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牢记你,用我的血液 ——【法】福楼拜《包法利夫人》

福楼拜说:包法利夫人,就是我。 这是一个令多少人效仿的句子,譬如在我读《包法利夫人》的时候总是有一种清晰的感觉——包法利夫人,就是我。准确点说,我有一颗包法利夫人的心,却没有挺身而出的勇气和胆量。从小的生活艰辛让我畏首畏尾、患得患失、裹足不前,这是好事,也是哀愁的。 一.身份倒错中的Emma和Madame Bovary 艾玛和包法利夫人是一个人,却是两种泾渭分明的身份。一个人得有多大的能耐才能在两个角色和两种身份中寻得安稳。 (一)纯情女子艾玛 艾玛是一个“穿着镶了三道花边的蓝色丝绒长袍……指甲光亮,指尖细小,剪成杏仁的形状……目光炯炯,看起人来单刀直入,既不害羞,也不害怕”的年轻女子。她乖巧伶俐,操持家务,缝缝补补也是有的,她热爱父亲,会在文艺女神的画像下写着“献给我亲爱的爸爸”诸如此类的话。 她是殷实的田庄主人卢欧老爹的女儿,她从小丧母,十三岁时被父亲送到修道院接受贵族教育。“她起初在修道院并不觉得烦闷,反倒喜欢和修女们待在一起,她们要她高兴,就带她去餐厅,走过长廊,去看小礼拜堂。休息的时候,她也不太爱玩,但对教理问答课很熟悉,只要出了难答的问题,她总是抢着回答助理神甫。她是生活没有离开过教室的温暖气氛,没有离开过这些脸色苍白的修女,她们胸前挂着的一串念珠和一个铜十字架,加上圣坛发出的芳香,圣水吐出的清芬,蜡烛射出的光辉,都有一种令人消沉的神秘力量,使她不知不觉地沉醉了……她要禁欲苦修,就试着一整天不吃饭。她还挖空心思,要许一个愿。”“只有星期天,才选几段《基督教真谛》调剂调剂。她头几回多么爱听这些反映天长地久、此恨绵绵的浪漫主义的悲叹哀鸣啊!假如她的童年是在闹市的小店铺里度过的,那么,她也学会心旷神怡地让大自然的抒情声音侵入她的灵魂,因为一般说来,城里人是只有通过书本,才对大自然有所了解的。但她太了解乡下了,她听过羊叫,会挤牛奶,也会把犁擦得雪亮。” “她读过《保尔和维吉妮》,梦见过小小的竹房子,黑黑的多曼戈,‘忠心的’小狗,尤其是一个好心的、情意脉脉的小哥哥,为了给你摘红果子,可以爬上比钟楼还高的大树,为了给你找到鸟窝,可以光着脚在沙滩上跑。”“书里讲的总是恋爱的故事,多情的男女,逼得走投无路、在孤零零的亭子里晕倒的贵妇人,每到一个驿站都要遭到毒害的马车夫,每一页都疲于奔命的马匹,阴暗的森林,内心的骚动,发不完的誓言,剪不断的呜咽,流不尽的泪,亲不完的吻,月下的小船,林中的夜莺,情郎勇敢得像狮子,温柔得像羔羊,人品好得不能再好,衣着总是无暇可击,哭起来却又热泪盈眶。半年来,十五岁的艾玛就这样双手沾满了旧书店的灰尘。” “过惯了平静的日子,她反倒喜欢多事之秋。她爱大海,只是为了海上的汹涌波特;她爱草地,只是因为青草点缀了断壁残垣。她要求事物投她所好;凡是不能立刻满足她心灵需要的,她都认为没有用处;她多愁善感,而不倾心艺术,她寻求的是主观的情,而不是客观的景。”“她急于改变现状,也许是这个男人(夏尔·包法利)的出现带来了刺激,这就足以使她相信:她到底得到了那种可望而不可即的爱情,而在这以前,爱情仿佛是一只玫瑰色的大鸟,只在充满诗意的万里长空的灿烂光辉中飞翔;——可是现在,她也不能想象,这样平静的生活,就是她从前朝思暮想的幸福。” (二)浪漫主义怨妇——包法利夫人 艾玛,听从卢奥老爹的安排,在爱情、幸福、陶醉的幻想中嫁给了平庸的夏尔·包法利医生。于是包法利夫人诞生了。她很快就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难以解脱的自设的幻象的溃烂当中。