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小故事丨青蛇传

                
                
<1>一见白蛇误终身
遇见她之前，我曾经在阴暗的山谷，度过了漫长的岁月。
 
我不知道爹娘是谁，自我有意识起，陪伴我的只有数不清的寂寞和月光。
而她最初的出场，就如这月光般，点缀了我荒芜的生命。
                
                
<2>人生若只如初见
那是我三百岁的时候，我才修炼成人形，听青峰山上的其他妖怪说，杭州西湖是个仙境般的地方，有宝刀，有美人，有五花马，有千金裘，我迫不及待下山领略人间繁华。
 
现实的西湖更美，雕梁画栋，衣香鬓影，祥云瑞蔼，仙乐缭绕，彼时恰逢凡间的元宵节，我化作青衫少年，负手站在湖边。
 
西湖上的游船挂着花灯，穿着华贵衣服的人们站在船沿，大声交谈。楼上屋下水上亭间形成灯市，华光四射。
彩鸾，纸鸢、凤凰各种各样的灯上贴着谜语，星星点点的灯影落在水上，歌女曼妙的身影投射在船篷，远处传来她们击板美妙的歌声。
 
这就是人间的繁华，灯光璀璨，熙熙攘攘，但我有点想念青峰山上的寂静了。月光投射在湖中，波光粼粼。
                
                
我盯着那团洁白一时出神，曾在戏折子上看过人间书生说过月色如水，哼，这些凡人最擅长把美好的东西和庸常之物扯到一起，自以为将月光的皎洁拉低就能与之接近，实际上也没见他们喝几口月华下去。
 
我的修行尚不能化作人身太久，入夜之后意识松懈，更觉困顿，索性现出原形，藏在枯叶下吸收月华，看来往的船行。
 
但目光所视之处有一座塔，塔的轮廓让我着迷，我过去，没想到就发生了那样的事：我不小心被孩童捉住了。
 
“看，这里有一条小青蛇”小男孩手中拿着棍子压在我七寸处，招呼着他的同伴。
 
我想施展功力，但是经过一天跋涉，身体很是疲惫，而且要害处被钳制住，根本没办法挣脱。心中懊悔没有好好修行。
 
这时，她一身白衣，踏月而来，犹似身在烟中雾里，一头黑发下面容秀美绝绝俗，如梨花般娇嫩。虽如天仙之姿，但我能嗅出来她跟我同一类，是妖。
 
她缓步前来，衣袖掩面轻笑，声如美玉落入盘中，“小娃子，元宵之夜，莫败坏了兴致，让这条小青蛇也回家找娘亲吧！”
 
男童面庞通红，似是惊着，索性把我扔在地下，转身一路小跑找娘亲去了。
 
她低头望着地上的我，双瞳似剪秋水。我心中不觉为之一动，但那时候年轻气盛，想着决计不能表现出青涩来，叫她笑话，便故意装出轻浮的样子。
 
我调戏她："小娘子，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不如你做我的夫人吧。”
她再次拂袖掩面，扑哧一笑，似乎在嘲笑我的自不量力。“小青蛇，等你再修个几百年打败我再说吧！”
 
转身便要离去
 
我心中一急，顾不上面子大喊“娘子在何处修行，怎么称呼？”
 
她没回头，声音从远处传来“青城山，白素贞”
 
从此我暗自发誓，一定要好好修炼，前往青城山打败她，让她做我的娘子。
 
她只是想煞煞我的锐气，却没想到从此住进了我的心里。
<3>世间好物不坚脆，彩云易散琉璃碎
就这样过去两百年，又是几个沧海桑田。我已不是当年那条不知爹娘为何物的小青蛇，我成了青峰山众妖口中不敢提及的妖。
 
他们传言我性戾乖张，心狠手辣，总是寻衅滋事，令他们闻风丧胆。其实我不过想打败了青峰山上所有的妖，等待一个时机，打败那个人。
 
那段时间我初次尝到胜利，确实很过瘾。是夜月明星稀，我最后看了一眼月光下的青峰山，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前往青城山之路。
 
当时我内心还惴惴不安，想着见到她应该怎么聊天才好，她是否还记得我。但在我离青峰山越来越远之后，心中逐渐坦荡，一路上任凭思念肆意徜徉。
 
                
                
我想象着自己很快顺利到达青城山，然后打败她，想象她败后对我百依百顺的模样，顿觉心绪明朗......
 
可实际上我一路上磕磕绊绊，一时间迷失了路途。误入了一个山谷，竟没办法分清方向。
 
“运气这么差，怎么到青城山？”我暗自腹诽。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熟悉又陌生的笑声：“何方小妖，胆敢擅闯我的属地？”
 
我心中一惊，忙转了个身，四处环顾，并无一物。
 
“说你呢，往看哪儿呀？”那声音由远忽近，只见她的身影飘然而至，她白衣翩跹，身段娇柔，浑身上下散发着说不清的妖媚。她比两百年前更美了。
 
刹那间我好像被什么蒙住了心，脑子也开始犯浑，不知她是否还记得我，说话开始结巴起来了：“我...我误闯的，不好意思。”
 
“原来是你这小蛇妖。”她轻轻俯身盯着我，眉眼带笑，一如当年。
 
看着她眼中熟悉的嘲讽，我的好胜心又被激起，我好歹也修炼了五百年，已经能长久幻化成人形。于是我转眼间变成了一个青衫少年，扬了扬头，理直气壮地说：“我是来娶你的！”
 
