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

  清泉，是爷爷的名字，点横竖撇捺，什么都没有的年代，一个名字写的就是一生。
  爷爷老在夏天，太阳炽烈的时候，与他出生的日子相差无几。消息到得突如其来。我只是紧张着。 两个星期前的医院，他还要我将自己的手机号码输在那台老年机上，一个字一个字的按，没人的时候，拉着我的手，悄悄的抹眼泪。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怎么开口说话了，我们回家的时候总是来去匆匆，他也只挥手告别后，便坐在屋前的椅子上，身子佝进椅子里，望着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从来不怎么了解他，只是心里满是愧疚，从小学时的那场任性开始，愧疚便如影随形。也是夏天，阳光炽烈，爷爷骑着自行车想接我去奶奶家，我不愿意便大闹了一场。他有些无措，什么也没有说，只坐在旁边。之后还是回去，漫长的路途中，我坐在自行车唯一的坐垫上，挥着手中的芦苇，看着地上的汗，一步一滴，一步一滴，如影随形。
  爷爷开始听不懂我说话了，一口蹩脚的家乡话，聊天的时候他总是会赌气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努力的重复，想找那个正确的音，他越发不愿意继续。我只好坐在他旁边，一起望着很远的地方，拉着他的手，细细摩挲。
    记忆中的爷爷总是固执得可爱。有段时间，不知从哪里得了一个可以炸米花的机器，不顾家里的阻拦，他便提着那个黑不隆冬的大家伙，走街串巷的炸米花，我和妈妈走在街上碰到他的时候，他也不在意，只嗯了一声，继续给围过来的人炸。他也不喜欢用洗衣机，冬天，仍是拿个木桶，拿根木棒，哼哧哼哧的洗衣搓衣，我问他为什么，他有些淡淡的不忿和得意，用洗衣机干什么，你看我现在洗，洗得又快又干净，多好，洗衣机太麻烦了，没必要。我低头，望着水里黑黑的一团。
  我总是拿他没有办法，不知道怎么逗他开心，只是开心时他便会自己笑，像洗衣的时候，满是得意。他像是有一副自己行事的路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坚持，老去时便随着时间老去。
  只是，还是太快了，总是不愿意离去的。那具身体躺在房里的地上，屋子里空调开着，一块红布一块白布，盖着头和身子。
   奶奶说他是晚上去的，凌晨起来，发现爷爷在外面，只说着胸口痛，怕是要死了。回去睡下后，便真的再也没有醒来。
  谁都没想到他会现在走，几家人坐在一起，絮絮叨叨，说着他的好，回忆着那些陈年的旧事。
  他们说爷爷以前是一个石匠，会做碾米的石磨，村里总会有人找他去做，手艺也好，说爷爷会写一手毛笔字，六几年母亲去世时候的人情薄现在也还留着，开席的时候，邻座的爷爷有些微醺，只说着爷爷一家待他的种种好，那时困难的时候去爷爷家里拜访也没有遭嫌弃，还是客客气气的招待，也没有说过有关他人的不好的话，又指着灵堂门上的联，就像这个，就像这个联上的，一生典范，还有清泉这个名字，真的是恰如其分，恰如其分。他们还说了很多，议论着，也有惋惜。我从来都不知道还有这样的爷爷。他从不曾提起，总是沉默。
  送葬的那天，太阳异常的大，一路敲锣打鼓，鞭炮喧天，乡村里的世界总是很小，一路行，家家户户也都有人出来点鞭放炮。
  目的地是奶奶家后两三栋房子距离的地方，面着河，后面的树却被暂时砍光了。那副棺椁在众人的协力下入到坑里，又是一轮鞭炮震响。这一切便结束了。
  恍惚想起准备葬礼的那天，大家在外间，我呆立很久进到房里，坐到爷爷旁边，空调是沁人的凉意，我坐在旁边，安安静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