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解脱》上
唐来
他终于沉默，不再说话，躺在床上，对与我生活下去，失去了所有的信心，甚至都不愿意再看我一眼。
我知道，他心里难过、痛苦、悲愤、不解，我也理解他刚才的挣扎和放心不下，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不是他，体会不来他的纠结和不舍。就像他总是跟我说，唐来，你什么时候才能跟上我的节奏？跟你交流真他妈费劲。想想这句话多可笑，当初他追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21酒吧暴躁喧闹的环境，他费劲心思从一个角落逐渐移步吧台，假装和吧台的服务生热情交流，再往我身边一点一点迁动距离。花了好久的心思才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还有角度，假装不经意地跟我搭讪说，嘿，一个人？
节奏说变就变，这才四年，就要求我与他步调一致受他摆布，怎么可能？我可不是那种说变就变的人，我有自己的原则，就像我爱他的心一样，不会改变。
床上的电话又开始震动起来，不是来电，是微信，他的。
我把房间因为跟他争执导致凌乱过度的场面收拾结束后，对自己整理家务的能力又在心里点了一个赞。一吵架他就喜欢摔东西，吵完后他一甩门走掉，留下我慢慢整理。对于整理，我一点都不觉得痛苦和复杂，能让一个凌杂混乱的空间，在我的妙手下变得规整清净起来，深感骄傲，这也是他最初称赞我的最大优点。
一个男人，能在家务方面得心应手又乐于操持，实在不易。更何况，像我这么一个严肃又冷酷的男人，有性格也就罢了，长得还不错又愿意打扫和整理，工作和收入稳定，没有各种还贷的压力，我简直就是开启了飞行模式的暖男代表。那些个绿茶婊、白富美、高富帅，都特想追求像我这样的爱人。可小北，对，他叫小北，我的爱人，却从来不觉得他自己拥有了一个多么宝贵的财富。在他看来，我就是一个累赘，一个甩不掉的情感包袱。
我突然发现，圈里特小资、特矫情、招人喜欢又他妈忘恩负义的全叫小北，而且都是不真名。
当初他让我喊他小北时，我真的嘴软。我明知道他叫全磊，非得让我喊他小北。我不叫，他就威胁要弄死我。怎么弄死我呢，每晚都要在床上让我服刑，服刑前吃一粒伟哥，工作两小时不准休息。
一周之后，我是真服了，我连小北都懒得叫，直接喊娘。他曾经就是我的亲娘，我爱他爱到骨子里，就像他给了我生命似的，想珍惜他一辈子。
拿起他的手机看了一眼，锁屏密码早被我破解。现在的科技越来越愚昧，用什么手势锁屏，是方便，省去了敲键盘的烦恼，但也更容易被识破。尤其是有人在旁边的时候，眼睛斜一个角度，就立刻清楚你屏幕上食指是怎么划出那道曲线的。
哎，你情儿等不及了，催你呢，问你还要多久？我朝他故意讽刺一句。他还是不理我，生气了。呵，男人和女人一样，一旦被揭发，平日里张狂叫嚣的战斗力就消失了自信。之前一句玩笑都会忍不住，跟我大吵大叫，今天呢，用沉默代替对抗。说明什么呢，心虚呗，害臊呗，自己理亏呗。
鲁迅《伤逝》里涓生在希望子君离开他时，幻想过她死掉。虽然这个想法出现之后，涓生立刻被自责和忏悔之情围涌。但我想，小北此刻一定希望我死，死得越干净、越洒脱越好，而且毫无自责和忏悔之意。这样，他就可以飞奔下楼，跟停在楼下那辆宝马车上的混蛋庆祝，然后爱得死去活来。
真可笑。
我死了你们两个就能快活？永久地，持续性地，毫无痛苦地快乐吗。你忘记我跟你说过的话了？小北，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爱也无法逃避。
我从地上放着的箱子里拿出一个苹果，粉红粉红的，咬了一口，移步到卧室窗前。那箱苹果是他准备送给楼下那个王八蛋的，幸好被我发现，及时制止。这么好的东西，那个狗男人不配享受。
