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花儿（六）
晚上吃饭的时候，凌翔茜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失魂，机械地往自己的嘴里一口一口地塞着米饭，桌子上的菜一筷子都没有夹，脑海里面反复上演着今天那一场闹剧结束之后的场景。
她记得，回到教室之后的自己，心里充斥着自己计划失败的带来的憋闷，却不能在脸上表现分毫。她不能像林杨一样，把自己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不管不顾身边的人怎么看，她只能装作一副一场好戏还没看够的样子，和身边的女生聊着那些其实再无聊不过的八卦，一边聊一边余光望向走廊。
当看到余周周路过走廊的时候，凌翔茜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失控的机器人一样，甩下了那一帮围在自己的身边聊八卦的女孩子，径直走到了课室外面，绕到余周周的背后，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妈妈叫我离你远一点。”
凌翔茜觉得这句话可以让余周周很生气，跟自己一样生气，跟自己一样不开心。在她眼里，这样的话对孩子而言是很有杀伤力的，尚是孩童的大家，并没有什么特别恐惧的事情，无非是担心身边的同学不喜欢自己，长辈不喜欢自己，凌翔茜觉得自己一语双关的一句话就可以让余周周像自己一样不好受。
“所以你应该听你妈妈的话。”面对凌翔茜这样一句话，余周周并没有露出凌翔茜意料中的难堪神情，反而依旧保持着微笑，那微笑保持程度之好让凌翔茜觉得她连笑的时候嘴角的弧度都没有任何的改变，就连向前走的步伐也没有停下来。
“我妈妈说，你不是正经人家的小孩。”凌翔茜自以为自己已经使出了杀手锏。
谁料余周周依旧连脚步都没有停，依旧只是四两拨千斤地说了一句话，“那你妈妈真幼稚。”
她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凌翔茜丝毫控制不住心里面突然燃起来的暴怒，她丝毫不需要去揣测这样一句话的意思，再小的小孩也听得懂。她一把扯下了余周周头上灰色的绒线帽，那顶帽子的帽尖上面有一个毛茸茸的圆球，会在余周周走动的时候俏皮地晃动着，那是那个时候的小女孩最喜欢的装饰之一，然而此时此刻，这顶带着漂亮装饰的好看帽子，让凌翔茜觉得无比的烦厌和碍眼，她狠狠地踩踏了几脚这顶被自己几乎是摔在地上的帽子。
余周周依旧没有任何的表情的变化，就好像现在发生的这件事情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用与身边看热闹的旁观者相同的姿态，静静地看着凌翔茜近乎有些疯狂的行为。
“茜茜，你怎么了？”一个胆大的女生走过来拉了拉凌翔茜。
“她骂我妈妈！”
听到这句话，余周周依旧是笑了笑，笑得那么无辜，笑得那么标准，好像这辈子再也不会有其他表情了一样。
“所以你扯我的帽子啊，我们扯平了。”
凌翔茜突然停止了自己脚下踩踏的动作，愣愣地看着余周周，“你，说什么？”
“我说，”余周周朗声说道，“我们扯平了，帽子我不要了，你妈妈……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之后余周周就转身走了，留下凌翔茜像一块木头一样停在原地。
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凌翔茜已经不太记得了，好像全班同学以及年级里看热闹的人在余周周离开后不久发生了一阵哄笑，下午回家的时候蒋川给自己讲了一堆自己已经不太记得的话，只依稀的知道自己小公主的形象有了裂痕，知道那是蒋川难得说话思路清晰，其他的，都好像变成了被水污了的水墨画，晕开了一片难看而又模糊的灰黑色。
“茜茜，茜茜。”凌翔茜的妈妈发觉了女儿今晚的不对劲，吃饭没有把背挺直，还把手肘放到桌子上了，怎么回事，“凌翔茜！”
“啊？”凌翔茜游离的思绪被凌母略带尖利的声音唤了回来，她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急忙把背挺直，把手肘往桌子的下面移了移，“妈妈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了，你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
