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纪元第五章第一节
第五章:五刀国
第一章:雪月事件
3275年入冬的第一个月份,即五花国纪年青袅十一年雪月,五花国国都震仓接连下了两场雪。天气太冷,雪没有办法完全化掉,有人说这是五花国五十余年来最冷的一年了。残雪留在房顶、屋檐、墙角、路边和树根处,震仓城不时有人因为地面冻结的薄冰而摔倒。现任和彤青袅所居的宫宇依照惯例,在各宫殿的廊檐缀上白羽,以示新的一年到来,举国欢庆。廊檐上的白羽清一色地用白丝缀上,一片一片仿佛齐短的薄纱,衬得宫宇红色的屋瓦分外鲜艳。白羽倒挂,上重下轻,所以风来时,连接着丝线倒像风筝一样顺风高扬;整个看去,就好像透明的波浪,将视线内远处的色彩时遮时隐。向不远处看去,许多气派高大的建筑坐落于宫宇的四周:内务省、财务省、政务堂、警视厅和四五家报社大厦,不足而一。这些建筑连同宫宇所在的几条街区,跟整个震仓城一比,显得相当干净,即便街道上没有积雪,路面呈现出一种浅浅的颜色,也与其他地方因雪化而残留的濡湿迹象并不相同。——这是整个五花国最忙碌也最重要的部分。
再往远处看去,高高低低的楼宇穿插其间,有的大楼甚至比宫宇四周的大厦还要高,但无一例外的,这些楼宇都没有那么庄严——它们很高,也很大,但整体显得苗条,而且无论是设计样式还是外在装饰的玻璃颜色,都显示出浓重的商业的格调。在这些高低不一的楼宇之间,有时会有一大片视域凹陷下去。那是居民区,因为建造的年代较早,一般都五六层,加上附近商业的繁荣,居民区被不断地挤压,在这一片片商业区内,显得鸡立鹤群。
大片的居民区是离宫宇更远的地方。有时,视野所及的是一幢幢二十来层的楼房,中间还有添加了水池或者树林的小公园。在雪月,这些居民区公园里的树木都已经落光了树叶,水池里大部分都结冰上冻,偶尔还有一些枯黄的树叶贴在冰面上。这些居民楼墙体的颜色因入冬以来的大雪而变深,墙体粉红的变成了玫红,米黄色的变成了暗黄色,有的墙面上还挂着一两块冻成冰的雪。在这样的社区,雪大多积聚在公园里,而且很厚。离的很近的时候,能在白色的积雪上看见凌乱但洁白的脚印——显然,这是小孩子们玩耍留下的。在穷人们聚集的居民区,空间狭窄很多。从高空看去,这些低矮房屋的屋檐总是特别大,有些甚至隔着街道向对面伸去而将街道遮住了一大半。这里似乎格外暖和一些。一片一片低矮房屋的屋脚虽然堆着被清扫在一起的积雪,但是行人过往的路面却黑乎乎的。走近一看就会发现,那是落下的雪被踩成了水:由于一直人来人往,在如此的低温之下,甚至没有机会结冰。由于地面不平,积雪变成积水无法散去,洇湿了地面,也留下了行人从不同地方带来的污秽。
远离这些居民区、商业区和工业区,位于宫宇西北方的,是驻守在震仓城的第五师的驻地。这些天,第五师驻地的士兵并没有紧张地操练。据各连队的连长报告,乃是入冬以来气温骤降,连降大雪,地面多有冰冻,致使训练的士兵时时摔伤,以此才暂缓训练的。或许是有了之前士兵摔伤的教训,雪落之后的这几天,驻地的营房、训练场等地方常常除雪、除冰,地面上最多颜色深沉,连积水都没有,因意外事故而受伤的士兵、人员大大减少。不过,连排的训练强度并没有上去,有时排长或者连长甚至与一些士兵席地而坐,在一起漫无边际地聊天。对于这种情况,没有多少人在意。自从一个月之前第五师原师长川平被调往南端诸岛之后,整个驻地的氛围和士气就一直比较低沉。
