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照：诗意的黄昏
好久以前的一篇小文，偶然想起，到网上寻找，发现不是不具名转载且改了标题，就是不具名转载改了标题还改写了内容。
《散文》2008年第8期
在古老的《诗经》时代，黄昏是一首怀思的田园牧歌：“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牛羊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当炊烟四起，空气中饭香弥漫，鸡已经入笼，牛羊也入圈，那个倚在门前怅怅守望的女子，又要空度一个独孤的黄昏了。依依杨柳，霏霏雨雪，在仆仆的道途上奔波的君子，每到夕阳西沉的时分，又何尝能不遥望归家的道路呢？黄昏让最朴素的情感酿成诗的酒：“这寡独的黄昏，幕着雾与雨，我在我的心的孤寂里，感觉到它的叹息。”何况那林中的子规鸟，正在用浓浓的乡音呼喊：“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黄昏，如诗人所言，是“一扇窗户，一盏灯火，灯火背后的一次等待”，和灵魂的一次归来。
一次，只是一次，因为这归来之后，便不再有离开。如陶渊明之归于五柳居，从此骊歌罢唱。
大地在睡眠中，游子仍在道路上行走。
在路上……
在路上……
在路上……
日复一日，家越来越远。那时候，他们不知道，地球是圆球状的，若是一直朝前走，也许，有一天，能看到圈中的牛羊。
步子是越来越沉重了，乡思是越来越沉重了，再也迈不动哪怕一步，只好沉重地倒下，倒在异乡的道路上。正是黄昏，残阳如血。
连影子也消失，消失在我们的身下。
我们永远在沙岸上行走，当我们走过，海潮会抹去我们留下的痕迹。
伸出双手，我想握住沙子，然而它从我的指缝间流走了。
伸出双手，我想握住时间，然而它从我的指缝间流走了。
我什么也没握住。
指间残留的海浪的气息，风一吹，就消失了。
当明月从海上缓缓升起，那陌生的异国的月亮，勾起了我对黄昏的全部回忆。
炊烟、饭香、牛羊……
牧牛人啊，请挥起你的鞭子，将你的牛赶回家吧。
有人说，记忆是相会的一种形式。
我记起自己曾经是一头牛，在水草丰茂的河滩上吃草。天很蓝，空气里有草的清香，我无忧无虑地行走，经过一片又一片的河滩。渐渐地，河滩越来越远，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却又忘了回去的路，只好在漫漫的道途上茫茫地奔走。
我的鼻环呢，我的绳索呢，我的鞭子呢？我原来是为了挣脱这些才不动声色地离开的啊……
是谁解放了我，把我放到广阔的天地。而这天地，如今却变成巨大的牢笼。
有人说，忘却是自由的一种形式。
我却还记得河滩上青草的气息，落到后背上的鞭梢卷起毛发时柔软的疼痛。应该有过很多咆哮和狰狞的时刻吧，那怒奔的血流是如何渐渐平息的，我却已然忘却。
一起忘却的还有那挥鞭的人，他在哪里？
我奋起四蹄，在荒漠的大地上狂怒地奔跑，再也没有束缚我的绳索，勒紧我的鼻环，也没有鞭子挥动时卷起的风声，只有无边的想念在我的蹄下飞逝，又借着逆行的风势呼啸而来。
我本是自由的。在有鞭子的日子，我是自由的；在没有鞭子的日子，我是自由的；在有和无之间的日子，我也是自由的。
我从未自由过。在有鞭子的日子，我不自由；在没有鞭子的日子，我不自由；在有和无之间的日子，我也是不自由的。
我奋起四蹄，在自由和不自由之间奔跑，风声和雨声从我耳边呼啸而过，太阳和月亮升起又落下，我只是不停地奔跑，奔向远方，奔向遥远的亲切。
我听到太阳的歌唱，听到小草的私语，听到星星的呢喃，听到海潮的呼喊，我听到一切熟悉的和不熟悉的声音，我不肯停留。
直到有一天，我听到——那熟悉的挥鞭的声音，在惊喜中顿住我的四蹄，准备承受这记忆中温柔的疼痛，那声音却迟迟地没有接近。
我抬起头，错愕地发现，那挥鞭的人，原来是我自己……
我终于倒下，太阳、月亮、星星、小草、河流和道路都急遽地退去，只余下巨大的疲倦和喜悦，在梦里依然和我缱绻……
醒来的时候，我依然是一头牛，在碧云芳草的河滩上吃草。天很蓝，空气中弥漫着芬芳的草香，我无忧无虑地走着，走过一片又一片的河滩。
和从前不同的是，是不是牛，自不自由，快不快乐，这些，我都已忘却。
我只是躺在被太阳烤得有些炙热的河滩上悠悠远望，在我的背上，夕阳滑落，炊烟升起。我要起身，将黄昏驮起，驮到游子的梦乡。