“没什么事情，只是最近有点累了。”
“那今晚就早点洗澡早点睡觉吧，啊。”一旁的凌父温柔地说，忙碌的他不常能回家吃饭，每个晚上几乎都被各种各样的应酬填满了，一天可能都见不到自己的女儿一次，跟别说是一起吃晚饭了，他特别珍惜和女儿待在一起的为数不多的时间，当然，如果能够安静和谐一些就更好了。
“怎么就早点睡觉了？”凌父的话音未落，凌母便像是被针扎了一样提高了音量，抢在凌父说下一句话之前开了口，“这还没练琴，奥数的题也还没做，怎么就睡觉了？都快要五年级的人了，不能松懈啊，对了，学校布置的作业做完了没有？”
“做完了，在学校就做完了。”凌翔茜像平日里一样乖巧地回答，余光扫到坐在妈妈旁边的爸爸，小小的凌翔茜看不太懂凌父脸上那种混合着隐忍和不耐烦的复杂表情，她只觉得爸爸的表情很难看，而且好像有点生气了。
“嗯，那就好。”凌母脸上的神情总算是缓和了一些，刚刚抢话的时候颤抖的左脸也稍微缓和了一点点，“茜茜，我跟你说，你快要五年级了，还有两年就要毕业升学考试了。妈妈跟你说过很多遍，现在师大附中招生的名额开始变少了，你们学校有一半的人会被分到八中去。你是一定要参加师大附中的考试的，考试考的是什么，就是奥数和英语啊。数学一直不是你的强项，更别说奥数了，所以啊，一定要把奥数先提上去你知道吧？不能怕苦不能怕累……”
又是老一套的说辞，凌翔茜已经听得腻味得不能再腻味，句子的结构都是一模一样的，唯一改变的，是妈妈不同时间段看重的不同的东西，像是流水线填鸭的时候，那些已经收拾好的千篇一律的材料，只会因为季节收获的变化而做出略微的改变，但依旧是用一模一样的机器，一模一样的手法，塞进那一只跟着传送带而来的鸭子身体里。
“我跟你说话你听到了没有，”凌母的声音又突然提高了，左半边脸也随着她情绪的激动而开始微微地抖，“我跟你说，你从下周开始，每周六都要去少年宫学奥数你知不知道，还有，我打算在你六年级的时候就把你的练琴时间给取消，把晚上的时间都换成练奥数题和学英语，所以你要在五年级的时候把十级证书考到。”
“奥数那都是五年级的孩子去学的，茜茜现在才四年级，去学奥数是不是有点太早了。”在听了凌母一番长篇大论之后，凌父终于有些按捺不住。
“怎么早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不能吃苦，不能努力，最后永远只会被人踩在脚底下，我的女儿，绝对是最优秀的。”凌母永远都有自己的一套理论，理论的中心永远都不变——“我的女儿，绝对不会输给其他人”。
“你给茜茜的压力太大了，五年级就要把十级证书拿到，现在学校课业不少，那么她就得在假期没日没夜地练琴，还有那么多的功课，小孩子的身体怎么能吃得消。以我们茜茜的实力，绝对是可以上师大附中的，我相信我们茜茜。”
“怎么吃不消了？没日没夜的练琴怎么了？哪个钢琴家不是没日没夜地练琴，没有付出哪里来的收获？”凌母的声音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尖利，左边脸部肌肉颤抖的幅度也越来越大，凌翔茜几乎有一瞬间觉得，家里的窗户都能被妈妈的声音给震出一条裂缝来，“相信有什么用，谁能保证不出岔子？”
“你怎么能这么想呢？要是真出了岔子，我来负责找人把茜茜弄进师大附中！”
我是东西吗？要把我弄进去？凌翔茜在心里默默地嘟囔了一句，但丝毫不敢出声，生怕自己的一点点动静就会把自己也拖进眼前的这一场硝烟弥漫的战役当中。
“呵！弄进去？你还真以为自己有那么大的本事了？当年要不是我，要不是我爸，你能有今天？笑话！”
凌翔茜知道这场战争，妈妈已经赢了，这是妈妈的杀手锏，每次和爸爸吵架，妈妈都会拿外公出来说事，那不长的一句话，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一把小小的匕首一样，扎进爸爸心里面最不想被人提起揭露的那一个角落，带出一道道不见血的伤口。
凌父没有再说话，而凌母的脸上，露出了惯常的胜利笑容，她仿佛是在刚刚的那场战争里面取得了很大的胜利，这样的胜利让她非常满意，她的声音开始缓和下来，温柔地对凌翔茜说：“茜茜，其实妈妈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你拼尽全力地去做好每一件事情，全力以赴。只要你努力了，妈妈都不怪你。”
那时候的凌翔茜，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就像是平日里面对妈妈一切的要求一样。