是啊,爱情和幸福,总是在我不及之处摇摇欲坠,像玻璃橱窗背后吊板上盛开的鲜花。不到最后,谁敢说自己是幸福的呢?她婚后的生活设定了“幻想——抗拒——放纵——死亡”的模式。 1.唯美爱情的幻想 婚后不久,一种事与愿违的错落感吞食了她。包法利夫人在“结婚以前,她以为自己懂得爱情;但现在却没有得到爱情应该带来的幸福,于是她想,是不是自己搞错了?艾玛竭力想要知道:幸福、热情、陶醉,这些在书本中显得如此美丽的字眼,在生活中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她有时想,她一生最美好的日子,莫过于所谓的蜜月了。要尝尝甜蜜的滋味,自然应该到那些远近闻名的地方,去消磨新婚后无比美妙、无所事事的时光。人坐在马车里,在蓝绸子的车棚下,爬着陡峭的山路,车走得并不比人快,听着马车夫的歌声在山中回荡,和山羊的铃铛声、瀑布的喧嚣,组成了一首交响曲。太阳下山的时候,人在海滨呼吸着柠檬树的香味;等到天黑了,两个人手挽着手,十指交叉,站在别墅的平台上,望着天上的星星,谈着将来的打算。在她看来,似乎地球上只有某些地方才会产生幸福,就像只有在特定的土壤上才能生长的树木一样,换了地方,就不会开花结果了。她多么盼望在瑞士山间别墅的阳台上凭栏眺望,或者把自己的忧郁关在苏格兰的村庄里!她多么盼望丈夫穿着青绒燕尾服,脚踏软皮长统靴,头戴尖顶帽,手戴长筒手套啊!为什么不行呢?”这是多少女人关于爱情的憧憬,像戒不掉的幸福之花一样,盛开在脑际。 是什么让这样一个年轻女子,在新婚之际不能投身爱情和幸福的漩涡里,而去幻想这些不属于自己的唯美和镜像呢?当然是他的丈夫夏尔·包法利先生了。 夏尔·包法利的出场就是一场笑话。预示着他的一生也是一个笑话般,他就永远是那个迟缓的、被人嘲讽的人,任墨水溅上他的脸面而悄不作声。他摇摆在母亲和妻子之间,没有主见。他不会察言观色,不是一个懂得浪漫和体贴温柔的男人,他谈话平淡无奇,想法普通如路人,笑声死寂,不会游泳,不会击剑,不会开手枪,不读书不懂文学,她一直渴望一个埋头读书直到深夜的人,但包法利是一个木偶一样无心的伴侣。他不懂自己身边的这个女人到底想要的是什么,甚至自以为是地认为他给了她幸福的生活,因为他从来都是忍让和顺从着她的。 文艺可以陶冶人,也可以毒害人。读再多的书,也该时刻谨记生活和理想之间的差距的不可逾越性。无疑,我们每个已婚女性,多少都会感觉自己身边的这个男人很夏尔·包法利,但我们清楚,这是很正常的事,我们告诫自己:不可终日做梦,生活不都是活色生香。独自玩小汽车的孩子时不时喊一声“妈妈”,一切都收起来吧,平凡是如此真实的事情,怎能不拥抱。 包法利夫人却是一个固执的浪漫主义者。“她心里寻思,如果机会凑巧,她本来是否有办法碰上另外一个男人;于是她就竭力想象那些没有发生过的事情,那种和现在不同的生活,那个她无缘相识的丈夫。那个丈夫当然与众不同。他可能非常漂亮、聪明,高人一等,引人注目,就像她在修道院的老同学嫁的那些丈夫一样。她们现在干什么呢?住在城里,有热闹的街道、喧闹的剧场、灯火辉煌的舞会,她们过着喜笑颜开、心花怒放的生活。可是她呢,生活凄凉得有如天窗朝北的顶楼,而烦闷却是一只默默无言的蜘蛛,正在她内心各个黑暗的角落里结网……”,她对着一只狗诉说她如烟、如雾、如云、如雨水般的忧愁,她对嘉莉说:“来,亲亲你的女主人,你哪里知道世上还有忧愁啊!”“她忽然觉得害怕,就叫唤着嘉莉,赶快走大路回到托特,精疲力竭地倒在扶手椅里,整个晚上没有说话。”绝望而后无言,精神的支柱倾倒在生活的沉寂里,她宁可对着一只狗狗诉说心情,也不愿意同她的丈夫说说话。 