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在混沌的视野里,大雪铺天盖地填充视线的每一个角落,女孩拽紧漏风的领口,看到红肿的手背。而就在不久之前,有一个人将她的手插进他的口袋,年年都没有再冻伤过,她转头只看得到他柔和的侧面和挺直的鼻梁。
她突然想起自己仍旧没等到他的那句再见。
他是孤僻的,他不懂交流,可就是因为这样她才得以接近她。潜意识里她竟然觉得这样的人更有安全感。在他后来一次一次的追问下,她也只是狡诈的笑。她才不要对他说实话,不要承认自己有多小心眼。
所以她没想到此刻躺在病床上的这个人,对她如此重要的人,竟是她亲手造成的。
她呆愣愣的坐在椅子上,盯着雪白的床单,床边的橱柜上掉了一大块漆,裸露的木头就那样一大块的尴尬在那里,在这个悲伤的气氛下诡异的存在。就像此刻的她一般。
她突然心生恨。这恨是恨什么,她不清楚。良久缓慢的埋下头,头发铺散下来遮住她的视线,她竟感到一点安慰。至少她不用强迫自己去面对他了。
眼泪再也无法管住了。
夕阳从窗边渐渐落下去,余温也被绞杀在夜色里。街边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可陪她一块儿在灯下背英语的人再也站不起来了。
我们是一样的人。他说。
至此已经过了很久,模糊了记忆。可当时那种触感却是万万不可沉沦的。
她放着孜然粉的瓶子突然放下,他猝不及防的呛到眯着眼睛打了个喷嚏,捂着鼻子就去扯纸巾,她凑上来用眼神在他脸上扫来扫去,直直问道:“你去了大学会忘了我吗。”
他用纸盖住半边脸,望着她认真的神情愣住了,他太了解她了,只要她用这种眼神看着他,那她必定是在极力隐藏内心的不安。
“我为什么要忘了你。”
“反正小说里都那么写,毕业后大家天各一方了感情自然就淡了。”
他使劲儿擤了一下鼻子,拉过身后的垃圾桶扔进去,抬手拿过她手边的孜然粉细心的帮她倒进米线里。
“哎你干嘛不回答,你就是这么想的是不是,你总嫌我笨说不定你早想扔了我。”
男孩噗嗤一下笑出来,手一抖差点儿半瓶给她倒进去,摇着头傻笑。
女孩扯过他袖子。“我认真的!我的高考成绩肯定跟你去不了一座城市,你能去北京去上海,那些城市个个是比我优秀的女孩儿,而我呢,我只能在这座二线城市活的不为人知,有一天死了也没人知道。”
男孩笑不出来了,他看见女孩的眼眶红了下去。
他并非不知道她心中的苦痛,可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半晌女孩用手揉揉眼睛,看着用怜惜眼神望着她的他,挤出一丝笑说道:“这个世界上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自从爸妈离婚后除了爷爷就是你对我最好,我没理由怀疑这些。”
男孩哑然,看着面前继续扒着热腾腾的米线的女孩,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女孩的脸,他默默嗯一声,却不知是说给谁听。
女孩吃着吃着还是哭出来。顿了一顿什么话也没说拿着包推开门跑出去,。门外熙熙攘攘的大街密集来往的车辆统统喻示着这座城市强盛的生命力,他坐在原地却感觉自己像极了枯萎的枝条,干涸,也绝望的等待救援。
眼看着她的背影逐渐被夜色挑衅的淹没,他低头看了看手机,播出一串号码。对方一次一次的挂断,他放弃了努力,抬眼看到店门口那棵落满霜的枯树,枝桠被积雪沉甸甸的压住弯下腰来。
我和你不是一类人。女孩撕掉手中的信扔进垃圾桶,颓然蹲坐在地上。
这已经是他们分开的第二个年头,男孩每个星期都会跟她写信。
本是不用写信的,现在的通讯工具很齐全,qq微信抑或短信,女孩却不肯,坚持要看到他熟悉的字迹才安心。男孩对女孩一向是呈妥协态度的。
以后女孩每每看到有意思的微博就会@他,他很少上微博,但女孩不知道他经常用电脑登陆偷偷看女孩微博里每天发生的事情,他用他的的方式关注着她,她心情低落,想他了,又和父母吵架,和同学的矛盾,虽然他只是默默看着从不说话。
他按照女孩的想法每星期给她寄一封信。男孩读的是北京的外国语大学,经常有机会到各国旅游见识。但他仍然没有忘记为她写明信片。
“今晚我要跟你互道晚安。”男孩努力撑开眼睛打开微信,瞬间的强光刺痛了他的眼。他眯起一只眼回复到“不是每天都有和你道晚安吗。”
看看手表,凌晨四点。那个丫头又忘了我们有时差。
“不,我们,打电话吧。”
男孩盯着屏幕半晌没有动,几乎不容思考的敲下“好”。
那一个晚上男孩的手机欠下巨额话费,但女孩十分满足,一再强调“你仍旧和以前一样,一点没有变。”
“不会,我永远不会变。”男孩声音温柔如常。
“呐,你相信有永恒吗。”
“没有我们也可以造一个出来。”
女孩在电话那头咯咯笑,男孩的嘴角也渲染出暖意。
但时间从不为任何人驻足,它平稳滑过女孩手里的信,这已是她收到的第五十封信,男孩在信里写的大部分是他自己的生活,也就是没有她的生活。
