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土地
土地有没有白的我不知道,但我记忆中是有的,我亲眼看过,它就是白的,在初夏的朝阳下闪闪发光。
那时我还住在农村,八九岁光景。家里是平房,有黑黑的短短的屋檐,屋檐下就是白土地,白土地延伸出去往下落大概十几厘米就是我们家的“禾场”,禾场就是我们家晒谷子晒芝麻的空地,但也是左邻右舍往来的道路,每家都有自己的禾场,我们也每天从别人家的禾场走过。禾场大概长十米,宽度就是我家房子的宽,禾场再往外延伸,就是我家的菜地。菜地里种了很多菜,有白菜、萝卜、茄子、豆角、辣椒、小葱、大蒜等等,但我最喜欢的是甘蔗和西红柿。
后来妈妈买了一株桃树苗回来,种在菜园门口,那会儿还是一株小树苗,妈妈对我们说,可能养不活的,那样就结不了桃子了。桃树苗就成了我们的最爱,每天都会去看看它,给它浇水,直到妈妈发现之后,说我们快要淹死它了。桃树苗最终还是长成了一棵桃树,虽然不是很粗,不是很高,但枝繁叶茂,看起来就是已经活下来了,不会轻易死掉。
在周末里我们最爱的日程,变成了上午在白土地上玩耍,中午去给桃树抓虫。那会儿每天都记着要给桃树抓虫,白土地并没有让我这样印象深刻。直到有一天,村里来了一个走街串巷的手艺人,他是修破盆破桶的。
妈妈叫住他,说我们家里有一个大江盆要修,那个大江盆很大,是冬天用来腌腊鱼腊肉的盆,破了之后就放在“tuoyanzi”里,这三个字咋写我不知道,但那个并不算房间的地方,每家都有,作用类似于仓库,家里有什么不常用或是占地的东西都放在那里。手艺人说好勒,把他的工具一样样摆在白土地上,他还自带了小板凳,妈妈指挥我们把大江盆拖出来,我们乐颠颠的去了。
大江盆上有灰,妈妈说要不要洗洗,手艺人将手摆了摆,说不用洗也不能洗,他自己用抹布把裂了的地方擦了擦,往上喷了点水,仔细的来回擦了好多遍,大江盆的红色越发鲜艳深刻。然后他拿出一个塑胶块,很大一块,他拿着照在裂痕上比划,然后从塑胶块剪出好几根长条。我们围在他身边,不停问他这个东西做什么呀那个东西做什么呀,他笑呵呵的回答我们。他拿出一个类似小胶枪的东西,枪头上有一根喷嘴一样的东西,散发着黑光,这时候他大声说道,小孩子们散开哪,这个很危险啊,会喷出火来,小心烧着你们啊。我们一听,都咋乎的散开,但也只是退后几步,并没有离他太远。
他的脚开始踩类似于打气筒样的东西,手上掌控着胶枪,这枪嘴便开始喷出细火焰来,火焰泛着蓝光,虽然细小但威力强大,长胶带在火焰下开始融化,手艺人马上把这融化的胶带按在大江盆的裂痕处,然后开始顺着往这胶带上喷火,裂痕便一点点被胶带覆盖,他停下喷火的动作,另一支手迅速拿起湿抹布,往这覆在裂痕处的胶带上按,兹兹啦啦,胶带呻吟起来,并冒出白烟。
大江盆的裂痕如同长出疤痕一样,胶带与它融为一体,我站在白土地的边上,看着阳光洒下来,透过手艺人,透过他的手指缝,透过胶枪,透过大江盆,最终洒在白土地上。天空是白的,光是白的,带点温度,和风习习,还有声声鸟语,远处的菜园里,桃树在风中摇曳生姿,似乎还有树叶摇摆碰撞的声音散过来。喷火的声音又开始了,一个新的胶带要成为大江盆的一部分了,兹兹啦啦,白烟出来了,我的眼中,这白烟,这白地和这个修着江盆的手艺人定格为一幅画面,画面安静而素雅,点点白光跳跃在画面上,并不闪烁也不浮夸。
然后我深深记住了这白土地,午夜梦回,这幅画面会出现在我的梦中,没有声音,手艺人也不会动,只是一个定格,但这白土地却愈加白了,偶尔会觉得白的好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