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参加了一次沃比萨的宴会。然而,奢侈富贵会令人上瘾,如同大麻鸦片,战争来临。“沃比萨之行在她的生活中留下了一个大洞,就像一夜的狂风暴雨,有时会造成山崩地裂一样。然而,她有什么办法呢?只好虔诚地把她漂亮的衣裳放进五斗柜里,就连那双缎鞋给地板上大的蜡磨黄了的鞋底,她也原封不动地保存起来。她的心也一样:一经富贵熏染,再也不肯褪色。” 子爵的身影久久徘徊在这个女人的头脑里,上面附着着艾玛的梦想和爱情的样子。 终于,包法利为了艾玛的身体健康着想,举家搬往荣镇。 2.徒劳的抗拒 在所有婚外恋情开始的时候,艾玛作为一个纯粹的女人是极力渴望和心醉神迷的,但作为一个妻子和一个母亲,包法利夫人却是有所顾虑的,妇德和道德的约束在她的心中留下浅浅的车辙印,但最终这架车与道德、妇德背道而驰。她所有显现出来的抗拒都是在半推半就中,是于事无补徒劳无益的,反而增加了男人更强的占有欲望。比如说在卢昂再次碰到莱昂的时候,莱昂火热的激情燃烧她的时候,“她向他指出:爱情是不可能的,他们应该像过去一样,只保持姐弟一般的友情。”“她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恐怕艾玛自己也不清楚,这种勾引使她心荡神驰,她又不得不进行自卫;于是她用温柔的眼光看着年轻人,轻轻推开他畏畏缩缩、哆哆嗦嗦地伸出来摸她的手。”但是在分别前,“他站在她的背后,而艾玛又低下了头,他就弯下身子吻她的后颈窝,吻了又吻。”“‘怎么,你疯了!啊!你疯了!’她说时叽叽嘎嘎笑了起来,他也就吻如雨下。”这种既要保持姐弟友谊又在被吻时发出欢愉的笑声,让这个男子有了占有的信心和把握。她在半推半就中把自己交给了她认为最完美的情郎。 3.孤注一掷的放纵 在荣镇,实习生莱昂成了她理想的情人的模样。“未来的幸福好比热带地区的海岸,吹来一阵香风,把软绵绵的当地风光融入了无边无际、可望而不可即的幸福海洋,他们沉醉在感受中,甚至懒得去想那看不见的前途远景了。”最终,缘分未满,莱昂离开了荣镇,去了卢昂。 莱昂走后,包法利夫人经历了一场病。罗多夫的出现,又像一道马夫手中的利鞭,最终抽打在了艾玛的身上。罗多夫是一个情场老手,他在一开始就断定:“可怜的小娘们儿!她渴望爱情,就像砧板上的鲤鱼渴望水一样。只要三句情话,她就会服服帖帖!她一定温柔!可爱!……是的,不过事成之后,怎么摆脱她呢?” 果然不出所料,艾玛在情话这糖衣炮弹的轰炸下急切地投怀送抱了。很快,她痴迷地爱上了罗多夫,在黎明前踏着露水去罗多夫的住处,跟他约会,谈情说爱。罗多夫的假象,使她更加地讨厌和憎恶夏尔,她刻不容缓地想让罗多夫带她私奔,去随便什么地方生活。“她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后悔不该顺从他,还是相反,只是希望不要过分亲热。自恨软弱的羞愧感慢慢积成了怨恨,但颠鸾倒凤的狂欢又使怨恨缓和了。这不是依依不舍的眷恋,而是更像一种剪不断的引诱。他降服了她。她几乎有点怕他了。”情欲的放纵背后,总还有一份痛苦存在。生活不能如所愿,情亦是如此。“艾玛和所有的情妇一样,新鲜的魅力和衣服一同脱掉之后,剩下的只是赤裸裸的、单调的热情,没有变化的外形语言。这个男人虽然是情场老手,却不知道相同的外形可以表达不同的内心。因为他听过卖淫的放荡女人说过同样的话,就不相信艾玛的真诚了;他想,夸张的语言掩盖着庸俗的感情,听的时候要打折扣;正如充实的心灵有时也会流露出空洞的比喻一样,因为人从来不能准确无误地说出自己的需要、观念、痛苦,而人的语言只像走江湖卖艺人耍猴戏时敲打的破锣,哪能妄想感动天上的星辰呢?”