据公开的说法,川平少将被调往南端诸岛,是出于整训那里第二十七师的需要。不过第五师的全体军官们,对这一说法都不买账。中上层的军官们仅凭调任的事实就知道,这事一定是建制派的人在搞鬼:虽说从师长到师长是平调,但军衔既没有升,职务也没有升,却生生地从一个驻守震仓的主力师师长变成了一个偏远之地的三流师师长,不是打压又是什么。渐次被调离的,还有原参谋长,下属一个团的团长。因此,这一个多月来,未被调离的军官们个个都噤若寒蝉,甚至士兵训练的事都不敢太上心。营连一级的军官,很多都是川平的老兵。这些底层的军官们不需要确认,就可以肯定这次师长调任事件是建制派对改革派的清洗,更不用说他们听到的一些传言更加证实了这种认识。清洗的目的就是削弱改革派在军中的能量,尤其是在第五师中的影响力。因此,连排的军官心里大都郁积着一股不满和对抗的情绪——在士兵的训练上怠惰、散漫,就几乎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这些连队的聊天内容往往没有什么主题,入冬之后的这两场雪,使他们的谈话大都围绕着大雪而起。士兵们的出身都不怎么好,很多是农民、走卒和商贩的家庭,即便是一些相对宽裕的,也都深感父母为生活奔波的辛酸。因此,一谈起雪,很多士兵都深感今年的奇冷,进而忧虑家中的温暖。农村出身的士兵倒是欣喜大雪预兆的丰收,可是一被问起粮食售卖的行情,脸上便又愁眉不展。不知怎的,一两个连队聊着聊着,就聊起了未来出路的问题。对于连长们十多年后依旧退役、再谋出路的命运,士兵们都很惊讶,转念一想,自己数年后又会陷入贫穷、困苦,心里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急迫,同时半是愤恨,半是低迷。这一切都是命,谁让自己不能生于豪门宫宇之内呢。这种想法很快被其他人反驳了:即便连当今五花国的和彤——青袅殿下都被权臣、财阀玩弄于股掌之间,你生于宫宇之内,就一定会好命了?这种露天的辩论很快被排长制止:“当兵嘛,服从和打仗才是本职,在这瞎议论什么?!训练去!”可是这星星之火竟像被人撩了一下,很快就在士兵之中暗暗蔓延开来。
青袅十一年雪月二十一日晚,第五师十数支连队总计一千七百余人在武器库取走大量步枪,轻、重机枪,发烟筒,子弹等军需物品进行“深夜演习”。
“快、快!跟上!”漆黑之中,行进着的一千七百余人之中的某个排长挥动着右手。震仓城的西北方,第五师的兵士们踏着整齐、铿锵的步伐,渐渐地从各自出发的营房归拢起来,汇集成一支队伍。也就是在队伍完全汇集的时候,一些兵士和军官的脸上感觉到了冰凉的、随即融化的东西——下雪了。接着,在灯光的照耀下,凡是眼睛能够看到的地方,都有白色的小点密密麻麻地下来。一阵一阵的风来,这些白色的小点都是随风轻盈地打一个旋,然后依旧向地上落去。驻地库房的一些屋顶上很快有了一些白色,站立在两旁的路灯也有了一些积雪。风声呼啸,这已是震仓城雪月以来的第三场雪了。白色小点串起来的丝线越来越密,有些白色竟然落在人的眼睛上,而且足够大,没有立即融化。没有落到人脸上的白色丝线时时闯过人的视线,在黑暗中、在眼前一闪一闪的,接连不断。没有人伸手去抹掉自己脸上的雪,也没有人被这密密麻麻、错综交杂的白色丝线影响了视线。这支庞大的行进队伍,除了行进时枪支碰撞肩章、水壶咣当和啪啪的脚步声外,没有一个人说话甚至咳嗽。领队的军官们看着虽有路灯照耀依旧渐趋黑暗的远处的路,心里想着这一次的奋起将会怎样的改变他们的国家;行进的士兵们看着自己排长、连长的后帽檐、脖子和肩背,脑子里全是刚才各自的连、排长对自己说的话。
“我右岸愿意为了除掉国家的奸贼,让老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而奋起,兄弟们也愿意和我一起吧?!”
“记住,这次不是闹着玩儿的!武器弹药已经完全发到了你们各自的手中,所以一切都要听从指挥,没有命令不准随便开枪!”
“现在全国人民过得都不好,你们应该很清楚:农民种出来的粮食自己吃不到,很多人一天都吃不上三顿饭!可是那些当权派在干什么,那些银行家、大商人又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我们这次要杀掉的是陆军大臣——他一直把持陆军,让整个国家都为他一个人享受,连我们的国民之母和彤殿下都要受他的摆布!”
