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大低谷的必然因素

在二零一八年的文学沙龙的小型聚会上,托马斯·比尤就徐天和周昂来的色情小说做了大约十五分钟的发言,虽然发言的副标题涉及到了这两个作者,但是发言的内容却与两人及其作品没有丝毫直接的关联,发言内容摘取一段如下: 身体写作就和非虚构写作一样是不存在的,就像,假如你要定义一个叫做“文字写作”的文学概念是不可能成立的一样,因为至今还没有哪一种写作是非文字的,也没有哪一种写作是非身体的,而且,将来也不会有。当一个作者在写作的迷惘中,试图通过情绪、经验、信仰、智识等所能捕获的某一种概念、意义、感觉以及该捕获所能对应到某一个看似新鲜实则无趣的名词或形容词来为自己的写作冠名,我们可以毫不犹豫地将这样的作者列入不必读清单。 长期以来都存在一种可怜的误读,认为诸如《废都》这般的文学,具有极强的社会学意义,或者说对人的内心揭露如何深刻等等。姑且不论社会学的意义、揭露人心的深度等是不是文学需要考虑的问题(实际上,文学不考虑任何问题),我们今天必须要声明的是,《废都》只是一个猥琐的作者在现实主义的光鲜伪装之下的漫长意淫而已。之所以必须在这一时刻说出这个事实,是因为最近甚嚣尘上的所谓“身体写作者”居心叵测地将《废都》与《金瓶梅》、萨德侯爵相提并论,作为一个严肃的写作者,实在无法对此继续保持沉默了。 在沙龙结束前的酒会上,徐天拎着三瓶罗斯福十号坐到了托马斯·比尤的对面,用牙齿一一开启了啤酒瓶盖,然后两只手各举起一瓶,呼喊道:“为帕索里尼干杯!” 木子美斜睨着徐天仰脖之饮,面无表情地点起香烟,没有接茬。文学作者的鄙视链条可以说是食物链的蹩脚拟态,尤其当一个处于鄙视链下层的作者不自知地向上一层表达敬仰时,该链条的荒芜感或许是最强的。 徐天说:“木子老师,我多年前就在网上看您的小说,敬仰不已,我一直希望自己也能写出如此坦然的文章来。为木子老师干杯!” 木子美吐出一口烟,在白雾还没有从她的面孔前散离时,说:“我可以告诉你怎么能坦然写作,”她把又吸了一口,仍然在烟雾缭绕中说,“用另一种你更不能坦然的东西去掩盖它就行了。” 托马斯·比尤从正在阅读的小说里抬起头来,喃喃自语般说:“愚蠢的作者,分不清现实和真实,一般情况下,在现实里,他们能做到的诚实,是他们的小说里永远也达不到的,非常遗憾,可贵的谎言被这种愚蠢给浪费了,只留下故作诚实的一片狼藉的生活丑相。” 徐天不解地左右看着这两个人,直到木子美把烟蒂掐灭,挥手给托马斯·比尤的右脸掴上响亮的一掌,然后迅速站起来,丢下一句“神经病”便愤愤离去。托马斯·比尤摸了摸脸,用舌头从里面也摸了摸脸的另一侧,然后低头继续阅读小说。 徐天只好拎起两瓶喝了一半的酒,站起来准备离开,但转了一半身,又回头把没有打开的那一瓶夹在胳肢窝下面,去了别的桌子。 类似这样的莫名其妙的文学沙龙,在二十一世纪一二十年代非常普遍。在《机器人代替我们感伤:二十一世纪上半叶的写作者们》中,米兰·尤里卡做了比较细致的记述,现摘取一例如下: 在信息爆炸之下的可以称之为废墟般的生活现实中,人们对于事件的记忆时间越来越短暂。作家们试图在瞬息万变的大众关注热点中保住自己在读者心中的印象,便越来越夸张地将写作形式拉拽到作品中去,在那样的时代,一个作家去描写一场火车站发生的恐怖袭击,是不能吸引人的,他必须信誓旦旦地撒谎说,他亲自经历了这场屠杀,才有可能被记住一段时间。可惜,这“一段时间”越来越短,作家们普遍生活在极度焦虑的状态里。比如,当时一个原本写当时所谓“严肃文学”的年轻作家周昂来,为了吸引读者的关注,以伪纪实的笔调在网络上连载虚构小说《小芭比熟透记》,不惜以其七岁女儿的第一人称口吻,写作情色小说。 三十年代处于人工智能第一次爆发的萌芽时期,机器代替人们做了越来越多的事情,从最开始的生产,到后来的服务(当然,也包括性服务),但在心理层面,人工智能对信息的垄断已经越来越明显了,人们面对海量的信息,不再能长久地记忆普通事件,因为凡事皆可查,无需再记忆。这一现象的发酵,也直接导致了三十年后的第一次失忆症瘟疫的爆发和蔓延(本书第十八章将详细记述这一灾难性事件)。 信息的无效,或者说记忆能力的衰减,所带来的影响极为深远。但在文学领域,或者说人类的情感领域,这一进程恰恰回到了审美轮回的宿命之上,文学,再次证明了,当技术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之时,美与善必然成为人类精神救赎的迷幻药,而真实已经不再被需要了,这也是二十一世纪中叶“文学大低谷”发生的重要、甚至可以说唯一的原因。 托马斯·比尤合起了小说,最后一个走出酒馆。在巷口,他掏出手机,打开叫车软件,准备打车,木子美和麻美尤真从墙角走了过来。 “嗨,托马斯,”麻美尤真用其蹩脚的中文喊道,“这么遭(早)回去干嘛,一气(起)去喝抵二肠(第二场)吧!” 托马斯·比尤收起手机,看着这两个最著名的身体写作者,琢磨了一下,说:“当夹带私货的耽溺的文字获得了它必然会获得的粗俗喝彩的时候,它就不可阻挡地毁掉了有才华的作者,不是通过商业,也不是通过虚荣,而是通过假象,很讽刺,恰恰是最开始的那一点真实的耽溺烧起了永恒的虚假之火。” 木子美扯着麻美尤真的超短裤的一角,说:“别跟神经病罗嗦,走。” 麻美尤真被扯走的过程里,始终回着头想要说点什么,但托马斯已经不再关注她们了,他的脑海里浮现了AV中的麻美尤真,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那才是真实可贵的她,去写作真是太可惜了。 托马斯·比尤,上扶了眼镜,从胳肢窝下取出那本小说,缓步沿着路灯蔓延的方向走下去,边走,边把那纸上的文字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