2007－6－15
《散文》2008年第8期
在古老的《诗经》时代，黄昏是一首怀思的田园牧歌：“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牛羊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当炊烟四起，空气中饭香弥漫，鸡已经入笼，牛羊也入圈，那个倚在门前怅怅守望的女子，又要空度一个独孤的黄昏了。依依杨柳，霏霏雨雪，在仆仆的道途上奔波的君子，每到夕阳西沉的时分，又何尝能不遥望归家的道路呢？黄昏让最朴素的情感酿成诗的酒：“这寡独的黄昏，幕着雾与雨，我在我的心的孤寂里，感觉到它的叹息。”何况那林中的子规鸟，正在用浓浓的乡音呼喊：“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黄昏，如诗人所言，是“一扇窗户，一盏灯火，灯火背后的一次等待”，和灵魂的一次归来。
一次，只是一次，因为这归来之后，便不再有离开。如陶渊明之归于五柳居，从此骊歌罢唱。
大地在睡眠中，游子仍在道路上行走。
在路上……
在路上……
在路上……
日复一日，家越来越远。那时候，他们不知道，地球是圆球状的，若是一直朝前走，也许，有一天，能看到圈中的牛羊。
步子是越来越沉重了，乡思是越来越沉重了，再也迈不动哪怕一步，只好沉重地倒下，倒在异乡的道路上。正是黄昏，残阳如血。
连影子也消失，消失在我们的身下。
我们永远在沙岸上行走，当我们走过，海潮会抹去我们留下的痕迹。
伸出双手，我想握住沙子，然而它从我的指缝间流走了。
伸出双手，我想握住时间，然而它从我的指缝间流走了。
我什么也没握住。
指间残留的海浪的气息，风一吹，就消失了。
当明月从海上缓缓升起，那陌生的异国的月亮，勾起了我对黄昏的全部回忆。
炊烟、饭香、牛羊……
牧牛人啊，请挥起你的鞭子，将你的牛赶回家吧。
有人说，记忆是相会的一种形式。
我记起自己曾经是一头牛，在水草丰茂的河滩上吃草。天很蓝，空气里有草的清香，我无忧无虑地行走，经过一片又一片的河滩。渐渐地，河滩越来越远，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却又忘了回去的路，只好在漫漫的道途上茫茫地奔走。
我的鼻环呢，我的绳索呢，我的鞭子呢？我原来是为了挣脱这些才不动声色地离开的啊……
是谁解放了我，把我放到广阔的天地。而这天地，如今却变成巨大的牢笼。
有人说，忘却是自由的一种形式。
我却还记得河滩上青草的气息，落到后背上的鞭梢卷起毛发时柔软的疼痛。应该有过很多咆哮和狰狞的时刻吧，那怒奔的血流是如何渐渐平息的，我却已然忘却。
一起忘却的还有那挥鞭的人，他在哪里？
我奋起四蹄，在荒漠的大地上狂怒地奔跑，再也没有束缚我的绳索，勒紧我的鼻环，也没有鞭子挥动时卷起的风声，只有无边的想念在我的蹄下飞逝，又借着逆行的风势呼啸而来。
我本是自由的。在有鞭子的日子，我是自由的；在没有鞭子的日子，我是自由的；在有和无之间的日子，我也是自由的。
我从未自由过。在有鞭子的日子，我不自由；在没有鞭子的日子，我不自由；在有和无之间的日子，我也是不自由的。
我奋起四蹄，在自由和不自由之间奔跑，风声和雨声从我耳边呼啸而过，太阳和月亮升起又落下，我只是不停地奔跑，奔向远方，奔向遥远的亲切。
我听到太阳的歌唱，听到小草的私语，听到星星的呢喃，听到海潮的呼喊，我听到一切熟悉的和不熟悉的声音，我不肯停留。
直到有一天，我听到——那熟悉的挥鞭的声音，在惊喜中顿住我的四蹄，准备承受这记忆中温柔的疼痛，那声音却迟迟地没有接近。
我抬起头，错愕地发现，那挥鞭的人，原来是我自己……
我终于倒下，太阳、月亮、星星、小草、河流和道路都急遽地退去，只余下巨大的疲倦和喜悦，在梦里依然和我缱绻……
醒来的时候，我依然是一头牛，在碧云芳草的河滩上吃草。天很蓝，空气中弥漫着芬芳的草香，我无忧无虑地走着，走过一片又一片的河滩。
和从前不同的是，是不是牛，自不自由，快不快乐，这些，我都已忘却。
我只是躺在被太阳烤得有些炙热的河滩上悠悠远望，在我的背上，夕阳滑落，炊烟升起。我要起身，将黄昏驮起，驮到游子的梦乡。
2007－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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