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孤树

孤树 文/徐慢慢 1 傍晚七点，胡杨在床上醒过来。睁开眼时候他看了眼窗外，天空刚刚有点要黑下来的意思，床头时钟显示七点整。胡杨心想：操，原来只睡了1小时。 厨房的方向传来吵闹声，肯定是合租的那个陌生男人又带朋友来开party了。胡杨心烦意乱地起床，坐起的一瞬间，突然感觉到脖子有点疼。难道是谁落枕了？他伸手试图揉一揉疼痛的部位，后脑勺紧接着传来一阵沉闷的疼痛。 骂了声娘，胡杨又慢慢平躺回床上。过了好一会，疼痛感才逐渐消失，他下意识地拿起手机，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又错过了公司领导的什么指示。 划开手机屏幕，他突然愣住了。星期六，9月16号？ 难道自己不是睡了1小时，而是睡了25个小时？ 这种情况已经出现过好几次了。毕竟自己是个做广告的，作为乙方狗，哪有什么清闲可言。 周二的时候，胡杨所在的广告公司又接了个急活儿。客户品牌的名字在全国知名度响当当，对自己就职的小广告公司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可问题就在于活儿太急了点，周五就要出稿。创意部门派了三组人员停下手里的活，一起做这个项目，怎么看也得三天不眠不休才能完成。大家抱怨归抱怨，可是心里也明镜儿似的知道，要不是这个活工作量大时间紧，是个别人不愿意接的烫手山药，怎么会轮得到自己这种小广告公司呢？ 胡杨坐在一群哀嚎一片的同事之中，倒是一如既往地沉默。不过这不代表他心里对接下来三天必然的加班没有怨气，只是最近都没什么精神，懒得生气，懒得抱怨。 2 这家广告公司在这座写字楼里虽说只占一层，但地理位置着实不错。身处北京皇城根下的地界儿，东侧是京城最高档的奢侈品购物中心，南侧则是一片老胡同。别看这些老胡同破破烂烂的，里面随便一个四合院都不知道值几个亿呢。 钱向前的办公室朝南，和所有领导的办公室一样窗明几净，有一个大落地窗。上午的阳光温暖和煦，钱向前正晒着太阳俯视着楼下这片胡同思考。对于一个四合院到底值多少钱的猜想是他瞎琢磨的，他的秘书布兰达这周四生日，他正在思索送个什么奢侈品表示一下。 他和布兰达的关系几乎是顺水乘舟开始的，没用他费什么心思。他这个年龄的男人，掌管一家广告公司，有身份有地位，一口标准的美式英语和这两年费心研习的香港话，在广告界可谓如鱼得水，就连那些汇集老外和香港人的外企高管也对他另眼相看。虽说现在公司规模小了点，但是在上升期，自己做老板不比去大公司看别人脸色好受多了。到了这个年龄地位，他已多年没在小姑娘上费过什么心思了。 布兰达是他亲自面试招进来的，面试那天他刚办完离婚手续，意气风发地想自己以后和那些年轻的小姑娘相处终于可以光明正大了。正巧这天来面试的布兰达胸大细腰的，钱正钱眯着眼打量了两眼，懒得多问话便招进来了。当然，他只扫了一眼，便知道了面前这个一脸紧张的小姑娘是什么背景。她正襟危坐的故作姿态里有种强装出来的淡定，一看就是小地方出身来北京漂的；而起球的开衫和假名牌包，一看就是穷又虚荣，幻想凭着外貌在这个城市上位的那种人。 这样的小姑娘虽然一抓一大把，但既然在这个时候撞上枪口了一个，何不呢。 至于上位，想得美。 3 一大清早，布兰达还在地铁上，就看到公司的微信群里炸锅了。同事们纷纷议论今天接了个大case，如果能完成，对公司的发展是个质的提升。大家热闹地讨论了半天，钱向前最后在群里发话了，一段话严厉又有激情，鼓励大家努力撑过这几天，一旦项目完成得好每个人都有红包拿。 布兰达冷笑了一声，把手机扔进了包里。她转身背对地铁上的人群，从包里掏出两个茶叶蛋当做早餐，心想，这个钱总，真是一如既往地装模作样。 最开始工作的时候，布兰达以为这个派头很足、港普口音的钱总是个不折不扣的香港成功人士。香港嘛，对于在中国大西北地区出身、没出去见过什么世面的她来说是个很洋气的地方了。更何况钱总对自己格外宽厚，上班第一天就给了自己5000块钱买衣服。起初布兰达是想推脱的，觉得这样白拿人钱财不妥，可钱总坚持说这项服装费是历届秘书的惯例，走公司经费，自己也就半明不就地拿了。 谁知道拿人手短，刚刚上班不久，钱总就开始带着自己出入各种夜店会所。美名曰应酬，其实是想尽办法占自己便宜。