“终于以为当兵可以奔个好的前程,可是几年之后,我们又重新要给那些当权派当牛做马,累死、饿死都不会有人心疼!”
“我们这一次要占领五家报社的大厦,我们要尽快把我们的想法公布给全世界!我们要让和彤殿下知道,要让全国的老百姓知道,我们不是叛徒!我们是要铲除这个国家的奸贼,要让全国的人都过得更好!我们要让那些大商人、银行家和权贵们把他们吃不完的东西还给我们老百姓!”
“兄弟们,让我们为了自己,为了我们的父母,也为了全国受苦的老百姓,奋起吧!”
整个队伍异常的肃穆、庄重而且沉重。
起事的消息数十天之前就有人告诉给了陆军大臣,说“一些人可能要刺杀大人您”。但这消息太含混了,而且活到了67岁的陆军大臣什么风浪没有见过,他年轻时不也曾单枪匹马地刺杀过军政要员吗。上一次的刺杀,把新弄起来的内阁总理和阁员除掉了,弄得朝野那帮官僚和财阀们人心惶惶。那一次他也是早就得到消息,但是既然这帮人忙了这么多年是要建立内阁,是要限制甚至夺走自己的军权,那自己又为什么要提前给他们放风?这帮鸟人,说白了,只会耍嘴皮子,真到了放枪流血的时候,全是软蛋!不过,自己还是要注意,不能稀里糊涂的死在哪个无名的毛头小子手里。——我倒要看看,他背后是什么人,竟敢对我动手!所以,这数十天来,陆军大臣出行的时候,身边多了好几个护卫人员,他所在的府邸也加了二三十个保护安全的警卫。财务省、内务省、政事堂前面也提高了盘查的力度,但警卫还是那些,毕竟这些地方的警卫力量已经足够对付小规模的袭击了。至于财相、内务侍从长官和部分倒向了陆军大臣的内阁阁员,也都加强了保护措施——四周的窗子上都加固了钢条。数十天没有任何动静,连危险的痕迹都没有,心就不再悬得那么高了,有的人竟把这事丢在了脑后。
队伍在进入震仓城市内之后,先按计划占领了背靠宫宇的清月大饭店,然后各人就按照先前的计划奔赴各自刺杀的目标。在这次任务中,最安全也最轻便的要数井潜少尉,但在宣传上所能起到的作用也是最大的。深知利害的井潜带着三十多个士兵冲向了报社的大厦。雪越下越大,震仓城内由于数月之前的刺杀而没有什么人活动,很多地方积起了像鞋底一样厚的雪。路灯的光在飘飘洒洒的雪中显得有些晦暗,呼呼拉拉的白色一直在光线所打出的锥形之内闪动,让人无法看清光线之外的东西。井潜的队伍就是这样在数百米之外被报社保安忽略的,直到离得很近的时候,才在光线的闪动下被保安们看到。可是,这些保安想不出来这些穿着黄绿色呢子军大衣的人要去干什么,也看不清他们一共有多少人,直到直勾勾地看着这些人来到自己的面前,才想起来问“你们要干什么”。所有人都戴着大檐军帽,穿着黄绿色呢子军大衣,扛着枪,挂着行军水壶,背着行军囊。为首的人的肩章上缀着一颗星,并不答话,只是右手一挥,几十个人便立马举枪指着这些保安。保安们不由得举起了双手,由于突如其来,手也只举到了耳朵的地方,数根手指也是弯的。
“我们出于任务的原因要暂时接管你们的大楼。”随着井潜的一个眼神,几名士兵拿出绳子上来把这几个保安绑了起来。
其中的一个保安似乎是头头,一边顺从地被绑着,一边惊慌地问道:“是将军要查封我们的报社吗?”他口中的将军,正是井潜他们要刺杀的陆军大臣。
“这个,你就不必知道了。”井潜站在大楼的走廊上,头顶上是明亮强劲的白光,他转了半个圈,看着廊下站着的端着枪的士兵们,便又问道,“你们还有其他的保卫力量吗?”
