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我

我们之间的交流少得可怜。

晚自习，回到家。我先到客厅，和他说：『我回来了』。坐一会，一起看会《新闻调查》。吃饭前，『我去吃饭了』。吃完折回去，说：『我回屋了』。

就这么些。

高三模拟考不好，压力大。我觉得他不关心我。在老刘怀里，委屈得大哭。

高考结束，599，成绩不高不上。我和他说：不要复读，不在河北，读师范。大夏天，昏暗的客厅里，他穿着提梁白背心，坐在沙发上，拿着厚厚的报考指南，一页页翻过去。

2002年春节，年夜饭。黄色的炉火舔着锅底，咕咚着一只鸡。香味缓慢地四散开来。四四方方的折叠桌上，热气氤氲眼镜，一片模糊。我们围坐在一起，温暖安定。这只鸡吃了好长时间，热了又热，味道浸到了骨头里，香极了。最大的那块，我们互相让，最后在我碗里。这个春节，是我们在一起度过的最温暖平和的，最后一个团圆节。

临近2003春节，他陪同事去医院。自己因眼底出血，顺便检查，确诊白血病。我和老刘躲在医院窄小昏暗的水房里，哭。过年，他和老刘在唐山医院。

2004年春节，他们在天津。

我在哪里，记忆一片混乱。家是荒芜的房子。

三月，他离开。

01年之前，我只能是听话的孩子，他是严厉的父亲大人。01年之后，当我可以有机会，慢慢与他并肩，平等对话时。疾病如暴风雨，把一切打乱。

我没有机会，理直气壮地向他提要求：爸，你有多少钱，我要买房。也不可能和他说：你看这个人怎么样，我和他结婚如何？更不要谈：你看，这是我儿子，他不乖，你要像小时候凶我一样教育他。

你和我说：小人怀土，君子怀德，老刘是小人，舍不得离开老家的土地。还说：未出土时便有节，得道青天尚虚心，你看这个道字，不一样。告诉我：做鱼时，用姜先抹下锅底，不粘锅。洗脚时放点盐，会很舒服……

现在，我长大了，不再唯你是『对』：小人怀土的土不是土地吧？道有什么特别的意思？锅底抹姜可还是粘锅……

一切疑问、沟通，再没有机会。

我记得，年幼时你早起上班时在我额头的那个亲亲，下雨天送到学校的雨伞。记得转院那天救护车开动又停下，你对旁边的叔叔说：送大伟回家。

可我还没有来得及说：爸，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