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食记
查看话题 >毫不费力的人生是怎样一种体验——（上）西班牙海鲜饭
之前一直关注一个美食博主，写了关于巴塞罗那的文章，不仅盛赞这里的美食，还盛赞这里人民的颜值，感叹到：“如果一个地方的人长得美，东西又好吃，大概这里的人生也不怎么费力吧。”（大意）这一观点，在我和床友逛完巴塞罗那海滩，吃完他推荐的那家新锐主厨的tapas店之后，基本还是同意的。但那时，却让我莫名觉得这个城市很疏离，床友越是和我感叹这里海有多干净，山有多美妙，城市有多方便，我越是觉得这个城市令人享受得疲倦，好像不真实。
这是毫不费力的人生吗？毫不费力的人生是怎样一种体验？不过话说回来，人生可以体验吗？
但我至少预定了一个西班牙海鲜饭（pellea) 的料理体验，在airbnb上订的，中午开始的3小时料理体验，一次课不超过20人，费用包括所有原料，做完了就大家一起开吃。因为我坚持要吃pellea，所以和床友商量了之后觉得，与其去店里点了吃，不如报这个料理课吧。
这大概是我最接近巴塞罗那人生活的一次体验，我没有成为巴塞罗那人，但是多了点感情羁绊。
料理课的主持人叫Sara，看着是个30岁左右的大姐，料理课是在她家的院子里的，还离桂尔公园很近，不得不说是很中产阶级的地方了。
不过后来她说，这其实是她父母的房子，也是她从小长大的房子，现在她和丈夫还有两个女儿住在另一边山上的villa里，我隐约觉得她这么说的时候，带着一点高兴和自豪。
因为之前说到她现在所做的这个职业，用她的话说，是“invent my own job”，因为巴塞罗那的就业压力很大，她上一次失业之后就根本无法找到工作，她觉得会做饭大概是自己唯一的长处了，于是她从小型料理教室起步，后来才和airbnb合作了，现在运作的相当稳定。
所以她还雇了她的弟弟当做助手，不过她弟弟全程安静埋头干活，切配、上菜、准备锅碗瓢盆，仅此而已。我们一起的有一位客人就问了句：“你和你弟弟亲近吗？”
Sara估计是意识到弟弟态度冷漠了，不过她说他一直是这样的，而且实际上，他是把给她打工作为part time job的，因为他还在读考古学硕士，如果他读完了，应该会到别的城市去工作了吧，
因为，西班牙的考古专业，就业行情不好啊，虽然我们的遗产古迹很多，但是政府无力维持，到头来读了考古还是得出去找有资金支撑的项目。
我其实全程都在看她的弟弟，因为真的很帅，而且考古学真的也是很帅的专业啊。
从我们一进去，其实就看到Sara和她的弟弟一直在忙活，洗菜切菜，准备海鲜饭的调料。所以当客人都到了，她就直接开始介绍pellea了。
不难想见，这样的做饭体验基本就是傻瓜流程，就好像电视里的烹饪节目一样，因为所有食材都准备好了，你看到的就是主持人说一下，大厨把原料一个个往里放。
其实大多数客人自己都会做饭，不过这次就都像小孩子一样，笨拙地每一步都需要Sara的指导，先放这个，后放那个，然后这里搅拌一下，那里鼓捣一下。
我觉得我是做饭做多了太实诚，认真地操作着。而一起的还有三个澳洲妹子，只是忙着拿锅铲摆pose然后拍照。倒是有一位意大利大姐全程认真询问食材，意大利人对美食的追求大概也可以压过他们的傲慢。
意大利大姐是罗马人，但是在纽约已经工作了八年，这次是回欧洲度假的。聊到这里Sara就说，现在很多意大利人也会搬到西班牙来，不过总体西班牙的经济真是不好啊，所以还会有很多人搬去英国。
意大利大姐说，是的，不过你知道离开这里之后会怎么样嘛？你会疯狂想念这里的阳光的，我在纽约都无时无刻地想念这片大地。
于是我就问了Sara，你生活在巴塞罗那的话，是不是想什么时候去海边晒太阳都可以。
令我惊讶的是，Sara第一反应是很惊讶的，她楞了一下，然后说，其实本地人不太会去巴塞罗那的海滩。
我说，是因为太游客了吗？
她回答：有一点，倒不是觉得因为充满了游客，而是……你知道巴塞罗那的沙滩是人造的吗？它就是为了当年奥运会造出来的沙滩。对我们来说，它并不是一个从来都有的存在。
这个事实其实让桌上很多人都很惊讶，尤其是让我床友原以为的巴塞罗那惬意生活图景破灭了，原来生活在度假圣地的人，也不是用度假来度日的。
不过她又补充到，其实我们也会去玩海滩，我们会去周围一些小镇那里，去度假。
Sara不仅给我们准备了pellea，在等饭闷好的过程中。她还拿出了一个大Jamon（火腿），教我们切。她说因为小时候在家，家大人会切好一盘一起吃，但是如果谁还想再吃，你就要去自己切，所以呢，他们很小的时候就都学会了自己切jamon。
