人,病变的部位可能会不同,伴随的症状也会不同。所以一切都需要你学会独立面对。”
在她消沉的那段时间里,朋友送她的一只小狗改变了她的生活。她利用改装的雪橇,重新和小狗一起走出家门,参加狗拉雪橇比赛。

如果没有那些狗,我的生活会怎样呢? 也许会死掉吧。 它们让我重新获得了在丛林中奔跑的感受,好像那场改变人生的事故从未发生过。
这部片子曾在kickstarter上发起众筹,其中一个目标是让大家意识到这类选手的需求,促使这类改良雪橇的迭代优化。同时他们还想证明,狗拉雪橇这项运动有潜力提高残障人士的生活质量。
四、
在澳大利亚南部的塔斯马尼亚岛,海峡和岛屿之间,矗立着一根高65米的石柱,当地人给它起名叫“图腾柱”。
它壁立千仞,无所依从,从海面平上凭空升起,海水自四面八方涌来,日复一日地击打着它。
对于攀岩者来说,那是大自然最不可思议的杰作。

十八年前,攀岩运动员Paul前往那里,试图问鼎图腾柱。速降时,他的下降绳拽动了岩壁上的一块巨砾,刚好落在了头上,他的后半生因此半身不遂,连同言语和记忆功能都一并受损。
事故发生后,每一年,Paul都会找机会回到塔斯马尼亚,从悬崖边眺望那根永远地改变了他人生的“图腾柱”。
“我只是想往下看一眼,看一眼那个我差点丢了命的地方。”
在面对一生一次的人生体验,或是刚翻过人生中最艰难的那道槛时,人们往往都会对自己说:“这辈子也就这么一次了。”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十八年后的Paul,却决定再次攀登图腾柱,想要完成当年未完成的探险。
他拜托第一位征服图腾柱的攀岩远动员Steve,协助他实现未尽的心愿。

重回故地,往事历历在目。“我紧张得要死。但我觉得那是因为我有了更多的牵挂。我年过五十,有家庭、有孩子,有牵绊和责任,有太多想要活下去的理由。”
他的妻子支持他:“他知道自己残疾,也明白因此带来的不便,但当他想做什么事情时,总会找到办法。”
他很早就与命运达成了和解。“过去那十八年,就像是我所经历过的最长一次探险。而我生命中曾有过的所有探险,都与耐心和决心相关。事故发生之后的这一段,也不例外,也许更有甚之。

“我想再次攀登图腾柱。其中一个原因,是想证明‘残疾’不等于‘无能’。是社会放大了这些人的残疾,给他们筑起了无法逾越的高墙。”
在朋友的帮助下,他历尽艰辛终于登顶,躺在图腾柱的顶端,心中升起的感叹竟是:“这个让我脑袋受伤的地方,风景真的很美。”
腾讯视频和开眼上有这部片子的预告片。他们给它重新起了一个名字,叫:有一种勇敢叫重蹈覆辙。
五、
被“1元画”刷屏后,网上引发了许多讨论,大家都在分析,究竟是什么造成了这样一次传播,又有哪些尚待改进之处。大多数观点都让人受益,而我想最朴实的一个,或许是因为这个随手的举动,是真的会‘makes us feeling good’。
人有贪念,人性本懒,可人心也会向善。或许前一秒我们还在插队,后一分钟还在地铁上抢座位,见到路边卖艺的老年人,也没有留下一个铜板。但人生那么长,总需要编织意义,那路上也总要有一些借力点。那些突然升腾起善念,指不定就促成了一点点善举,其实也都能点亮人间。
在我们周遭的公共空间里,见惯不惊的,是挂了锁的无障碍卫生间,被共享单车占用的盲道,缺乏语音播报的电梯楼层按键……以及各类因利用率低下而缺乏维护的无障碍设施。有时候难免会想,那些人,究竟都去了哪里?
似乎上千万的人,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上、但凡与周围人有了一些不同,就会凭空消失,蒸发殆尽,就像从未存活于世间。
而剩下的那一部分人,则难免可能会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病,不会老,不会退化,不会失能。不会也有那么一天。
好在班夫也好,WABC和腾讯也好,总有人帮我们迈出第一步。而那重要的一步,就是让我们彼此都能被看见。

根据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我国总人口数,及第二次全国残疾人抽样调查我国残疾人占全国总人口的比例和各类残疾人占残疾人总人数的比例,推算2010年末我国残疾人总人数8502万人。
各类残疾人的人数分别为:视力残疾1263万人;听力残疾2054万人;言语残疾130万人;肢体残疾2472万人;智力残疾568万人;精神残疾629万人;多重残疾1386万人。
各残疾等级人数分别为:重度残疾2518万人;中度和轻度残疾人5984万人。
(数据来源:中国残疾人联合会官方网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