自己心里虽然有点悲哀，可看着钱总多金的派头，倒也没怎么反抗。 问题就出在有一次开房，布兰达不小心看到了钱总的身份证。 呵，身份证显示，钱总居然是内地东北一个小地方的人。亏他竟然一直拿捏着港普口音、自称香港人，真不要脸。这个意外发现耗尽了布兰达对钱总的最后一分崇拜与幻想。 想着钱总的种种猥琐举止，布兰达发泄般地咬完手里的最后一口茶叶蛋。 地铁快到站了，布兰达将手中放茶叶蛋壳的塑料袋团成一团，偷偷丢到角落。然后从包里拿出化妆包，对着地铁门的玻璃补口红。 地铁的玻璃隐约照出布兰达一身包裹着Chanel套装的玲珑身材以及饱满的红唇。她咧了咧嘴，绽放出一个只露六颗牙齿的标准笑容。这个笑容是她经常练习的结果。 属于布兰达的一天又开始了。 4 胡杨刚刚结束了那个耗时三个小时的会议，坐在工位上吃泡面。 刚才的会议上，钱总破例亲自上场给他们讲话，用了三个小时的时间将这个大case进行了拆分和分工。最后分到胡杨手里的活儿，是八张POC广告的制作和一大堆会务类周边物料。 从小学习美术，大学4年在鲁迅美术学院砸了上万块颜料钱，8年辗转多家广告公司创意部门工作，到今为止胡杨眼看31了，却还只是创意部一名普通的Art人员。 胡杨当然颇有不甘，同时毕业的同学要么留在老家娶妻生子了，要么在大城市至少混到了个广告公司的CD级别，只有自己还这么拿着低薪的工资、做着超负荷工作量的活儿，独自一人在北京漂着。 工作累，赚钱少，升职慢，这些他倒是可以忍受。对比归对比，他归根结底不是非常看重名利的人。现在让他真正难过的就是，两年前，前女友由于出国深造和他分手后后，自己突然觉得在北京太孤独了。 那种感觉就像在黑暗中被放在一只小船里，一个人漂泊在海上。海上狂风暴雨般的汹涌也好、日出平静的一轮红日也好，都不能给他的心带来一丝波澜。他只是低着头，蜷缩在角落里，麻木不仁，产生不了任何情绪。只有在内心深处一直存在深深的悲凉感，常常在黑夜床上、在早晨地铁上、在白天工位上，从心底逐渐延伸到脊柱，让人动弹不得。外界与胡杨之间仿佛隔着一层玻璃钢化膜，他对一切都毫无知觉。 他只是需要一个人能够陪在自己身边，让自己觉得不是那么孤独。 这种孤独感已经持续了很久，他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而就在一个月前，情况稍微有了点改观。 那天，胡杨正在工位上修改一张POC广告图。这张图已经在他手里来来回回折腾三个多月了，客户却总出幺蛾子，让他重新修改。这不，今天修改完差不多就是三个月前第一个版本的样子了。当然，即使面对这种奇葩要求的客户，也不能让胡杨产生太多生气的情绪。或者说，他觉得一切都跟自己无关似的无所谓。他戴着厚厚的大耳机，坐在电脑前机械动作般地完成修改。 正在这时候，有人拍了拍他肩膀。胡杨下意识地抬头，逆光之下他眯起眼睛，看到了一个微笑着的年轻女孩，还有背后强烈的光。 “你在听什么歌呀。”女孩笑起来露出六颗白白的牙齿，最边上一颗是小虎牙，很可爱。 “给你。”胡杨说着把耳机递了过去，转过头又继续面无表情地修改图片，一边点鼠标一边想，夏天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今天的太阳光怎么这样刺眼。 正想着，女孩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胡杨扭头看向自己肩膀上这只手，一半是由于刺眼，一半是逃避般地没有抬头。女孩纤细白皙的手指上面一枚精巧的银戒，戴在食指的位置，整齐的指甲没有涂任何指甲油，却显得素净好看。 “The last ship，Sting大叔的歌。大家都喜欢他早期的歌，听这首作品的人还真是不多。” 胡杨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最爱的一首歌，只被面前的这个女孩听了几秒钟便听出来了。 “Sting这张专辑很特别，不同于以往的专辑，是他的沉淀之作，里面的东西只有到一定的年龄才能听懂，”女孩继续说，“我还很喜欢里面一首Practical arrangement，你有空也听听吧。” 女孩说完这句话便走了。之后，胡杨破天荒主动跟旁边工位的同事说话，打听出她是公司新来的布兰达，做钱总的秘书。 当天晚上，胡杨在睡前播放了那种Practical arrangement。