“没有了,没有了。一般晚上就我们几个值班……”
井潜看了看这人的眼睛,又向远处和四周看了看,然后才挥了一下右手,让兵士们把他们的嘴堵上,扔到一个小房间里。“你,你,还有你们俩留在这里,由你负责指挥”一名持枪的士兵应声敬礼应答,“其他人,跟我走!”随即,这队士兵便跟着井潜又奔向了其他的大厦。
在他们的计划中,这次任务,最危险、最重要也有可能最艰难的,便是由中田少校带队刺杀陆军大臣的任务。中田少校带领着四百来人的队伍,在他的心里,倘若这次行动被那个老狐狸提前知道的话,那么他们所有人便算是有来无回了,因而在扑向陆相宅邸的路上,中田少校面色沉重、一言不发。
“怎么了,中田少校,看你一脸愁容?”是身旁的信元上尉。
中田少校被这么一问,不说话,放缓了步子,绷着嘴、略一沉,才终于让队伍停下来了。
“怎么了,中田少校?”信元上尉被中田少校停止行军的动作弄得有些奇怪。
啪——啪!队伍停下来了。兵士们昂首挺胸、看着前面,没有人交头接耳,甚至没有人动一下。中田少校并不回答信元上尉的问题,而是转过身,对着队伍的中后方轻声了喊了句:“济源少尉,来。”一位兵士应声出列,跑步来到了中田的面前,敬了一个标准有力的军礼。
中田把身体向济源凑了一下,然后小声说道:“你去和兄弟们说一下,我们要商量一下具体的进攻步骤,然后幸苦你在这里和兄弟们一起……哦,对了,你去把辉廉上尉和园竹中尉找来一下……”中田少校看了一下旁边疑惑的信元上尉,并不说话,脸上现出一种焦虑来。随着跑步声的临近,中田少校知道辉廉和园竹都已经来了,他甚至不等辉廉上尉和园竹中尉给他敬完军礼,就已经在他俩抬起手的同时给他们回敬军礼了。礼仪行完之后,中田少校把手往前一伸,示意辉廉和园竹跟着自己走,同时侧过头,看了一眼信元,点了一下头,那意思是让信元一起来。就这样,这支四百来人的队伍里,少尉以上的军官全都在这里了。
“中田少校,什么事?”园竹中尉率先问道。
环视了一下面前的三个人,中田少校才说道:“我在想,如果谷川大将知道了我们这次的行动,那么一会儿我们怎么行动。”
三个人面面相觑,然后都看着中田少校,显然,他们都不知道中田少校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一会儿如果陆相府邸的前面也有一支数百人的队伍,或者哪怕只有一百人,那我们这次行动的结果也很难预料啊……”
信元上尉见一旁的辉廉上尉和园竹中尉都低着头不说话,便说道:“可是,我们这一次是为国为民,建设新国家的愿望就在眼前,不论成败总要试一试啊。”
中田少校的脸上依旧是一股沉重的神色,辉廉上尉看了一下中田少校,又看了一下信元上尉,不说话。雪依旧在下着,牵出的一缕一缕白色的丝线穿插进任何一个缝隙之中。四个人围成一个小圆圈,雪便从他们空出来的地方落下去。雪在他们的帽徽、帽檐和肩膀上越积越多,他们呢子大衣的下摆也被风一下一下地扯动。四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园竹中尉才说道:“我们已经走到这儿了,难道我们还能回去吗?”
中田少校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们总要考虑一下可能的情况,最好制定出一个计划来。我们此次的任务是要杀掉谷川大将,不论是没有冲进陆相府邸还是因为疏忽被他逃走了,我们都将是功亏一篑,到那时我们所有的忠诚和努力都白费了……”
“那中田少校有什么计划吗?”许久不开口的辉廉上尉,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
中田抿着嘴,摇摇头:“我想我们总归要先侦察一下陆相的防卫情况吧,而且一定要把整个府邸围得死死的!”
“可是这样一来,如果情况像你刚才所说的那样,那我们正面的力量不就很单薄了,到时候我们连陆相府邸都冲不进去……”想到这里,信元上尉多少能理解中田少校的忧虑了。
“算了,就这么干吧!”中田少校握起拳头在军大衣上一拍,“就像园竹说的,难道我们现在还能回去吗?”随后四人就走向了不远处的队伍。雪中的兵士们依旧像刚才那样站着,他们的枪杆、帽头、两肩甚至衣服上都有了一些积雪,些许士兵的鼻子有些发红,不过依旧没有一个人动——他们脚边的积雪已经到他们的脚面处了。
“兄弟们,我们五花国的未来就在今晚了!”说着,中田少校面向全体士兵行了一个郑重的军礼。兵士们有的眼睛里闪着光,有的嘴角颤动着,但无一例外地都面色凝重,没有一个人说话。
“现在开始分配作战任务!”信元上尉一声令下,所有的士兵包括尉官都应声立正,“辉廉上尉!”