她上下打量我，拂袖掩面轻笑道：“哦？原来是你，那个鲁莽的小青蛇，还是那么不懂规矩，你不怕……”
 
话没说完，她手中突然多出一把锋利宝剑向我袭来，我下意识一个回旋躲避开来，她又迅速招招逼近，气势凌厉。我也敛气聚神与她周旋，但早已察觉她修为深厚，远高于我。二百年过去，成长的不仅仅是我。
 
山外有山，妖外有妖，我现在意识到自己的狂妄似乎为时已晚。她很快将我制服，我重重地跌倒在地，五脏六腑说不出的难受，一定要出手这么重吗！
 
我意识涣散，好像没了知觉又好像做了乱七八糟的梦，我梦见了青峰山，梦见了怒气冲冲的小妖们要找我报仇，画面一切到青城山，变成了她要执剑杀我.....浑浑噩噩，虚虚实实。
 
后来她带我带回洞中，替我清伤口，渡修为，细心照拂。我在她洞中将养着，虽然身体很难受，但是心里有说不出的欣喜——终于近距离跟她接触了，也渐渐熟悉起来。
 
                
                
她本是一条千年道行的白蛇，在这青城山中修行已久。那日将我打伤本来是想对我的狂妄略施惩戒，却不曾想我修为和她差了五百年，自然受不住她凌厉的妖法，于是将我带回洞中替我疗伤。
 
“所以你是青峰山的？”白蛇边替我疗伤边问道。
 
“喂喂喂，你不会想赶我走吧？”我忐忑道。
 
“放心，等你伤好了再说。”白蛇轻声笑道。
 
我看着她一颦一笑的妩媚，忽然不想伤口那么快愈合，只想每日与她潜心修行，至于其他的事，我不关心。
 
青城山中的日子是我平生头一次最舒心畅快的，有人陪伴我，不再是孤孤单单与月光说话。那时我还不太懂，只觉得山中景色宜人，天这么蓝，草这么绿，花这么香，她这么美。
<4>都说人间有情，难道妖就无情吗？
我伤好后，她没提出要我离开，我心中窃喜。但是妖生总是会充满意外的，美好的都不长久，天会变黑，草会枯萎，花会凋谢，而她，会离开。
 
记得她第一次丢下我去了凡间，她好像喜欢凡间胜过这青城山，回来后身上沾染了凡人的气息，跟我雀跃道，这凡间怎么怎么好玩，姑娘多么多么好看，少年多么多么善良。
 
我不懂，凡人如草芥，上受仙管治，下被妖挟制，惶惶不得终日，实在是没什么好羡慕的，至于姑娘少年，再美再善良也不及她万分之一。可小白说凡间有情，跟青城山不同。
 
我心里第一次有那种失去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好似有一根针，时时刻刻扎我心。
 
                
                
我很不放心，有次我跟在她身后，她和一个书生碰面，在柳树下谈笑风生。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负气转头离开了。
 
她回来后手里多了一把油纸伞，面若桃花。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她，那个凡间书生真有那么好？趁她不注意我一把夺过那伞，想试探她的反应。
 
却不想她神色骤变，立即朝我出手，我没有防备，结结实实地挨了她一掌，新伤旧伤齐发，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这伞……就那么重要？”我的语气里难掩失落。
 
“抱歉，我刚才一时情急，快让我看看你的伤。”她也慌了神，欲将我扶起。
 
我强撑着拨弄开她的手，终于脱口而出隐藏多日的一番话：“小白，你总说人间有情，妖就无情吗？你我这段日子相处的情算什么？你当我是朋友一样想过我吗？”
 
小白愕然，她一定很惊讶平日嘻嘻哈哈，举止轻浮的我也有这么严肃的时候。
 
我看着她脸上的犹疑，勉强扯出一丝笑意，不知是在笑她还是笑自己。是，我又何必自作多情？
 
“好，望你早日得偿所愿。”说完我不管不顾地挣脱开她，心如刀割。
 
青峰山，又见面了。我看着眼前熟悉的山脉，一切如旧，只是昔日那个轻狂肆意的妖，今日终于狼狈归来。
 
我不懂她，更不懂自己。
<5>“情”之一字，拆字为小青
让我心中涌出万般柔情的是，以前青峰山上很怕我的妖，看见我郁郁寡欢，有些胆大的经常来我洞口探望我。兔儿精一向胆小，偶尔也会小心翼翼伸出两只耳朵，我觉得甚是好笑。
 
原来我从来不是孤单的，只是一个人久了，连感情都不知如何表达。难道我堂堂潇洒青蛇大仙，竟不如一只兔儿精胆大么？什么凡间书生，百年之后，小白还是我的。
 
七七四十九天后，我下凡来寻她。辗转又来西湖，这是我与她初见的地方。
 
                
                
我看见她与那个凡间书生乘舟共游，西湖水面波光粼粼，晃得我睁不开眼。我寻了个树荫等她，想着到时见她该如何措辞。
 
不知过了多久，小白现身到我跟前，依旧那般千娇百媚，仪态万千。
 
“你......伤好了吗？”
 
“嗯。”
 
“怎么换了这副皮囊？”小白一脸狐疑地指着一袭青衣水袖略施粉黛的我。
 
我生硬地挥了一下长长的衣袖，朝着面前的她盈盈一拜，斟字酌句道：“小白，从此以后我们姐妹相称，让我小青，护你周全。
 
小青小青，不过是青蛇多了一颗心，是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