我家在二楼，那王八蛋的车子正好停在客厅阳台窗户外的街边。他把车窗摇下一半，在抽烟，远远看着没有照片上帅，样子挺老，估计也只是有钱而已。小北微信里给他的备注是猪宝，后边还加了三个嘴唇的符号，真他妈恶心。
苹果吃起来一点甜味都没有，我真想打开窗户，把苹果扔下去，看能不能砸中那个混蛋，或者他的车子。多少个夜里，他就停在那里，等小北下楼，而我一无所知。我在想，他们有没有在那辆车上做过爱呢，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在我目光所及的位置，用他们的行动蔑视我的存在。他用那条坚硬的东西顶着小北的嘴和下体时，有没有考虑过，那是我的领地。小北嘶声叫喊，忘情忘我地陶醉其中时，有没有想过，十几米远的空间里，我在等他回家。
就这么短的距离，我和他之间，几乎触手可及，为什么他可以那么得意？
袁一
不知道为什么，一坐在车上，老是莫名其妙地硬起来。
裤子里面的家伙总是不安份，稍不留神就作崇。不过，微信里上周认识的那个妖精起到了绝对作用，清晨发来的那张裸照更是魅力无限，身体里透发着深不可测的吸引力。
我从没品尝过那样的身体，中和的肤色，坚挺的胸，结实又不显刚硬的双臂。腹肌是不规则的两排，十分硬朗，双腿粗壮有力，手指修长干净。
虽然他长得不帅，却给人红消醉醒迷幻多变的诱惑。两边头发是剃光的，中间一束留长扎了起来。他拍照的时候总喜欢戴着一副墨镜，也时常在网上发他在天台裸晒的照片。他每天清晨都会用自己的一张裸照向我问好，道一句早安。而我也会积极地回复，并压抑自己清晨欲望爆发的冲动，平和礼貌地跟他交流。但他绝不继续搭话，直至晚上，再向我道一句晚安，而已。
关于自制力，我一直觉得，我做得比谁都好。
那个照片里的身体，我构建过无数剧情和过程，在车里、床上、宾馆、野外。即使把他意淫凌虐一千遍，也绝不会从我口说出一句淫词秽语。只要他不开口，我就不会上当。情感交战中，你表现得越积极，机会就越少。那些自以为利用身材、美貌就可以掌握绝对权力的玩家，在我这里，都是败兵。
我从不向任何身体和思想屈服，即使迷恋，甚至过度喜欢，我都会将情感压抑到令自己都折服的状态，不会让对方测出我的情感底线和软肋。我只服从自己的意志，摇控方向，左右平衡。说我自信也好，自恋也罢，正是这样的情结，支撑到我走到今天，没向任何人妥协。
老实讲，来这里等小北，纯粹是为了看唐来。
他经常会站在阳台上晾衣和浇花，穿着背心和短裤，裸露身材，沐浴阳光，居家轻松的模样让人心动。
他比小北手机里的照片看起来更憨一点，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农村出身的硬朗汉子。我结交过几个从农村出来的，他们在床上都没有那种全然放开的骚情表现，他们不会喊我要我要，只会隐忍痛苦，享受爽快，闭起眼睛感受。他们会发出轻微的哼叫声，表情挣扎，但不淫荡，透露着男人本身的忠诚刚烈。不像城里那些骚货，还没开始就全身震颤，狂叫不已，顿时索然无味。
有好几次，我送小北回家，就在现在这个位置，在车子后座上进行欢快之事。我的故意行为令小北全程焦虑，却让我更加兴奋。我想象在我身体之下的不是小北，而是唐来。触手可及的距离，让我的阴谋接近自己的想象。如果那个可以窥探到车里所有视野的阳台，可以提供给唐来机会，我希望他在某一刻观察着，凝视着，出奇不意地发现了我与他爱人的苟且，该是多么刺激。
跟小北好了快三个月，其实早就想跟他断。他只是比一般人优秀点，相处以后也无特别之处。倒是很大方，偶尔会买东西送我，但也是不值钱的玩意儿，表表自己心意而已。
他口中的唐来，是个居家过日子的好男人，嘴虽有点贫，但心地很好，会顾家，知道如何讨他开心，生活的所有重心都围绕他转。我好奇为什么这么好的男人，小北还要出来约。小北不以为然，埋怨这样的男人，太没自我，像条听话的狗，久了久了，就没有了相处的兴趣。不像跟我，随时都有新奇感觉，有刺激发生，每天都有新的期待。