据说一般家里自己吃的不会是Iberic的，因为比较贵，只有逢年过节或者特别贵重的赠礼才会是真正的伊比利亚火腿，而且是后腿。有的公司出手阔绰也会在年终给员工发火腿，（想到了国内的年货大礼包），当然有时候会是前腿，因为比较小只，价格也实惠。
她给我们准备的是伊比利亚火腿，后腿，不过月份不长，但是品质还是很好的。除此之外还有chorizo香肠，各种橄榄，烤蔬菜，面包，沙拉，以及品质极佳的红酒。一边吃前菜一边聊天，很容易就等到pellea出锅了。
给我们每个人都打好饭之后，她给自己只盛了一小勺，然后就坐下和大家继续聊天吃喝。因为我的母亲大人也是个做饭为职业的人，厨师对自己的出品从来是浅尝辄止，其实并不意外。后来和Sara聊起来，她笑着说，其实像现在这样的旺季，她几乎天天都有海鲜饭体验课，即使她努力让每次饭里的配料多一点变化，她还是能不吃pellea就不吃了，只是又不能一点都不吃。对厨师来说，尝自己的作品是一种责任。
吃饭的时候我也是很实诚，埋头苦吃。说实话没有想象的那么好吃，偏咸了（但是这次在西班牙和葡萄牙吃的东西常常偏咸，和各地口味有关系）但我愿意相信这是很具有原真性的pellea。
旁边有一家是新加坡人，问了Sara昨天在这里是不是发生了加泰罗尼亚独立的抗议游行。
Sara说，不不不，昨天发生的是关于反对旅游业的游行。不过她连忙接下去说：因为有很多人看到现在巴塞罗那挤满了游客，城市负担不起了，同时政府又没钱，他们觉得是游客搞坏了这个城市。当然，我觉得像你们这样，是热爱西班牙文化的游览者，都是很好的。但是很多人来巴塞罗那就是发泄的，比如来开单身派对的，就只是来这里的各种BAR啊赌场啊，然后喝酒还搞破坏。但是抗议的人不管，只是觉得外来的人搞坏了我们的城市秩序，他们就把经济不好导致的城市状况不好和旅游者多搭上联系了。
作为一个城市规划专业的学生，我第一反应是，相关关系不能导致因果关系，第二反应是，旅游业难道不是经济增长点吗。
Sara没有再深入说下去，也没说清楚自己的观点。
但显然那个新加坡姑娘对加泰罗尼亚独立的事儿更感兴趣，就追问了下去：你们接下来是不是真的有独立的投票啊？
Sara说：说是这样说，但是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投票啊，也没人通知我什么。而且你知道吗，这个加泰罗尼亚独立的投票，是只有加泰罗尼亚人才能参加的。
旁边就有人说：那和英国脱欧很像。
Sara继续说：是的，但是英国脱欧投票是合法的，这个投票并不存在合法性啊，毕竟，政府不承认的。我也不知道投票之后会怎么样。
大家七嘴八舌的一讨论，我和床友才知道，原来巴塞罗那到处可以看到的阳台上有人挂着“SI”的旗帜，就是表示支持独立的。不过Sara说，其实巴塞罗那已经是相对没那么支持独立的城市了。
但是显然，她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即使大多数客人们依然很好奇。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个问题似乎比我们这些旁观者想象的要严肃得多，无论是执哪一种观点的民众都承受很大的压力。
吃完饭，Sara在花园里给我们搭了桌椅，准备了甜点和水果。当她问在座的谁要咖啡的时候，意大利大姐两眼放光地呐喊道：“我！”
鉴于这顿饭也接近了尾声，Sara也问问大家下午还打算去哪里玩耍。有人计划去圣家堂的，也有人去过圣家堂了（比如我们），于是各种赞叹圣家堂绝对值得一游。
这是Sara露出了不可描述的笑容，然后说，其实她没有去过圣家堂里面。
她说圣家堂好像就是从小陪伴她长大的一样，而且她读书的时候也一直会学到它，但是她自己就是没进去过。后来她有了女儿，她女儿会缠着她说：“妈妈，带我进去看嘛。”但是她总是说：“好的，再说吧。”
不过我们都感叹，能见证圣家堂一点点建起来也是很酷的事情啊。
她说，这倒是，我能看到这几年他们建的很快。或许等2026年建完了，我会想办法去的。
可是我和床友在圣家堂里看到的介绍说是预计2027年建完。
Sara笑笑说，那大概又延后了吧。
其实我觉得我大概知道毫不费力的人生是怎样一种体验了，因为就像pellea体验一样，你需要花钱、微笑，让别人为你准备好一切之后让自己以为自己深入其中，但其实是坐享其成的体验。
可惜，度假总不是度日，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