她的矜持和魅力不能给她更多的神秘和新鲜感了,罗多夫渐渐失去了对她的激情。而且她还想带着她的女儿一起出走,一次又一次逼迫罗多夫定下最后的行程日期。罗多夫屡次爽约,“他哪里知道艾玛后悔了!”激情总会轻易退出舞台,留下你孤独地矗立在台中,进退两难,理智的威慑力总是威猛如老虎的。最后的结局,不管你的心偏向哪里,都不能否认激情曾带来的安慰。罗多夫想,“我不能够离乡背井,还得背个孩子的包袱呀!再说,还有麻烦,开销……啊!不,不,一千个不!谁干这种傻事!”最后,罗多夫临阵脱逃了。爱情终究是靠不住的虚妄。她像小猫小狗一样舔舐自己的伤口,大病了一场。 最后的幻象——失而复得的莱昂。夏尔·包法利在潜意识中排斥这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但她的妻子二次倒在他的唇间。当无聊寂寞的男子再次遇上不甘心平庸和向往浪漫生活的少妇,就像烈火触碰到干燥的柴草,青烟缭绕的时候,他们已经坠落在爱的深渊里。 艾玛把莱昂当做爱人,而在莱昂的心里,艾玛只是一个名符其实的情妇而已。 艾玛不惜一切代价,千思万想找借口,在每个星期四去和莱昂共度蜜月般的甜美。他们有一处非常温馨的固定的房间供他们寻欢作乐,我们可从莱昂的口中得知,旅馆的钱是包法利夫人出的。她以为她找到了真爱,这个长相甜美的青年人会是她很长一段时间的感情托付。但是,巨额的债务从天而降,当她想找莱昂借钱并怂恿他犯罪的时候,莱昂选择了保护自己。爱情如同蝉翼,经不起任何敲打和试探。 自始至终,她置夏尔如空气般的位置,而夏尔直到她死后,从他们被收藏起来的书信中才得知这些事。夏尔对她的爱是朴实无华的,是真诚无二心的,“他反责备自己不该忘了艾玛;仿佛他的思想都只属于这个女人,一刻不思量,就等于偷了她的东西一样”,这到底是一个应该深爱的男人。可是在爱情了,只有你情我愿,没有什么应不应该。 最终,她也算是明白了一样,“她现在才知道感情是多么微不足道,是艺术把感情无限夸张了”,“她并不幸福,从来也没有幸福过。这种对生活的不满足感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她心灵的寄托,转眼就成了腐朽?……啊!哪里找得到一个刚强的美男子,天生勇敢,既热情洋溢,又温存体贴,既有诗人的内心,又有天使的外表,能使无情的琴弦奏出多情的琴音,能向青天唱出哀怨动人的乐歌?为什么她就碰不到一个这样的男子?啊!不可能!再说,也不值得追求,到头来一切皆空!一切微笑都掩盖着厌烦的哈欠,一切欢乐下面都隐藏着诅咒,兴高采烈会使人腻味,最甜蜜的吻留在嘴唇上的只是永远不得满足的淫欲。”正如米兰·昆德拉在他的《生活在别处》里这样总结说道:“当生活在别处时,那是梦,是艺术,是诗,而当别处一旦变为此处,崇高感随即便变成生活的另一面:残酷。” 4.走投无路的死亡 死亡是一个个体存在到最后的必然归宿,人总是要死的。但是包法利夫人艾玛的死亡却是一个非自然死亡,是自我杀害,自我毁灭,是值得我们深思的。 如果我们把人的死亡分为肉体的死亡和灵魂精神的死亡这两种的话,那么包法利夫人艾玛的死亡符合肉体的死亡这一种,这是毋庸置疑的,那么艾玛的灵魂和精神到底是存活还是也随着肉体死亡了呢?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一起来看看艾玛的死亡过程。 她是在欠下巨额荒唐债务之后,走投无路之后选择了这一条不归之路的。她偷偷服下了砒霜。