我不否认小北的观点，只是可惜了唐来的这样男人，换给我，也许会比小北更珍惜一点。
我也遇到过很多人，却没有一个对我，像唐来对待小北那样痴诚。
已经二十分钟过去，四根烟都抽完了，小北还没下来。我的耐心严重不够，而且唐来也没到阳台上转转，让我解闷，顿时觉得今天的约会实在无趣。好不容易周末，小北说老家有一箱特产水果寄来，让我开车来拿。其实我不喜欢吃苹果，但如果能看唐来一眼，给我意淫的思路保存一点灵活运动的想象力，就突然勤快起来。
男人，就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谁手里有糖，就爬向谁。
唐来
我相信报应，绝对信。
厨房的卫生是最难打扫的，只是一个多月没有清理油烟，就变得十分难搞。泡了一早上的油烟机外壳，花了二十分钟才清洗干净。灶台上粘粘的表面也让我不爽，用洗洁精水配铁丝圈，搓了好久，才看起来洁净一些。但还是一块一块，颜色不均，如同漂涤衣服被漂坏了似的。厨柜上、锅子、放在置物架上的各种瓶瓶罐罐，都沾落了油渍，摸起来极不舒服，只能重新清洁一遍，否则我会难受死。
以后，必须定期清洗，绝不逃避。
可为什么，自从何时，我没有了劳动的快乐感呢？
最早是讨自己欢心，保持家里的卫生整洁可以让自己心情舒畅。跟小北在一起后，我的清洁，是为了带给他惊喜，期待他从外面回来，看到家里焕然一新，给我送上称赞和谄媚。
每到清洁之日，我都会让他在吃完早餐后去商场转转，或者找朋友逛逛，然后把自己一人困在家里实施清理工程。换洗床单，晾晒被褥，清理灰尘，擦拭玻璃，把一些无用的东西扔掉，腾出空间，将房间稍作布置调整，焕新视野。我希望小北再回到家，会发出超乎寻常的感叹，我喜欢看到他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珍惜他因为我的努力而觉得自己深处幸福。
可不知道，从哪一天起，所作之事，他不再关注，毫无反应，为他而造的所有计划，他都不在乎。于是一周一次的商场购物，两周一次的家庭自制火锅，三周一次的郊游，一月一次的家务清理，开始被打乱、搁浅、延续和取消，直至消灭。我知道，他的爱在消减，可笑是我，持之以恒。
唉，好累。
体力活还是要两个人一起，才事半功倍。以前没这么觉得，为何现在感觉无力，心疲精惫。沙发和墙角堆积的东西，我实在不想去收拾和整理，都是小北的鞋子。买了一双接一双，又不穿，鞋盒扔在那里，占着地方，还影响室内美观。我的鞋柜空间全都让给了他，还是不够。显然他对于鞋子的热情，多过爱我。网店打折的日子，害我整日整夜在网上替他选购和物色，等他筛选看中，就遥寄回来。然后束之角落，不再理睬。那些不都是他自己喜欢的东西吗，为什么连再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为什么……
清理完厨房，瞬间来了便意，坐在马桶上后，却便意全无。点了一根烟，闷闷狠狠地吸了一大口，却不想吐出来，憋了半天，呛得自己难受，把眼泪挣了出来。我根本不想哭，一丝难过痛苦的意思都没有。我只是觉得疲惫和毫无意义，对一切，对未来生活的计划和希望，感到绝望。离开小北，我还能快乐吗，我还能继续保持乐观的态度面对生活吗？接下来没有他的日子，也许只能依靠孤独和悲悯，聊作自慰。能与寂寞对抗的，唯有欲望。可没有他，我欲何求，望之何用。
桌上的那瓶白酒已经被我喝下去一半，可为什么还是这么思路清楚。跟小北吵完架，想借它的功效，让自己沉醉不醒，倒头就睡，却毫无作用。我不想清醒地看到小北出门去会楼下的男人，我不想听他再对我说跟朋友有约，我不想听他用心地扯谎，其实是为了溥洐我。这一切，他的所作之事，都让我悲伤、心寒、无法忍受。可我能做什么呢，除了卑微的乞求和自我催眠，对他，我无计可施。
我们两个人，他是君，我是臣，他是主，我是仆。他的强势和霸道，将我的顺从鞭笞成形，他的温柔和讨好，将我的反抗打磨削平，他的冷淡和鄙薄，将我的希望推向渊底。