“到!”
“园竹中尉!”
“到!”
“济源少尉!”
“到!”
“你们三人各领一支小队,先行前进,秘密运动到陆相宅邸的四周,十分钟之后,其余尉官跟随我和中田少校,带领大部队继续行军。具体任务由辉廉上尉分配并且说明,有没有问题?!”
“没有!”全体军官一致回答。随即,辉廉上尉便带着近百人朝向陆相府邸开进了。
中田少校看着面前这支跑步前行的先遣队渐渐隐没在大雪和黑暗之中,不一会儿便只能看见一阵光线变暗再变明,唯有整齐的跑步声虽然越来越低,依旧顽强的传向他的耳中。又过了一会儿,中田少校看了一下手表:还有三分钟,他就要带着剩下的队伍去迎接五花国的未来,同时去迎接自己的未来了。他伸出双手,摘下自己的帽子,扑了扑上面的积雪,随后捏着帽檐打了打两肩,拍了拍身上,才像穿新衣一样郑重地将帽子重新戴在自己的头上。帽檐与眉平齐,他扫了一眼面前整齐列队、纹丝不动地士兵们,鼓足了中气下了一道命令:“士兵们,给你们两分钟,整理军容!”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没有太久就在同一时间停止了。
“前进!”随后,无数只脚踩踏地面的声音由轻到重、由缓到急、由无序到有序地向黑暗中挺进了。
跑步行军不到半个小时,中田少校便命令大部队停止前进,然后分散开来,呈作战队形。此时士兵们的心提到了最高,他们看着中田少校握着手枪向前一挥的手便纷纷向数百米外的陆相府邸冲去。虽说士兵们都知道此次行动务求隐蔽,但还是有一两个过于激动的士兵不由自主地在嗓子里低低地喊着声音。
“安静,不要出声!”信元上尉压着嗓子却想尽量提高声音,结果声音听起来就像嘶哑了一般。
数十天的沉寂和今晚的大雪让陆相府邸的卫士们都有些懈怠:有几个躲在了府邸正门的门廊上,有几个则在背风处烤火,院门处竟然没有一个人。直到中田的士兵离陆相府邸的院门只有几米的时候,才有人看见有人向他们跑来。一开始是附近路灯下的一闪即逝,随后就是大堆大堆被灯光照得泛黄的光开始涌动,间或能看得间帽徽或者肩章上的闪光。
“什么人!”一个卫士大声喊道,在同一时间,所有的卫士都纷纷去拿枪。等到他们看到黑压压的人涌到了府邸院门和院墙的边上时,依旧有卫士举着枪说道:“什么人,再不回答,开枪了!”而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信元上尉毫不迟疑,大喊一声:“上!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就这样,两方交上火了。子弹嗖嗖的向两方射去,在枪响的同时,先行埋伏在周围的辉廉等人也各自搭起了人墙将几十个人送进了府院之中。陆相府邸在枪响后不久就亮起了灯光。陆军大臣谷川大将一开始以为是数十人的小股袭击,待他侧耳一听密集的枪声,就立马趿上鞋、推开门向外跑去。
“将军,将军,外面冷,披上衣服……”
谷川大将一边跑,一边伸手夺过侍从递来的衣服,一边回头说了句:“还披什么衣服,现在哪儿有时间耽搁!”跑了一会儿,谷川大将一边扶着楼梯,一边双脚上下的往楼下跑,一边对他遇见的侍从说:“你,你,还有你,快,护送我从后门出去!”