在以前的电视剧中记得服用砒霜的人会立马口吐黑红色的血而当场死去的,但在文本中艾玛的死亡也是经历了一番又一番的呕吐、颤抖和痛苦的。当真正的死亡来临的时候,“她心里万念皆空,不在乎人世的欺诈、卑鄙的行径、折磨她的无数贪欲。现在,她也不恨任何人了;苍茫的暮色笼罩着她的思想,人间的闲言碎语,她能听到的只是这颗痛苦的心发出的悲叹哀鸣,断断续续、问问顺顺、朦朦胧胧,好像交响乐逐渐消逝的回声。”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她身心的万念俱灰,粉身碎骨。但是她曾经对于生活和爱情的向往充满着浪漫主义色彩,也是无数个女人一生中追求的目标,她的经历和结局,教会我们如何更高地在生活和爱情之间架起一座互通有无的桥梁。 二.是什么杀死了包法利夫人 看完文本,我们不由得问自己,到底是什么杀死了包法利夫人呢?直接的看,是那剧毒砒霜啊!可这仅仅是个表象而已。我们看待事物,不能仅仅停留在直观的表象中,要善于揭开表象看到事物的本质。真正杀死包法利夫人的有她个人的原因和社会的原因这两方面。很多评论都对包法利夫人的性格做了详细、全面的总结概述,即包法利夫人是一个庸俗的、异想天开的、不切实际的、“巴黎式”浪漫主义的怨妇。她的性格促使她选择的人生道路的发展趋势必然要带来她的毁灭的。除此之外,十九世纪表面繁荣掩盖下的法兰西第二帝国的黑暗与腐朽是杀死包法利夫人的又一重要外因。 毋庸置疑的是,艾玛是资本主义的牺牲品。 首先,少女时代艾玛在修道院接受的教育对她的一生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十九世纪上半叶,法国流行这种风习,即所有中上层社会的女子都要进修道院一段时间,以培育日后进入上流社会所必须需要的教养。这种宗教教育实际上是只是对人的正常心理的戕害,它所造成的心理效果是矛盾的:一方面是进行禁欲主义的说教和封闭,另一方面宗教音乐和布道却以虚幻的情调刺激起人的欲望。这就培育出了她脱离实际的浪漫主义心性。她满脑子的贵族式的浪漫是人的天性,但是严重脱离实际生活,虚无缥缈的爱情幻想只能让她沦为一个又一个男人的玩物。艾玛是贵族教育的典型的牺牲品。福楼拜说过:“就在此刻,同时在整个村庄中,我们可怜的包法利夫人正在那里忍受苦难,伤心饮泣。” 艾玛的悲剧不只是她的悲剧,是一代妇女的悲剧。 其次,法国外省地主(如罗多夫)、市侩(如莱昂)、商人(如勒合)、高利贷者(如吉约曼先生)的丑恶行径加速了艾玛的灭亡。深刻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鄙俗、猥琐的社会风气及小市民的庸俗性,是法兰西第二帝国的黑暗和腐朽的表现。 她拿着催款单来到勒合处,说“你这是要我的命”时,一句“这我就管不了了!”的冷漠扑面而来。人世之道,毫无温柔了,在此时此刻。那个鞍前马后、无孔不入的商人勒合,以前的一切作为,勾结他人,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他的一切服务都是高价有偿的。艾玛错以为他的包容和笑脸是天经地义要属于她的。她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如何摆脱苦闷的现实生活,去实现梦想中那绚丽如花的浪漫无比的轰轰烈烈的爱情生活上。她并不愿意承认,这一切都是她亲手为自己掘地三尺的坑,事到临头,还幻想侥幸。她不知道,人的一生当中,要经历很多很多,爱情只是其中一块,到了一定的年龄和阶段,它只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最重要的是看似枯燥的平凡生活里所要鼓起的生的希望和勇气所带来的感觉,义务、责任、忍耐、平凡、重复的一日又一夜。 