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日修改版（3） -- 雷蒙求婚记

在好玩得不得了的恋爱中，婚姻这个概念以平地里响惊雷的姿态闯入了姚诺和雷蒙的集体意识。
姚诺在雷蒙的公寓里吃晚饭。又是九月，南加州才开始进入真正意义上的夏天，可是树叶子倒黄了。秋天的景色，夏天的气温。雷蒙怕热，公寓里的空调几乎二十四小时嗡嗡作响。两个人就着餐馆打包回来的咖喱饭看新闻，电视屏幕上纽约那栋举世闻名的摩天大楼在一团烟雾中轰然倒下，周而复始，已经播了快一个星期了。
雷蒙是个爱国的美国青年，可是这会儿也看腻了，絮絮叨叨地跟姚诺科普世界上最辣的咖喱，它们的地理分布，掰着手指清算自己吃过几种。姚诺盘着腿，依偎在雷蒙身边，心里很满足。她单身的时候吃饭总要开着电脑听点什么，大家庭长大的孩子围着饭桌吃饭习惯了热闹，现在有了雷蒙，可以不用听郭德纲了。
她万万没想到，一个星期的时间可以打消雷蒙的爱国热情，却不足以打消远在大洋彼岸的她父母的焦虑。
姚诺妈妈在电话里的听起来像一挺火力十足的机关枪：“现在美国这么乱，你跑到哪儿去了？我给你宿舍打了十多次电话，你同屋说你不在家，我问她你什么时候回家，她说你今晚上说不定都不回家……”
姚诺结结巴巴地跟解释了快半个小时，她妈妈一句话就把她堵回去了：“你跟人同居了？还是个外国人。同居了又不打算结婚，你们这算什么？”
机关枪子弹打光，换成水漫金山，她知道她妈妈在电话那头哭开了。
姚诺最怕她妈哭。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她所有的空余时间都花在了电话和电邮上，来来去去地解释：
 “我们没有同居……”
 “他跟一般的外国人不一样……他会讲中文，比我还了解中国…….”
“他不是糟老头子......”
“你不用给我寄钱，我奖学金够花。我跟他在一起不是为了他的钱，他比我还穷呢……”
“他也不是那么穷，他也有奖学金……“
“学历史的怎么了……谁说学历史的毕业就是待业……”
“跟你说了没有同居，就是偶尔耍晚了不好回宿舍……啥子负责？负啥子责？”
“我晓得，你不就是怕我跟人发生了关系又被甩了吗！”姚诺精疲力尽，耐心也到了极限，挂上电话之前绝望地吼。
雷蒙在旁边用无辜的眼神看着她，中国通只能听懂百分之五十不到的四川方言。姚诺摊开手，说：“这下好了，你要对我负责。”
“怎么负责？”
“就是要和我结婚。”
“啊？结婚和负责有什么关系。”看姚诺脸色不善，雷蒙还不知好歹地补了一刀：“你爸跟你妈倒是结婚了，你爸负责过你妈什么？”
瞧，这就是雷蒙，他总能冷不丁说出姚诺心里想说自己都觉得有点不敢说出口的话 -- 姚诺的记忆里，她爸对妻子负责的，不过是她的眼泪 -- 姚诺父母总吵架，吵架的结果总是姚诺爸爸摔门而出，姚诺妈妈掩面痛哭。
“我也不知道啊，不过我妈说了，如果你不和我结婚，就是在‘玩弄’我。”姚诺绝望了，雷蒙没有接受过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国内地家庭的性教育，他是不会懂得发生关系和结婚之间的必然关系的。
雷蒙睁大眼睛，灰蓝色的眸子里表现出十足真金受伤的表情，委屈得像只没偷到鱼干还被揍了一顿的猫。他说：“让我来跟她说，我被他们审了这么长时间总可以亲自申辩一下吧。”
雷蒙说起中文来像换了一个人，普通话音调婉转柔软，态度庄重严肃，谁叫他第一个中文老师是台湾姑娘呢。他一本正经地捏着电话，小心翼翼地点头，因为说快了会忘词儿。姚诺坐在餐台旁的高椅子上看戏：雷蒙在沙发上正襟危坐，整个人都绷得笔直端正，电话那头的气氛想必也不轻松，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三堂会审的庄严肃穆。
可惜那时候手机录影的功能还不发达，没有留下宝贵的影音资料，不过雷蒙在姚诺妈妈一串连珠炮的问话后的总结陈词姚诺到如今大致都还记得：“伯母，我向您承诺，一定会对姚诺好，不打她不骂她。请您允许她和我结婚，好吗？”
雷蒙终于放下了电话，姚诺此时已经被始料未及的剧情大反转惊得目瞪口呆。雷蒙改用英语，恢复了平时的口若悬河，面无表情地说：“要不我跪下再跟你求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