是他，在主宰一切，摇控生活方向。而我，唯命是从，任由支配。谁说新时代新社会没有剥削，没有压迫，不存在阶级，解放奴隶？
我们的关系，纯属例外。
清理一下阳台吧，突然感觉好冷，也许那里能吸收点夕阳的余辉。
袁一
我喜欢听《权力的游戏》原声带。
主线音乐主要以大提琴演奏为主，浑厚深沉的复杂韵调，会让人忘记现实生活的单调和无味，将自己投入到列王纷争悲壮的音乐黑洞里，消迷、沉伦。
我并不迷这部美剧，剧情总是跳跃着看，主要挑有龙出现和激情的部分。可惜我最喜欢的蓝礼大人死得太早，高庭的玫瑰王子又不是我的菜，不过琼恩·雪诺确实帅，连野人都调侃他比自己的老婆都长得美，也是为了他，我才愿意继续追剧。
我的车载音乐大部分都是电影和电视剧的原声带，这也是别人坐车时总嘲笑我是文艺青年的原因。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音乐的本真就是旋律，带上歌词就匡死了它无限延伸的意境。那种意境中的纯粹和干净，隐藏在曲调里最原始的目的和欲望，让人无限展思，清静安谧，乐在其中。
第一次看到唐来，就是这样的感觉。当时他一个人坐在吧台，寂寞地喝着酒，像个孤独的侠客，没有人陪伴。
第二次是在他们家楼下。那时刚和小北好上，疯狂见面，彼此迷恋。有一次小北从小区出来，快走到我车跟前，唐来从后边追上来，给他送钱包。两人在路边站了两分钟左右，我隔着车窗看观察唐来，深深被他吸引。
那天他穿着一件灰色的圆领薄T恤，下身是黑色的运动裤，脚上是一双红色的耐克篮球运动鞋，看样子是要去运动。一米八左右的身高，健硕魁梧、挺拔端正，头发很短，眉毛粗密，五官周正。
他不算帅，却英武粗浑，像军人的模样。站在小北身边，唐来比他高出半头，看着像他大哥，看小北的眼神也满是柔蜜，爱腻不够。
就在等小北上车的短暂时间里，我的内心上演了复杂离奇的剧情。我竟然想下车去跟小北打招呼，假装是他朋友，然后搭讪唐来。但我知道那样的冒险不切实际，而且愚蠢至极。如果唐来不是小北的男朋友，我一定发动全部攻击。我很少主动出击，尤其是在心仪的对象面前，我的自控和自持能力完美无缺。却不知为何，那天看到唐来后，心理防线全部瓦解，被关在安全堡垒里的情感卫兵全被释放，没有一个听从指挥。幸好时间太短，没有给予他们充分准备，否则，后果不得而知。
啊。那个迷人的身体又出现了，就在阳台上。
我斜着角度，从车窗上方望去，唐来正在阳台上收晾衣杆上的衣服。虽然他衣着朴实，身体线条却刚硬有力，倾诉肌肉的心事和秘密。他开始了清洁工作，拿着一块毛巾，使劲儿在擦防盗栏。好可爱的举动，小北总说他一到周末就闲不住，一副爱表现的劳动人民的模样。有趣的是，他从不让小北参与，会谴派他出门或者去找朋友玩，把自己一人留在家里收拾和整理，像是一个勤于表现的孩子。
我常常不吝自己对小北的妒羡之情，对于拥有唐来这样的模范男人，他的幸运，无人能及。小北常常冷淡而坚决，回答我，男人，如果不在事业上具备强大的抱复和野心，再多家务能力，都不加分。
唉，人生处处是可惜。又是一对落花与流水难以相融交合的故事。
我相信，唐来一定时常感到孤独，坚强的外表下，隐忍着寂寞和痛苦。小北的冷淡和他的热情相互冲突，不再温存。
小北告诉我，多少个夜里，唐来内裤里顶起的欲望被他用无视熄灭，一次次求欢的表现被他用冷漠拒绝。他不再对这个男人的身体有任何欢欲，并不是因为他不好，而是，当你不再喜欢一个人，他的一切优点都不再闪耀光芒，他的付出和努力，都是白费。
当时，小北就躺在我的床上，依偎在我怀里，向我吐槽他与唐来交往的状态。他诚实地告诉我，唐来的身材要比我好很多，但他喜欢我的身体。每一寸肌肤的触感都令他沉迷和刺激，我的温柔和霸道，是他心甘情愿啜饮的毒药，每喝下一口，就对我迷恋更深。他愿意为我做任何下贱疯狂的事，只要我愿意，只要能令我开心，他都愿意主动尝试。甚至，他愿意像唐来一样，承担起居家过日子的角色，与我真心相处。听到他这样说，我觉得非常可笑。一个人，为了讨好另一个人，愚蠢到想成为自己讨厌并想离开的人。是有多无耻，才能如此之说，是有多卑贱，才会如此之作。