他又去了西班牙,去了澳大利亚,去了瑞典,信纸里色彩斑斓的生活,而她,还在这个二线城市苦苦挣扎。身边的同学一个个开始恋爱,又分手,如同肥皂泡般碎裂麻木的生活。儿她在这里仰望他的生活,也开始明白现实是他的身边她再也挤不进去了。
他的身边多的是同样学语言的家室背景雄厚的姑娘,有时他为了某些原因不得不与她们同行,她们帮他很多,有几个也是看的很清楚有想替代她的意思的。她深刻感受到了危机感,那种危机感并非是男孩的几句安慰所能抚平的。
她知道男孩是善良的,对她都能够做到如此忍让,对别人自然也不会差。
眼前的景色再也没法儿入眼,她捏着信憋着气在内心扭曲着,胸口如同膨胀开的气球,稍不注意就将崩裂毁掉她。无助感再次侵袭掉她的理智,她拿出手机快速按下一串号码,放在耳边,内心那只放出栅栏的猛虎此时正疯狂的撕扯蔷薇,那曾是它珍惜的事物,但此刻的她没法儿让它安静下来。
过往街道两边人群与她擦肩而过,人们神情漠然,她更显得焦躁。
“喂。”
“你回来,我要你回来现在就回来。”她带着哭腔挂掉电话,可胸口那团气仍旧没有因此放掉,她觉得更加堵得慌了干脆站在街头不顾旁人的大哭,捂着嘴还是漏出几句沉闷的抽泣,热泪烫了她一手,她哭的那样绝望,以至于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就要这样绝望下去。
我知道外面的世界很残酷,我知道你一个人闯着有多无奈,我知道她们能带给你我带给不了你的东西,我知道我们现在甚至不是一类人,至少也让我跟你好好告别。
女孩捏着手中的手机,它只是安静的沉默。
最终男孩还是出现在女孩面前,带着满头雪花,带着歉意的笑容。
女孩冲上去就把他往外推,用尽全身的力气,她觉得不这么做她就要丧失全身的力量一般。她越推越狠,而男孩只是笑,一直望着她笑。他的笑太好看,在白雪的映衬下她觉得他似乎在发光。他是如此美好的人,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女生迷恋他。
她发疯似得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他狠狠推出去,失去理智的吼道“去死啊你”,却不知男孩绊倒什么东西踉踉跄跄失去平衡,竟退到马路中间。
笑容固定在他脸上。
一切发生的如此之快,女孩还没有意识过来,男孩已经躺在地上,血从他的头发渗出来,越流越多好像总也流不完。女孩紧紧盯着他紧闭的眼睛终于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当晚她从医院拖着失去灵魂的空壳归家,竟意外在垃圾桶发现父亲撕掉的信,是男孩之前寄来的,父亲截下了没有及时给她。她没有大吵大闹,只是木然的听着父亲在耳边不停吼叫她没有好好学习尽是招惹是非的言辞,他说奶奶家住不下去了要她滚去别处。此刻的她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因为她看见了撕成两半的演唱会门票,是她最爱的王若琳。
她颤抖着拼好信,跪在地上努力辨认这一生她最熟悉的字迹。
见信好。
还不习惯我这样生硬的称呼吧,其实我想说的就是希望你好,别做那些无谓的傻事。
你想看陈绮贞的演唱会,原谅我那天在墨尔本没法儿赶回来陪你,我知道你为这事儿激动很久,我也许诺会赶回来的,抱歉虽然我知道没有用,但还是要对你说。那天看到你微博里和朋友一块儿热闹的合影也丝毫没减弱我的愧疚感。
这次回来正好她开演唱会,虽然今非昔比但还是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吧。我就姑且当作这一次是上天想要帮我耍的把戏。
你不优秀也很笨,是真的很笨,笨到我都觉得除了我没有人能再忍受的了你。你没有很多东西,但你是你。我不是小说里的人物,不是你深夜躲在被窝里抱着手机里哭的死去活来的主人公,我是活生生的人,而这里是我一个一个敲出的活生生的字。
我一直很孤僻,遇见你可知是你拯救了我。从你身上我看到了乐观和坚强,还有真实与不做作。我真挺想陪你一直走下去的,你说要永恒,等几十年后对着此时我们年轻的照片再来说这句话。
那天在墨尔本我看到一个背影酷似你的女孩子,但我知道那不是你,我希望身边的人是你。
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这么多话吧,显得我唠唠叨叨像个老大爷。那么我提前说我的生日愿望吧,你愿意跟我一块儿去澳大利亚吗。去了可是单行票,小心把你拐了卖掉。
女孩愣了半晌,眼泪喷薄而出,父亲一脚踢翻她,她哆嗦着从地上爬起,眼神一转看到窗外的孤树抽出嫩绿的芽,在夜色笼罩下分外显眼,那抹绿色硬生生挤进萧条的场景,气温终于开始回升,春天来了。
可不是正好的年华,只是这一场盛大的告别该落下帷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