院门处的士兵实在太多了,很多人翻墙进来冲向那些卫士,加上从侧面翻墙进来掩护正面的士兵也向他们冲来,这些卫士就渐渐地全都退到府邸的门廊上来,其中一人在后退的时候一不小心“咣当”一下把正门撞开了。此时谷川大将在数名侍从的搀扶下跑到了一层的大厅之中,这些突然破门而入的自家卫士让陆军大臣受了不小的惊吓。好在谷川大将也是戎马一生,一看这些人的衣裳就猜到外面的情形了,所以,谷川大将连骂带喊道:“你们这帮蠢货,快进来!快在这些沙发、书柜、墙角处布置火力,快!”老将军说得太快,又加心情激动,不禁咳了起来。
“将军,您别激动……”周围的侍从异口同声,还有一女侍伸手拍打老将军的胸口。
“躲开!”谷川大将虽然老迈,推开众人的这一下却着实有劲。正在此时,中田的数百人早已打开府邸的院门呼啦啦地冲到了府邸大开的正门处了。一直到此时,中田高悬的心才稍稍放下来了。他和信元上尉走在奔跑着的士兵之中,前面枪声依旧时时响起,不过已经十分零落——府邸的卫士们看到数不清的士兵,更兼刚才的溃逃,现在已经连抵抗的心气都没有了,所以中田的士兵大多也不再放枪,而是将整个府邸团团围住。
“把窗户给我砸了!”中田一声令下,咣咣几声,士兵们就把几扇窗户砸开而且布置了警戒。此时谷川大将还没有被抓住,所以信元上尉拦下了中田少校,不让他贸然进入府邸之内。信元上尉握着手枪的右手向前一挥,两队端着枪的士兵就警戒着进去了。卫士们大都衣上带血、身上带伤,他们有的丢下枪,有的颤抖着举起双手,在缴械之后全都低下头,不说话。随着一些先前交火时受伤的人被中田的士兵押解进来,陆相府邸的卫士们围成一圈,蹲下来。——府邸的卫士有数个死亡,几个重伤和不少轻伤;中田的士兵情况也差不多。
随着搜查楼上的士兵渐渐将整个府邸的人全都带下来,还不见谷川大将的时候,中田少校和信元上尉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中田少校走到围成一圈的卫士身旁,拔出手枪望天一枪,随后冷冷地问道:“有谁知道,谷川将军今夜去哪儿了?”
惊慌的卫士们嗫嚅着:“没……谷川将军今夜……没有出过府邸……”
“那他人在哪儿呢?!”整个大厅都是中田少校的咆哮声。信元上尉也不说话,脸上带着无可奈何,走到中田少校的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随着辉廉上尉、园竹中尉、济源少尉陆续来到大厅,中田少校的情绪越来越躁动。“都没有抓到他,人又没有出去过,那他一定还在这个府邸中。找,就算是把院子里的树一棵棵拔起来也要把这个老混蛋给我找到!”
信元上尉、辉廉上尉立马安排几队士兵去搜寻,然而不一会儿,回来报告的消息依旧是没有找到。中田少校一脚踢翻身边的沙发:“准备汽油,我要亲眼看着这里被烧成灰烬——陆相府的所有人都不准出去!”就在士兵们的忙碌声和陆相府的人的哭喊声交杂在一起的时候,数个士兵押着一个老头子进来了——原来谷川大将躲在了后门的门扇之后,若不是因为天冷又实在憋不住气咳嗽不断,恐怕还要一会儿才能找到,——而唯有这时候所有军官的心才能彻彻底底地放下来。
谷川将军整了整衣服,打量了几下面前的军官们,不紧不慢地说道:“真是英雄出少年!”然后就坐在了长长的沙发上,双腿两分,两手搭在膝盖上,面色严峻。谷川将军等了一会儿,看见满厅的人没有一个说话的,便看着中田少校的肩章,缓缓问道:“是什么人指使你们来做如此胆大的行为的?”
中田少校看了看墙上挂着的巨大的谷川将军的戎装像,又看看面前端坐着的威严的老头子,右手握着枪,走到了谷川将军的面前,以手枪抵着谷川将军的额,缓缓地说道:“是贫苦不堪的老百姓……”谷川将军在那一瞬皱了一下眉头,眼睛里随即就显示一种决绝的光芒来,然后就闭上了眼睛。紧接着,陆相府邸的大厅里响起了一声枪响。中田转过身,走到了信元和辉廉等人的面前。信元拿了一块布,走到躺在沙发上的谷川将军的前面,将布盖在了额上淌血的谷川的头上。
“给清月大饭店发信号!”前前后后,留守清月大饭店的人看到了震仓城内不同地方发来的数枚信号,除了刺杀军务局局长和数名内阁阁员的队伍没有发信号之外,其他的队伍全都顺利完成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