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筵席赌桂花佳酿作 飞花令传情暗定终身
2017.9.12
这天晚上薛府设宴,酒过三巡后照例是行飞花令。主人说完规则,举杯示意。那一向眉目清冷面无表情的少年,忽然微妙地挑了挑眉稍,唇角弯出浅浅的笑意来,似是对这飞花令兴趣非常。
酒倌儿先发令,“这第一轮就我们就以酒字为令,以七句为一轮,要求酒字在七言中以一二三四五六七的顺序依次出现,对桌者互为应答,对答不出者罚酒一盅。” “好,那我薛九就先来开个头。”虬髯的薛大当家捋起袖子,哐一声放下青铜酒杯,“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 “好!”众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好一个“千骑卷平冈”,东坡词之豪迈,正契薛大当家之义气。一个约莫弱冠的书生一摇折扇起身,“谢薛大当家起头,小生献丑抛砖引玉了———把酒凭君唱柳枝,也从丝管递相随。”邻家小童稚气未脱,扎着童髻扶着桌角摇摇晃晃,“我近来刚听爷爷背了一首,酒乃是第三字!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上首的老人拊掌大笑,慈爱地摸了摸孙儿的头。少年轻轻用指尖扣着杯口,朗声道:“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音辞间满是铿锵之音。众人先是一愣,继而咀嚼起这话来,不禁都抬头去看那少年郎。只见他虽是衣着轻简毫无华贵之气,眉宇却是英气硬朗。他微微低头,右手食指圈成一个圈轻轻敲击着桌面,带着一丝玩味又道,”达人自达酒何功,世间是非忧乐本来空“。
这一上一下意趣截然不同的诗文弄的大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再者也无人料到这少年连对了四五两句酒字令,正沉吟想着如何应对这第六字的酒字令时,帷幕被掀开,清亮的女声自远处传来,”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数。“薛大当家的抓抓蓬乱的胡须,哈哈一笑,”婞儿,别胡闹,快出来见见客人。“”是,父亲。”青色的衣裙翩然,十五岁的薛婞端着一瓮红泥坛子亭亭而立,她朝顾白挑挑眉,再朝上首的父亲微微倾身行礼。“这是我父亲在我出生那一年亲手酿造的桂花酿,你敢不敢和我比试比试,要是能接上我的飞花令,这坛桂花酿就全是你的。”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须知这薛家桂花酿名贵就名贵在制造工艺复杂且取料困难,酿造稀少,在酿制过程中若是一步出错,酒就会变酸,失去了桂花醇香秋梨清甜甘草之美。再者,在薛家小姐出生后,薛大当家就宣布不再酿造这工艺繁琐的桂花酿。所以这一回拿出来的桂花酿,十五年的陈酿,那是多少人都想尝一尝的玉露琼浆。但是这薛小姐的飞花令,又岂是寻常人能对得上的。
众人正是愕然之际,那座上少年却端着酒杯起身,微微颔首微笑道:“薛小姐请说,顾某愿闻其详。” 薛婞在案几上放下红泥酒坛,拢拢袖口,莺声说:“原是我刚才接你的令坏了规矩,这酒字并没有出现在第六字,那这第一轮就此作罢。第二轮的飞花令,我们不再比那些格律字数之类的顽意儿,只消得是意趣能互相应和。凡是我起的令,你都得对上一句相投者方可,若是你赢了,这坛桂花酿就都是你的,并且你可在我薛家住上时日若干。若是输了,那你就即刻启程,不得在东篱镇停留。”
此言一出,首先着急的是薛大当家,“婞儿,你这是…这样对客人不妥吧…” 旁人也纷纷咋舌,只知薛家小姐以才思敏捷识大体而闻,不料她在家中如此刁蛮任性。议论声嘈嘈,众人皆看那少年作何反应。
”他一定是拒绝了对吧!这多难啊,怎么可能答得上呢!这薛小姐简直蛮不讲理。“
老尼为她掖好被角,笑道,“你急什么呀,人家自有人家的分寸和考量。”
少年遥遥举杯,唇角带着笑意,“小姐请出题。”
“好,这上句是——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薛婞扬起下巴,狡黠道。顾白微微一笑,饶有趣味,“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薛婞心里一动,惊于他此情此景应对之妙,表情却仍是不变,“盘飨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 顾白眼中笑意更深,“薛小姐说笑了,这青玉杯桂花佳酿,怎么能说是樽酒旧醅呢。“ “那就恕顾某僭越了,若是薛小姐前来作客,那是——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此为接上句,若是尚有余兴————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尽取余杯。此为接下句,薛小姐意下如何?”
他隔着潋滟的人群微笑,举杯仰头一饮,”此番是顾白僭越,先自罚一杯。” 薛婞眼里漾出波光,脸却是不争气地红了一红。她定了定心神,又道:“明月照君席,白露沾我衣。劝君酒满杯,劝君一盏君莫辞,劝君两盏君莫疑,劝君三盏君始知。” 原先略微垂着头沉思的顾白听闻此语,抬头看向她,剑眉星目带着一丝淡淡的疑虑,旋即又像是明白了什么,眼睛里坚冰融化成笑意,笑言:“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我这桃花歌,薛小姐可还满意?“ 他的眼神在薛婞身上停留片刻,唇角是一个浅浅的弧度,“若是不满意,我可再自罚一杯。” 薛婞轻轻抿唇,答道:”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众人均被薛顾二人这一来二去的飞花令对得目眩神迷,未曾料到这少年郎才华如此了得,竟然能应承薛小姐四五个回合。如今正听得入神,这突然的空缺让所有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正回神想听顾白如何应对时,那边的酒桌却是一片杳然无人应。
半晌,一个略略沙哑的低音响起:“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 众人正讶然不解之际,眼尖的丫鬟却发现了上首的薛小姐已是绯红了脸庞。“小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没事。”薛婞嘴上说着,心里却绵软极了,“他问的可是榛树长在山上, 苓耳伏在低地,谁人在心里呢?” 她故作镇定,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双目定定地看向下首的少年郎。只见他原先清冷的表情现在已经全然融化,双眸晶亮正看向她的方向。顾白知道,这谁都没对下的下一句,引的是诗经-风雨中的句子,”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他朝上座拱拱手,朝众人道,”薛家小姐果然文思妙绝,顾某甘拜下风。“ 话音未落,却被薛婞打断道,”不,此局乃是顾公子赢了。这坛桂花酿,还请公子笑纳。“
举座哗然。且不说大家伙儿还没弄清楚各种状况,就说这薛家小姐在飞花令上败给他人公然认输,这也是头一回儿。再者这顾白明明是承认自己输了这一局,薛小姐却又说他赢了,这唱的又是哪出。大伙儿正纳闷之时,薛大当家哈哈大笑,”好啊,好啊。顾公子,小女是第一次愿服人,可见公子本领确实非同一般,你就在我府上住下,多歇息几日罢。“ 顾白倾身颔首,”谢薛大当家的厚爱,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眼神却灼热,朝薛婞戏谑地挑了一下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