Sting用浑厚的嗓音娓娓道来： I'm not asking for the moon I've always been a realist With one roof above our heads A warm house to return to It may not be the romance That you had in mind But you could learn to love me Given time 句句唱到胡杨心里。只是胡杨有些奇怪，这些需要阅历和年龄才能感知的东西，她一个二十三四的小女孩怎么会懂？ 后来的一个月里，胡杨偶尔能在公司看到布兰达抱着一摞文件来来回回，但是始终没有找到机会再次和她说话。他始终在揣测，布兰达会在那天跟他主动说话，是由于一场出于某些原因的精心安排，还是只是一个小概率的偶然事件。 通过偷偷翻看她微博，胡杨知道本周四是布兰达生日，他打定主意在那天送她生日礼物，再装作若无其事顺势请她吃饭。 礼物他当然买好了，是一张Sting的专辑。 5 周四中午，钱向前正在办公室里大发雷霆。发脾气的原因是这次接的大case眼看明天下午就要向客户提案了，创意部的工作竟然一半还都没完成。 听他在办公室骂娘的有创意部负责这个项目的几个领导。这些人中的阿杰文案出身，经过十年多的打拼好歹做到了CD的职位，手下的小组有包括copy和art在内的八九人。这次他领导的小组的工作进度最为滞后，刚被钱总作为反面代表点名批评。 阿杰也是有苦说不出，自己小组本来就人少，上周一个女art又住院生孩子去了。这次分到的任务虽然看着数量和其他组差不多，偏偏却竟是些费时费力难啃的活儿，这两天已经难为了自己的手下们。比如说那个胡杨，周二接到任务以来吃睡都在公司，整整熬了两天了，眼睛红得跟个兔子似的。 钱总在办公室发完脾气，转过身看向落地窗外，半晌不说话。阿杰等人屏息正坐，大气也不敢出，一时空气凝固得像玻璃一样。 这时候，布兰达恰到好处地出现了。只见她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大一小两盒月饼，带着露六颗牙齿的笑容走进来。 布兰达不慌不忙地冲大家眨眨眼睛，打开上层精致的小盒，拿出一块莲蓉蛋黄酥，走到钱总身边，娇媚的声音自然地流淌出来。 “钱总，这周日就是中秋了，大伙儿忙的饭都顾不上吃，看得我怪心疼。这不，我刚才亲自下楼去挑了两盒月饼送给大家，这是你最爱吃的莲蓉蛋黄酥。我看这会议也开了大半天了，先吃口点心再继续嘛。” 这一开口，凝固的气氛消失了大半。大家纷纷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这个话题：“呀，中秋了。” “可不，都忙忘了。” “中秋快乐，中秋快乐。” 钱向前没动月饼，但是脸色明显缓和了一些。一挥手：“给大家发了吃吧。”心想，布兰达这朵花儿最近怎么愈发娇滴滴了。最近也是太忙太累了，今天借她生日之由可要好好放松一下。别忘了一会儿提醒她一下，让她好好打扮一下，下班后直接来自己家，毕竟这次自己可是下了血本买了迪奥手袋给她作为生日礼物呢。这个小姑娘别的不说，至少是识趣的，每次也算大家都能尽兴而归。 继续想着，钱总看向布兰达的脸上泛起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6 布兰达走出钱总的办公室，突然加速直奔厕所，胃里没由来一阵恶心。 她看到了钱总最后的那个笑容，也看出来了笑容里的暗示。 来这家公司一个月，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说话总是紧张的小女孩了。事实上，她觉得自己成为了一个出色的演员。每天，她的主要任务便是精心演好一个千娇百媚的自己。她甚至常自嘲地想，早知道自己这么好的演技，不如当初去考个什么电影学院了。陪导演和陪钱总，有什么区别吗？ 不知从何时起，每天早上从踏入公司的那一刻，她便不再是布兰达本人，而是一个精心的表演者。在这一整天的大戏中，她露出笑容不是因为开心，拿捏着语气撒娇不是因为爱恋，就连偶尔轻轻的皱眉、叹气也是经过精心设计，有目的而为。 身体是别人的，脸庞是别人的，只有心还是自己的。有时候，当布兰达在或故作娇嗔、或善解人意地逢迎钱向前的时候，察觉到伪善的面目之下还有另一个自我存在。另一个自我冷冷地站在一边，神情蔑视，发出呵呵的冷笑。 