挺久之后，凌翔茜知道，妈妈的那一句话其实并没有说完。
只要你努力了，妈妈都不怪你，但你要是努力了还没有达到妈妈的期望和要求，那妈妈就要怪你了。
她记得，回到教室之后的自己，心里充斥着自己计划失败的带来的憋闷，却不能在脸上表现分毫。她不能像林杨一样，把自己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不管不顾身边的人怎么看，她只能装作一副一场好戏还没看够的样子，和身边的女生聊着那些其实再无聊不过的八卦，一边聊一边余光望向走廊。
当看到余周周路过走廊的时候，凌翔茜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失控的机器人一样，甩下了那一帮围在自己的身边聊八卦的女孩子，径直走到了课室外面，绕到余周周的背后，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妈妈叫我离你远一点。”
凌翔茜觉得这句话可以让余周周很生气，跟自己一样生气，跟自己一样不开心。在她眼里，这样的话对孩子而言是很有杀伤力的，尚是孩童的大家，并没有什么特别恐惧的事情，无非是担心身边的同学不喜欢自己，长辈不喜欢自己，凌翔茜觉得自己一语双关的一句话就可以让余周周像自己一样不好受。
“所以你应该听你妈妈的话。”面对凌翔茜这样一句话，余周周并没有露出凌翔茜意料中的难堪神情，反而依旧保持着微笑，那微笑保持程度之好让凌翔茜觉得她连笑的时候嘴角的弧度都没有任何的改变，就连向前走的步伐也没有停下来。
“我妈妈说，你不是正经人家的小孩。”凌翔茜自以为自己已经使出了杀手锏。
谁料余周周依旧连脚步都没有停，依旧只是四两拨千斤地说了一句话，“那你妈妈真幼稚。”
她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凌翔茜丝毫控制不住心里面突然燃起来的暴怒，她丝毫不需要去揣测这样一句话的意思，再小的小孩也听得懂。她一把扯下了余周周头上灰色的绒线帽，那顶帽子的帽尖上面有一个毛茸茸的圆球，会在余周周走动的时候俏皮地晃动着，那是那个时候的小女孩最喜欢的装饰之一，然而此时此刻，这顶带着漂亮装饰的好看帽子，让凌翔茜觉得无比的烦厌和碍眼，她狠狠地踩踏了几脚这顶被自己几乎是摔在地上的帽子。
余周周依旧没有任何的表情的变化，就好像现在发生的这件事情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用与身边看热闹的旁观者相同的姿态，静静地看着凌翔茜近乎有些疯狂的行为。
“茜茜，你怎么了？”一个胆大的女生走过来拉了拉凌翔茜。
“她骂我妈妈！”
听到这句话，余周周依旧是笑了笑，笑得那么无辜，笑得那么标准，好像这辈子再也不会有其他表情了一样。
“所以你扯我的帽子啊，我们扯平了。”
凌翔茜突然停止了自己脚下踩踏的动作，愣愣地看着余周周，“你，说什么？”
“我说，”余周周朗声说道，“我们扯平了，帽子我不要了，你妈妈……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之后余周周就转身走了，留下凌翔茜像一块木头一样停在原地。
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凌翔茜已经不太记得了，好像全班同学以及年级里看热闹的人在余周周离开后不久发生了一阵哄笑，下午回家的时候蒋川给自己讲了一堆自己已经不太记得的话，只依稀的知道自己小公主的形象有了裂痕，知道那是蒋川难得说话思路清晰，其他的，都好像变成了被水污了的水墨画，晕开了一片难看而又模糊的灰黑色。
“茜茜，茜茜。”凌翔茜的妈妈发觉了女儿今晚的不对劲，吃饭没有把背挺直，还把手肘放到桌子上了，怎么回事，“凌翔茜！”
“啊？”凌翔茜游离的思绪被凌母略带尖利的声音唤了回来，她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急忙把背挺直，把手肘往桌子的下面移了移，“妈妈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了，你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
“没什么事情，只是最近有点累了。”
“那今晚就早点洗澡早点睡觉吧，啊。”一旁的凌父温柔地说，忙碌的他不常能回家吃饭，每个晚上几乎都被各种各样的应酬填满了，一天可能都见不到自己的女儿一次，跟别说是一起吃晚饭了，他特别珍惜和女儿待在一起的为数不多的时间，当然，如果能够安静和谐一些就更好了。