虽然我十分清楚珍惜和拥有的矛盾关系，但每次想到小北和唐来的关系，我依然不禁想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唐来要如此坚持，为什么小北这样的男人让唐来如此坚持，为什么唐来明明可以去争取更好的幸福，却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为什么？
他用力地擦拭着防盗网上的灰尘，仿佛要接受上级检查一样，认真的模样令人窒息。我不再催促小北下来，观赏唐来实在难得，看完这段节目，我就要离开了，不管小北下不下来，今天这趟值了。
唐来…我默念这个令人着魔的名字。无数个夜里，即使跨下的人是小北，我也硬是将他幻想成唐来，扭曲成任何角色。占有他也好，他占有我也罢，甚至两情相悦。场景任我制造，剧情由我编撰，我旨在享受与梦想之境里的唐来共度春宵、浓情蜜意的时刻，根本不在乎现实中谁躺在我身边。我甚至在想，如果唐来能像对待小北那样对我痴诚，我愿对爱情重拾信心和希望，与他相处、相爱、相守。
突然想到这样的三角恋实在讽刺。我的想法要是被小北知道，估计会被他杀掉。如果这场结局，最后成了我和唐来在一起，该是多么滑稽可笑。
哈哈哈哈......我在车里，笑得乐不可支。
唐来
细细密密的悲伤，爬上心头，开始作崇。
这是每次和小北吵完架后都无法避免的内心活动，从未失效。他喜欢一走了之，留下我收拾破乱的家和自己。
也许没人相信，像我这么一个没有骨气的人，竟然从未去乞求过他的原谅。小北再使性子，不理我，离家出走，断了联系，我都不会主动联络。我知道，错不在我，也实在狠不下心让自尊去求饶和下跪。直到他气消了，淡定了，安然了，主动回来，我们便掩耳盗铃，翻过此篇，重新开始。
其实我知道，他是没有去处，但凡有人愿意长期接纳他，是不会回来的。我对他来说，只是一个长期不收房费的旅店老板，提供他吃穿住行，并在他心情愉悦时把自己的身体奉上，聊以慰他。
这样的生活，我何尝不感到痛苦和绝望，但我从未说出一句让他离开的话。因为我知道一张口，便会后悔，如果他成全我，将使我背负莫大的罪名和压力，从此折磨。我在等他决别，等他下狠心，然后一去不返。这样，他便欠我的。从今往后，我心安理得。
铁栅栏乔框阻挡的视野里，那个男人依然在等小北。
我仔仔细细地用抹布吸收灰尘，并用余光打量他。他坐在车里，一根一根地抽烟，似乎也在观察我。
他一定在想，像我这样的平凡男人，长相普通、收入一般、无车无房，赖着小北过日子，是多么无耻与可悲。他也一定在内心嘲笑，像我这样的愚蠢男人，只在意生活打算，不懂浪漫，性格懦弱，缺乏男人风范，谁跟我一起久了，都会烦腻。那些口口声声宣告自己玩够了疯够了浪够了的落魄灵魂，只是暂时的激情消退、欲望难酬。待他们在像我这样的老实人怀里呆腻了时间，养足了精神，卯足了力气，蓄满了欲望，便会倾巢而出，翻卷飞翔，再造寻欢作乐之梦想。他们的使命，就是通过满足自己，让同我一样的人看起来像个傻子、loser、乞丐。而他们，坐在豪车里的男人们，便掌握着绝对的优势和权力，给我们戴上一顶尴尬耻辱的绿帽子，搂着我们的挚爱，放肆嘲笑、吹嘘怜悯、鄙薄盘计。
嗵。闷的一拳砸在墙上，强忍着想要迸发的情绪，将所有的恨转身给了坚硬的墙壁。
痛已感受不到，内心只充满着耻辱和仇望。脑海中又开始翻转微信聊天记录里小北和那个男人柔蜜淫秽的对话。那些字眼，只出现在激情的小说里和疯狂的视频中，现实中，我从未体验过。在我看来，那些表达，用在爱人身上，是一种丧尽天良的污辱和谩骂，是一种戳毁心灵底线的践踏和蔑视。他们竟如此享受，不分彼此，满心愉悦。
一股委屈之情涌上心头，逼得我双眼湿润。一定是砸墙之后的迟钝反应，是墙给我愚蠢行为的教训。可为什么，我依然想......