然而，即使每天都只能做一个演员，忍受着精神分裂版的痛苦，布兰达也没有想过放弃。她还年轻，还对很多东西有欲望：想拥有更多的名牌包，想在大城市出人头地，想成为上层社会的人。她受够了自己家乡小城镇的简陋与人们的愚昧，在她看来，那样庸碌和平凡的一生简直如针毡般不可忍受。而现在这里再不堪，一切却都是精致和高级的，至少看起来是。 虽然时间久了，她逐渐发现一切道貌岸然下面都有不为人道的腐化与恶臭。她几乎开始厌恶身旁的所有人。 只有一个人是个例外。事实上布兰达和那个人不熟，也是今天才偶然听到那个阿杰提起，知道了他的名字叫胡杨。 胡杨。布兰达心想，这个名字跟他真是刚刚契合，不差一分一毫。 字典里是这样描述的：胡杨，落叶中型天然乔木，直径可达1.5米，木质纤细柔软，树叶阔大清香。耐旱耐涝，生命顽强，是自然界稀有的树种之一。 多么像他，身材挺拔，一言不发。 第一天入职的时候，钱总让布兰达去公司各个部门走走，熟悉熟悉情况。创意部当天正好一位新GCD上任，一群人借各种理由围在他身边争先自我介绍，每个人都一副讨好的嘴脸，使出做广告创意的气力让老大瞬间记住自己。 布兰达正巧看到这一幕，心想看来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一会再来吧。转身正要走，突然看到靠窗的位置还有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一旁，没有和大伙儿一起围上去。这个男生比自己年长几岁的样子，旁若无人地对着电脑工作。他戴着一个很厚的耳机，厚到足以架起一个自己的小世界；他的背挺得很直，也没有年轻人常有的胡乱摇晃、左顾右盼的坏毛病，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一样。 布兰达默默看了他好一会儿，观察着他挺拔的鼻梁、紧闭的嘴角，后脑勺几缕不听话般翘起的黑发。这个人有种自带的冷漠面孔，让人感到周围三米都是他筑建的冰窟，接近不得。 然而冷归冷，布兰达却对他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和本能的好奇心。 接下来的一个月，布兰达在公司各个部门来来回回，每次来到创意部都会不由自主像胡杨的方向看去。几乎毫无例外，他都是那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从没有看到过他说话，永远戴着厚厚的耳机，全身唯一在移动的，就是不停点着鼠标的手指。 真像一棵树一样。 胡杨。 布兰达默念着这个名字，心里突然涌起一种久违的舒服而温暖感觉。很久以来，她头一次绽放出一个发自内心的本能微笑。这个微笑没有露出六颗牙齿，也不是表演出来给旁人看的。 布兰达心想，这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家伙。 7 离周五向大客户的提案时间还有不到24个小时了，创意部充满着泡面、馊掉的衣服以及汗渍的味道。 广告公司创意部是整个公司的核心部门，最累的自然也是这个部门。一群人自从接到任务起，不眠不休地在公司干了超过50个小时的活儿了。到了现在这个阶段，别说想创意，就连别人说句话都得经过大脑处理五分钟分解信息，才能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种时候，正在电脑前修改一张户外平面广告的胡杨，点鼠标的速度也明显慢了下来。不过他倒不全是因为累，还有一部分原因是由于走神。 今天是布兰达生日，那张作为礼物的专辑就在自己书包里。可是现在已经下午4点了，胡杨还是没想好该如何对布兰达发出邀请。 他实在是不擅长任何有关言语的事情。自己和上一个女朋友相识还是在学生时代，当时画画之余参加了个乐队，做吉他手。他沉默的眉眼和冷酷的外表刚好符合了大学里一干小姑娘们的审美。开始是前女友追的自己，慢慢习惯两个人在一起做事，顺其必然便在一起了。然后毕业、工作，和女朋友一起租房生活，在周末手拉手去市场买菜做饭。工作虽然一直算不得顺遂，更别想什么大富大贵。但他是一个没有什么物欲的人，对于两个人的小世界感到平稳知足。 直到女朋友两年前决定去美国深造，突然将他抛下。 心里的光没了，一切都变成了黑暗。这之后的他愈加喜欢将自己隔绝，也就愈发不善言语。 