“怎么就早点睡觉了？”凌父的话音未落，凌母便像是被针扎了一样提高了音量，抢在凌父说下一句话之前开了口，“这还没练琴，奥数的题也还没做，怎么就睡觉了？都快要五年级的人了，不能松懈啊，对了，学校布置的作业做完了没有？”
“做完了，在学校就做完了。”凌翔茜像平日里一样乖巧地回答，余光扫到坐在妈妈旁边的爸爸，小小的凌翔茜看不太懂凌父脸上那种混合着隐忍和不耐烦的复杂表情，她只觉得爸爸的表情很难看，而且好像有点生气了。
“嗯，那就好。”凌母脸上的神情总算是缓和了一些，刚刚抢话的时候颤抖的左脸也稍微缓和了一点点，“茜茜，我跟你说，你快要五年级了，还有两年就要毕业升学考试了。妈妈跟你说过很多遍，现在师大附中招生的名额开始变少了，你们学校有一半的人会被分到八中去。你是一定要参加师大附中的考试的，考试考的是什么，就是奥数和英语啊。数学一直不是你的强项，更别说奥数了，所以啊，一定要把奥数先提上去你知道吧？不能怕苦不能怕累……”
又是老一套的说辞，凌翔茜已经听得腻味得不能再腻味，句子的结构都是一模一样的，唯一改变的，是妈妈不同时间段看重的不同的东西，像是流水线填鸭的时候，那些已经收拾好的千篇一律的材料，只会因为季节收获的变化而做出略微的改变，但依旧是用一模一样的机器，一模一样的手法，塞进那一只跟着传送带而来的鸭子身体里。
“我跟你说话你听到了没有，”凌母的声音又突然提高了，左半边脸也随着她情绪的激动而开始微微地抖，“我跟你说，你从下周开始，每周六都要去少年宫学奥数你知不知道，还有，我打算在你六年级的时候就把你的练琴时间给取消，把晚上的时间都换成练奥数题和学英语，所以你要在五年级的时候把十级证书考到。”
“奥数那都是五年级的孩子去学的，茜茜现在才四年级，去学奥数是不是有点太早了。”在听了凌母一番长篇大论之后，凌父终于有些按捺不住。
“怎么早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不能吃苦，不能努力，最后永远只会被人踩在脚底下，我的女儿，绝对是最优秀的。”凌母永远都有自己的一套理论，理论的中心永远都不变——“我的女儿，绝对不会输给其他人”。
“你给茜茜的压力太大了，五年级就要把十级证书拿到，现在学校课业不少，那么她就得在假期没日没夜地练琴，还有那么多的功课，小孩子的身体怎么能吃得消。以我们茜茜的实力，绝对是可以上师大附中的，我相信我们茜茜。”
“怎么吃不消了？没日没夜的练琴怎么了？哪个钢琴家不是没日没夜地练琴，没有付出哪里来的收获？”凌母的声音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尖利，左边脸部肌肉颤抖的幅度也越来越大，凌翔茜几乎有一瞬间觉得，家里的窗户都能被妈妈的声音给震出一条裂缝来，“相信有什么用，谁能保证不出岔子？”
“你怎么能这么想呢？要是真出了岔子，我来负责找人把茜茜弄进师大附中！”
我是东西吗？要把我弄进去？凌翔茜在心里默默地嘟囔了一句，但丝毫不敢出声，生怕自己的一点点动静就会把自己也拖进眼前的这一场硝烟弥漫的战役当中。
“呵！弄进去？你还真以为自己有那么大的本事了？当年要不是我，要不是我爸，你能有今天？笑话！”
凌翔茜知道这场战争，妈妈已经赢了，这是妈妈的杀手锏，每次和爸爸吵架，妈妈都会拿外公出来说事，那不长的一句话，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一把小小的匕首一样，扎进爸爸心里面最不想被人提起揭露的那一个角落，带出一道道不见血的伤口。
凌父没有再说话，而凌母的脸上，露出了惯常的胜利笑容，她仿佛是在刚刚的那场战争里面取得了很大的胜利，这样的胜利让她非常满意，她的声音开始缓和下来，温柔地对凌翔茜说：“茜茜，其实妈妈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你拼尽全力地去做好每一件事情，全力以赴。只要你努力了，妈妈都不怪你。”
那时候的凌翔茜，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就像是平日里面对妈妈一切的要求一样。
挺久之后，凌翔茜知道，妈妈的那一句话其实并没有说完。
只要你努力了，妈妈都不怪你，但你要是努力了还没有达到妈妈的期望和要求，那妈妈就要怪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