嗵。又一拳，释放出来。
痛和恨相互抵消，毫无感觉。也许已经麻木，我的心，连同手指，已感受不到身体撞击的反应。脑子里混沌一团，爱恨消减增加的感觉令人沮丧。
为什么…我们会走到这一步，这个结果我从来没有盘计过，也从未想过如何处理的措施。我们在一起，把生活打算得很长远、很完美。我们计划过春天去婺源看油菜花，夏天去自杀崖看夜晚的满天繁星，秋天去四国和九州赏枫叶，冬天去因特拉肯滑一场雪......这些我们一起对未来的计划和打算，我时时都刻在心里，积极准备，等待时机成熟，便和小北一起去感受这趟凄然心动的旅程。
我一直在幻想，旅行中的天然美景，悠闲心情，恬淡感受会让我们重拾昔日之情，忘掉所有旧日烦恼和不快，重新开始。他依然是那个一开心就真诚灿烂，一难过就凄然可爱的小男生。我还是会像宝贝似的把他搂在怀里，任他挣扎和撒娇，渴望求饶，对他施以温柔强暴。他甜腻的嘴唇，腋下的淡淡体味，状如西瓜的臀瓣，光滑如丝的肌肤，都一直是我乞求渴望的春药，吃下去，我便醉生梦死，无欲无求。我愿死在他怀里，不求宽恕和怜悯，就让我死在他怀里。只要他能摸着脸对我说，我爱你，唐来，我爱你…….
这就够了，我死而无撼。
袁一
唐来突然转身，面对着墙，不知道在做什么。
我只看得到他的背影，肩部以上。在清理墙壁上的脏东西吗？小北说他总是太过勤恳，而且他根本不是处女座，为什么如此酷爱洁净，折磨自己。
每每想起小北对待唐来的态度，我就十分心疼和沮丧。心疼唐来不该遭受如此对待，同时沮丧自己对于他的遭遇无能为力。
小北聊起唐来的表现，总是一脸埋怨，不屑一顾。好象唐来做什么都是错的，不入法眼，多此一举。我想，这些都只能归结于不爱的结症。爱情的天秤一旦倾斜，权力的操纵立刻见效，爱与被爱各站两边，被爱为王，爱为寇。曾经的关心、温暖和小细节，在一方眼里，开始变味、厌烦、成为多余。那些说过的话，计划过的事，也不再重要。一方开始变得异常沉静、冷漠，另一方穷极思变，积极寻找感情出路。殊不知，再多的努力也是徒劳，再多的改变，只会变成迎和与讨好，让自己的处境更加不利，让对方的立场更加明确。
看了一眼手机，微信依旧没有回复。
我隐约觉得有些诡异，这恐怕是小北让我等待时间最久的一次。偶尔也会因为有事耽搁而晚下来，但至少保持着联络畅通。他会分分秒秒向我汇报唐来的行踪和准备出门的进度。但今天，异常安静。
他们吵架了吗？还是，唐来发现了什么。
不应该啊，一般吵完架小北都会先离开，绝不会呆在家里。而且，如果真的吵架，唐来不会那么好兴致，去清理阳台和擦拭栏杆。
小北说每次吵完架，唐来都会坐在角落不说话，发呆，沉默，思考。问他什么也不答，骂他训他，也如一棵坚硬的木头，毫无反应。
小北把这种表达叫懦弱，叫没出息。他觉得男人吵架时应该暴跳如雷，刚烈粗鲁，懂得反抗，哪怕赏自己两巴掌，那也是理所应当的表现。有一次他骂唐来的时候带上了他的父母，唐来扬起了手，双眼奇圆地瞪他，表情愤怒，几乎都要出手，却没有打下去，而是夺门离去。那是唐来唯一一次吵架后主动离开，小北笑着说，他当时一定是气疯了。可惜太没种，连一巴掌的力气都使不出来，这种男人，真没劲。
我当时听完特别难受。我在想，唐来是有多爱小北，才压抑了作为男人最本质的为孝原则，用对他的爱抵挡住了所有愤怒的攻击，用离开，来保护自己仅存的自尊。那一瞬间，他的理智依然健在，他迅速权衡了那一巴掌下去之后的结果和反应，告诉自己，不能造次。他该有多痛，才能那么放纵小北，折磨自己。他是有多可笑，才会相信，这样容忍的爱，才是维系感情的根本。
嗐。我喷了一口鼻息，好似自己受过这样的情感待遇一样委屈和难过。
我替小北觉得可惜，替唐来觉得不值。不知道为什么，小北躺在我身边跟我讲述这些事情的时候，我竟那么兴奋，期待他滔滔不绝，娓娓道来。
从内心出发，我不希望他们好，更希望他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糟，越来越坏。那样，唐来就能脱离苦海，获得自由，我便有可趁之机。不想跟小北了断，也是因为不想和唐来断了联系。虽然我们不曾有过接触，但有小北在，我便随时能获得唐来的状态，知道他的处境，明白他的感受。