在最后无谓的挣扎中,她去找昔日的情人罗多夫借钱,当罗多夫知道她是为钱而来的时候,刚说出口的爱就在瞬间冷若冰霜了。“摧毁爱情的狂风暴雨,其中最冷酷无情、最能连根摧垮的,莫过于借钱了。” 末了,她服毒结束了自己毫无成就的一生。留给世人一句:什么人都不要怨恨的警示语。是啊,只能怪自己了。 三.我将牢记你,用我的血液 读完文本是在一个秋日黄昏,作为一个妇女是要操持一家人的衣食住行的。晚饭过后的打扫,哄我不及四岁的孩子入睡以防天亮时懒床误了去幼儿园的时间。清晨,细雨蒙蒙中将孩子送到了学校。归途,一个人沐浴毛毛雨的轻柔,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这种惬意的感觉了,脑袋中回荡着艾玛的一生。抵达家中,翻看自己写的朋友圈。内容如下: 这几日,太过倦怠。发胖到没心情读书写字。再说说看到一半的包法利夫人。人人都批判她,说她不顾夫家的声誉和尊严等,被情欲所困,一生活在不切实际的庸俗倦怠的浪漫主义笼罩的迷雾森林里,迷失了方向,抛弃了自我,毁坏了三观,是一个切切实实的浪漫主义怨妇。想想吧!一个女人的一生怎么能少爱情的陪伴,即便是没有爱情,又怎么能没有一颗渴望浪漫的心,如此,包法利夫人便出没在街头巷尾!然而,传统的城乡结合部的女人,都有一颗包法利夫人的心,却没有那个胆子,顾忌太多,未来的结局,自己的声誉,自我生存的能力,特别是孩子的成长,等等。最终,选择苟且偷生换得安然一世。其实,这比包法利夫人更可耻,更悲哀,更应该遭到唾弃。 包法利夫人,不断尝试自我感情的归宿,虽然都以失败告终,虽然不符合大众所盼,特别是被我们这个受三从四德旧思想毒害,讲究忠良谦让、忍辱负重、好顾全大局的民众所鄙夷不屑,但在她的身上有一种不断追寻的力量总是鼓舞着不幸的女人,继续当一个或高雅或庸俗的浪漫主义者。去他的夏尔,去他的周遭人群有色的眼镜,去他的微风杨柳。 一友人评论如下: 周遭的生活就是这种让人万般无奈,差不多同时代的福楼拜跟Nathaniel Hawthorne,二人笔下一个是包法利夫人,一个是Hester,感觉有好多不同点也有很多相同点,总之现实生活中的女性,成包法利夫人者少,顶多为了追寻爱情成为Hester者多吧。对比毫无根据,纯属拙见。 我对友人的回复是:汗颜。不曾读过霍桑。 但这激起了我阅读《红字》的欲望。Hester 在Kindle 里等待着我。 艾玛死了。撇开她到底活不活该。我心灰意冷。理想人生没有出路。 教育让人的欲望和贪念膨胀,如果艾玛是一个大字不识一背篼的乡下女人,我想她就不会这么痛苦,她也就不会有浪漫主义的幻想,她会以为人生本来就是她所拥有的样子,然后终老。可是啊,人怎么能不尽量接受更多的教育呢?那么,生活和理想爱情生活之间还有连接的可能吗?妇女在追求自我理想生活的道路上还有出路可寻吗?似乎没有,艾玛就是无路可走的典型。你不敢步艾玛的后尘,可你也不甘愿承认现实,于是,兰波那句“生活在别处”像魔咒一样怂恿你做翻身做主的梦——老是感觉真正的生活还没有开始呢!未来必将盛装到来。梦境,从早到晚,从春到夏,到秋,到冬。 豆友在我的广播下说:艾玛是反抗庸常的斗士,是真正爱生活的人,对她这样那样的指摘只是因为你们愿意做生活的奴隶,做常规习俗的牺牲品而已。 不管别人如何批判你,文学大家如何定性你,我都和豆友一样,拥抱你,纪念你。 我终将牢记你,用我的血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