一会儿布兰达会不会就下班了呢，她是秘书而非创意人员，即使面临这样的大case也不必留下来加班太久，况且今天是她的生日。 要不然还是直接发短信邀请吧，可是自己和布兰达几乎没说过话，会不会被当成神经病。 可是走到她工位上去邀请，不是更不现实吗？到时候自己必定根本说不出来话。 纠结到了下午6点15分，胡杨突然觉得后脑勺有些疼。或许是有点累了，去洗一下脸吧。这样想着，胡杨蹒跚着走进了卫生间。 自来水管冰凉的水冲在脸上，胡杨感觉脑袋里沉闷的钝痛感少了一些。他靠在墙上，开始给布兰达编写短信。 8 布兰达其实在6点的时候已经离开了公司。下午5点30分她收到钱总的短信，短信内容是她耳熟能详的那一套，无非是用带有暗示性的语言提醒她需要精心打扮一番，去钱总家里提前准备好食物和热水、烘托好气氛，等待他大驾光临。 这种事情在平时没有什么，可这天布兰达突然有点伤感。她忍不住幻想，如果自己是和一个平凡的男人在一起，今天的情形会是怎样？很可能是那种简单的幸福：一起手拉手下班，然后去超市买肉和菜。男人会因为知道自己喜好而买两斤鲈鱼，然后在小区里的蛋糕房提一个生日蛋糕上楼。而自己会点几只蜡烛，笑着吹灭并且许愿，喝一杯红酒后装醉倒在男人怀里，撒着娇指使他洗碗。 布兰达一边幻想一边走到了商场门口。拿着钱总给她的副卡站在华丽的门口，布兰达头一次对橱窗里精致的商品与进口超市里的顶级牛排丧失了了欲望。她在马路对面的711里简陋的位置坐下来，买了两瓶雪花啤酒，一份加了双份牛肉丸的好炖。冰凉的啤酒流入胃里，热腾腾的好炖散发出的雾气使她面目模糊，那一瞬间，布兰达竟然很想哭。 生日快乐。她对自己说。 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手机短信声音。屏幕上面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生日快乐，我陪你过生日好吗？” 虽然没有落款，但是不知为何，布兰达脑袋里浮现出了胡杨的身影。她轻轻摇了摇头，果然有点醉了呢。 9 胡杨靠在卫生间的墙上按下了发送键，轻轻呼了一口气。 哎？自己是不是忘记了署名，糟糕！ 正想低头再发一条补救，突然后脑勺像针扎一样有股阵痛袭来，比刚才的闷痛更强烈百倍。 胡杨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他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脸上有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就像眼泪一样滴在胳膊上、地板上。整个世界突然变得很安静，刺痛便随着后脑内部的暖意包裹着自己，就像浸泡在温暖的水中，柔和的阳光晒着全身，随着微风慢慢融化掉。 10 结尾 布兰达坐在711喝完了两罐啤酒，还是走向了钱总的家。她在钱总最爱的店点了钱总爱吃的烤鸭和白酒，没有给自己买蛋糕，只买了三支蜡烛。她把蜡烛点在浴室，在脑海里幻想着一个沉默的脸轻轻许了个愿，尽管吹灭蜡烛后她便清楚这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心愿。然后她收拾好自己，扔掉蜡烛，摆出露六颗牙齿的笑容，等待钱总回来。 钱总这天却一直没有回来，因为公司突然出了事。创意部阿杰组的胡杨在连续工作了60个小时后，竟然倒在了洗手间不省人事。听说这个消息时候钱总心里突然沉了一下，意识到可能坏事了。 第二天，公司官网上滚动播放着一条讣闻，纪念缅怀胡杨同志。讣闻里写胡杨品格高尚、团结同事、热爱工作，为公司做出了巨大的贡献。钱向前组织全体同事在上午十点集体为胡杨默哀了一分钟，随后还播放了胡杨死前耳机里一直循环播放的那首The last ship。 一周后，布兰达身体不适，去医院检查发现自己怀孕了。钱总知道后，怀疑这是布兰达处心积虑想算计自己，于是不停地责备布兰达太不小心，并且拒绝陪布兰达去医院。布兰达伤心地决定辞职，临走前钱向前给了她五万块钱让她去打胎。从此再没有人见过布兰达。 半个月后，因为赔偿家属的抚慰金不够，胡杨过劳死的事情还是被捅到了某知名媒体，钱总的广告公司顶不住舆论的压力暂时宣布停止营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