我在等他们的感情崩盘，这样我便可以了结与小北的故事，寻找机会接近唐来。然而，我不能让唐来优先发现我的存在，这样，我和他便永远不可能。而且日后，我要隐藏所有秘密，乔装设计，与他相处。
不管是跟小北在一起，还是单独相处，我都做过跟唐来一起生活的梦。我不会让他一人做家务，会帮他一起。虽然不会做饭，但我至少会摆好碗筷，清理厨房。我们会一起计划出去旅行的路线和攻略，寻访美景，探尝美食。我们的身形相似，会互换衣服穿，不分彼此。我们会买一份热饮，共用一根吸管，玩一款游戏，共同成长。我们会养一只猫，再养一只狗，晚上回家看着电视，欣赏猫狗打架，我们…我们…我们...所有以后的生活，都是我们我们我们，不分你我。
呵呵…每次想到这些，我都会甜蜜地微笑，从心间发出共鸣，全身得意。我竟然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喜欢唐来，不想让他受到伤害。我竟然一直没勇气承认，我已经爱上唐来，爱上一个爱人与我偷欢苟且却全然不知的悲哀男人。
太难了…太难了…我不禁又苦恼，我的爱，给唐来带去的全都是伤害。只要他和小北在一起一天，我和小北，就是他生活中的耻辱和伤害。因为我爱他，所以不得不做出伤害他的事，这道理听起来多么无耻跟可笑。
必须要决断。我在想，我与小北之间，要立刻停止。可是，如果小北不和唐来分手，我和唐来，岂不是也没有可能。还是，我要当一个卑鄙的告密者，在与小北了断之后，将所有秘密告知唐来，等他赏赐一个真诚而荣耀的巴掌给我？乞求他怜悯我的忠诚，将宽恕分享予我？或者，一切都是自取灭亡，而我，一无所获。
思绪，开始纠扯烦乱，无心再继续等待。而且，唐来也在阳台上消失，进了房间。我踩了刹车，按了一键启动，车子发出隆隆的声音和轻微的震颤，又逐渐恢复平稳。我不甘心地看了阳台一眼，期待唐来或者小北出来，好决定自己是否真的要离开这里。
手机屏幕突然点亮，随之而至的是微信熟悉不过的提示音，我打开看，是小北的回复。
唐来
Will死了，他是小北之外，我唯一同时爱着的男人。
昨晚的《傲骨贤妻》第十五集，不仅粉碎了我对Will的全部感情，连同这部剧，也在我心里死了。什么狗屁编剧，什么烂安排，都是渣，人渣，剧渣，演渣。我还记得那一幕发生时，我一脚踹在了茶几上，纯实木的重型家具，我光着脚，后果可想而知。
小北从房间出来问我怎么了。我没回答，也不想理他。那是距我发现他与情人手机里的秘密后的第八个小时。短暂的时间和内心的愤怒无法平衡，我找不到合理有效的方法让自己平静，只能用美剧抚慰自己。
我让自己投情到另一个爱着的男人身上，把情感专注进去，希望能忘掉现实中的痛苦和打击，却不曾想，虚拟世界的灾难也一同降临。
Will被编剧写死了，那个《傲骨贤妻》里我最爱的角色，我深爱的男人，死了。我竟然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踹一脚茶几来发泄和撒气，连沟通交流的人都找不到，连一条情感疏通的渠道都无法建立，连想无病呻吟的哀伤倾诉都无法传递。只换了一句小北的“神经病”，便兀自在沙发上放空、发呆，难受。
两个我最爱的人，在同一天背叛和离开，是老天故意开我玩笑，还是觉得我活得不够讽刺？
我对着镜子，额头上那道吵架时被小北抓破的伤痕，清晰可见。他竟然那样狠心对我下手，实在让我觉得痛快。我不就是夺了他的手机要看吗，至于那么激动，那么疯狂，那么不可一世？
梳洗台前的盒子里，我取出一个创可贴给自己粘上，样子滑稽可笑。
什么时候，我开始接受他对我的恶语相向和粗暴对待，开始习惯他用言语和行动挑衅我，伤害我，攻击我，甚至，开始享受他的暴政带来的快慰，期待他能因此离不开我。
我以为忍受和宽谅也是一种对向的毒药，让他知道唯有我好，感受只有我的付出，才能变造出一种唯他独尊的幻象。我假想的一切他折腾够了、累了、疲了、倦了，最终会感悟和省彻，与我继续陪伴，共度余生。我猜想的所有疑丝，都不想去验证和兑现，哪怕已成事实，我也可以装作不知道、没发生、过目就忘。
我能做到，我真的可以。然而，他不肯。
为什么镜子里的我，看起来那么沉着、冷静。炽黄的镜前灯，折射在镜子上的效果和反应，让我看起来像是另一个人。我内心翻云覆雨的变化，丝毫没有对应在脸上。也许是因为一身黑色的装束令我看起来太过冷酷，分外无情。那件贴身的黑色西装外套是小北买给我少数物品中的一件，价值与我买给他的东西不值一提。我却一直视若珍宝，小心妥贴地挂在衣柜里，只在纪念的日子里拿出来穿。他说我穿上这件衣服的时候最帅，最像个男人。
面对他的称赞，我总是默默一笑，从不附和，腼腆得令我自己都心动。
其实我当时就想告诉他，我一直都很帅，是个刚烈血性的西北男人。只不过在你跟前，我被阉割了所有身为男人该有的性格和脾气，甘愿为奴。我如同席恩·葛雷乔伊一样忘记过去，丧失自我，成为你膝下的Reek，永远如此。
可今天，我变得不一样了，我…我竟然…还手了。
当时自信突然而来，面对小北的出手，我勃然反击。我掌厚背圆、骨骼坚韧的手打在他的脸上，是多么出乎意料地反应。他当时被我打懵了，几乎站立不住，我都能感觉到他眼冒金星的迟滞反应。但随后，他便清醒过来，发疯似地冲上来与我搏斗和对抗。他的行动真是可笑，瘦弱的体格在我面前如同一只哀嚎叫嚣的泰迪犬，我一只手便可将他抵挡在外，轻松制服。我一边推开他，一边大声念着他与狗男人微信里绵言秽语的信息，用夸张可笑的语调，表演给他看。他的表情几乎变形，声嘶力竭地叫喊着骂我，用最脏的字眼和最丑鄙的语言，不顾一切地想制止我，让我归还他的宝贝手机。我心想，着什么急，文字表演完了，还有视频跟上，你们不是爱拍嘛，那就一起欣赏。我将视频投到打开的电视上，屏幕上立刻播放着他们在床上污秽不堪的做爱场面，我学着视频里的小北，用最娘最嗲的声音一起喊着我要我要，快给我，我要……我放声浪笑，小北却放声大骂，无数可以拿起来的东西，都被他丢过来砸我，一个玻璃杯被他摔向了电视。
最后摔无可摔，扔无可扔，他满脸的愤恨和不甘，双眼仇视于我，好像我是他的杀父仇人。那眼神，我看着都觉得可笑，至于么，至于么，就因为一部手机.....接着，他想夺门而去。这次我可不依，我一个快步上前，赶在他抓门把手之前拽住他的手腕使劲儿往回拉。每次都想跑，都是你要离开，这次不行。你发泄完了？挥霍完了？情绪都释放了？老子还没闹够呢。他反手一个耳光过来，打在我的脸上，真你妈痛快。我按住他的手，给他折到背后去，他大喊了一声痛，我并不理他。你也会知道痛，我才是痛到连心都要作废。他被我拽着的手想挣脱，却被我死死握住环在胸前，我顺势把他拽回床上，用胳膊扣住他的颈部，让他冷静。你想出去吗...啊…找那个野男人是吗...找那个王八蛋是吗…你想得美，我今天让你哪都去不了...操，我他妈让你们得逞不了...想出去吗，哈，是不是想出去？我就不让你出去，我就不让你出去……小北依然在大骂，其他地方使不上劲儿，便把力气都用在嘴上。我气极了，感觉全身都是力气，汹涌的热血冲进脑门，将所有愤怒的情绪挤爆开来……我扯过床头柜上手机充电用的数据线，绕着他的脖子一圈，使劲勒，逼他闭嘴。我让你骂，我让你骂，骂啊，骂啊……他开始咳嗽和大口喘息，双手挣脱出来抓我的脸和头发。可笑，我没头发，你抓个屁啊。他的手指在我的脸上、额头、脖子上，都留下了反抗挣扎的痕迹，整个脸没了往日的清帅英俊，跟新疆大枣一样憋成黑红色，真像视频里他被那个贱男人操的时候那样骚荡窘迫。他在享受，是的，他在享受，享受极乐之欲带给他的满足和爽快，那就来吧，你不是要当婊子嘛，成全你，老子成全你，啊啊啊啊……
我猛地睁开眼，心有余悸地喘着气，看着镜子里的我，仿佛做了一个梦那样，毫不真实。镜子里的那个人，还是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