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妈妈

今年的国庆节，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这座沿海的三线城市，几年过去了，依然是当初我离开时的模样，是那么熟悉，却又感觉着些悄悄的改变。家里的附近开起了很多 连锁的餐饮店、酒店，大型的超市也进驻了。在那些熟悉的乡音里，也不时听到了普通话，就连家里的侄子侄女，一整天叽里呱啦也全是普通话。 假期的一日，带着小侄子到美优乐去吃早餐。坐在我们旁边的是两对年轻的小情侣。是的，真是年轻，看起来估摸是十四五岁的样子。点的餐还没来，两对情侣毫无顾忌地在餐厅里搂抱，嬉闹，旁若无人。在禁烟的餐厅里，两个小男生还点起了烟，在服务员呵责下才出去。男生出去后，两个小女生在有一搭没一搭说起了话，我也慢慢打量起了她们。 坐在我斜对面的这个小姑娘，瘦小、皮肤黝黑，穿着打扮明显是农村出来的小女孩。在小女生东张西望的眼神里， 我注意到，那里潜藏着的除了好奇，还有对这个陌生世界的懵懂、恐惧和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在他小男友想要搂抱的时候，还有那么一点不自然和拒绝。而跟我坐在同一排的小女生，看起来自然成熟多了。是时下二三线女孩的装扮，烫了个梨花头，婴儿肥的脸上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神情自若，对她对面的女孩所有的疑问都冷静地回答着。对她来说，一切似乎都见惯不怪。 美优乐旁边有几家工厂，我猜他们几个小孩应该是工厂里面的员工，趁着放假出来吃早餐。然后一起谈论着晚上一起去喝酒唱歌，说着工厂如果晚上关门的话就爬墙回去之类的。 看着这两个女孩，不禁就想起我堂哥的女儿小敏。 小敏今年十六岁，听我妈说，现在正在堂嫂家待产，预产期是11月底。听到这个消息时，我除了震惊还是震惊。这么小的的一个小女孩，本该是上学的年纪，怎么就要当妈妈了？印象中的她，似乎还是个小孩子，蹦蹦跳跳。记得很多年前，堂哥住在我家隔壁，小敏小的时候，经常跑到我家来玩。小敏从小天资聪慧、古灵精怪，很多人都夸赞她说遗传了她爷爷我大伯聪明的头脑和渊博的知识。隔几年再回去看到她时，刚刚好上初中，却已有1米6的个子，模样俊俏，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我那时候就在想，小敏长大以后肯定是个大美人。 那次回家，也陆续听到小敏家的一些变故。这个事情。得从我堂哥的成长经历说起。堂哥是我大伯的遗腹子，听上一辈说，大伯是在抗日战争时期执行游击队任务时牺牲的，大伯牺牲后，堂哥才出生。堂哥出生后，那么多年，伯母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堂哥抚养长大，当然，因为是独子，伯母对他也是宠爱有加。 印象里，从小时候开始，堂哥就不是一个听话的孩子，小小的年纪，打架斗殴，样样不少，初中没毕业就出去打工了。工作后，堂哥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许是因为长得高大帅气，后来便追上他工厂厂长的女儿，也就是我现在的堂嫂，堂嫂那时候也是十八九岁就跟着堂哥回到了我们家，不久就生下了小敏。小敏出生自然是皆大欢喜，家族里面已经好多年没有新生的小孩了，不只是我们这些家族成员，就连堂哥家，即使不是男孩，也是满心欢喜，对小敏也是疼爱有加。 虽然当时，国家已经实施计划生育很多年，但在我们家乡，第一胎生了女儿的话，当地政府也会睁只眼闭只眼默许可以生二胎。所以，对于堂哥这样的单传家庭，心心念念的肯定是要生二胎生个男孩。听我妈说，小敏出生后，堂嫂陆陆续续怀过几次孕，但头两次查出是女儿后，都打掉了，到第三次的时候，查出还是女儿，但医生建议不能打胎了，不然会造成终生不育，这才有了现在小敏的妹妹小思。 小思的出生与当年小敏的出生，境况大不一样了。这时候的堂哥，听说已经不常回家，对堂嫂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后来便听说，堂哥在外面包了二奶，对方还生了一个男孩。那些年只是听说，包括堂嫂也是不确定，直到小孩快4岁被堂哥带回来过清明节拜祭死去的伯父的时候，大家才确信这件事是真的。 不过，堂嫂也真是个勤快、坚强的女人。在堂哥渐离家里的这些年，她没有自怨自艾，整天愁眉苦脸，而是坚强地挑起家庭重担，照顾婆婆，照料小孩，外面一有工作就去做，没工作的时候就在家里做手工，补贴家用。更令我佩服的是，在堂哥不在家的这些年，她为了不让这个散，东筹西借，硬是在家乡起了一栋两层楼的房子。后来，堂嫂又一次怀孕，这次终于是个男孩，不过为了生这个男孩，堂嫂大出血差点死在手术台上。可这时，堂哥依然不在身边，在医生催促说保大还是保小的时候，另一个堂嫂战战兢兢地签上保大。所幸，堂嫂和宝宝福大命大，俩人都平安无事。现在，小敏的这个弟弟小斌也快四岁了，虽然有点营养不养，但口齿伶俐，像小敏当年一样，鬼灵精怪。 小斌出生后的这些年，堂哥不止一次要求和强迫堂嫂要离婚，还发狠说，如果不离婚，就再也不回来这个家了。有一次，也许是真的累了，堂嫂便同意离婚，俩人在民政局排队等待的时候，因为小斌大闹，堂嫂索性抱着小斌就走了，爱怎样就怎样，不离了。接下来的两年，堂哥真的一次也没有回过家，连电话也没有，就连伯母病重也联系不上他。 堂哥的二奶和私生子事件被爆出来的时候，小敏正在上初中，正是女孩子心灵最敏感的时候。那些年，她不仅经历了爸爸对自己从宠爱到冷落的过程，还看到了爸爸对妈妈和对她整个家的态度的转变，紧接着便是爸爸在外面包二奶，偷生孩子，而后，便是目睹妈妈为了生一个弟弟差点死在手术台上。我不知道一个小女孩在经历这些的时候，内心有着怎样的变化，应该是很伤心难过吧，可是又怎么可能知道这一切为什么会这样？自己可以怎么办？ 后来，便偶尔听我妈妈说起小敏的事。读初中后的小敏，便有些叛逆和自暴自弃，经常跟小男生们一起出去喝酒抽烟，学习也是完全荒废了。中考之后，小敏这种成绩肯定是上不了高中，堂嫂便想着送小敏去读中专，就算生活再艰难，也想办法筹点学费让她学点技术将来也不至于出去什么都不会。可小敏是铁了心不想去读书了。后来，在家里玩了一段时间，小敏便跟同学到市区的一家酒楼里当服务员去了。 想着堂嫂家里的生活情境，家族里的叔叔婶婶门也不再多加劝说，便由着小敏去打工了。大家还期盼着，小敏在养活自己的同时，能帮补一下家里就更好了，那样家里的弟弟妹妹也不至于太凄凉。谁料，出去工作大半年后，十六岁的小敏挺着大肚子带着她的小男友回来了。没在现场，我不知道堂嫂在面对这一切的时候，在本以为一切都在向好的时候，这将是一个多大的打击。 今年小敏在家待产的时候，几年没回来的堂哥突然就回来了。听说是没有工作回来的，也听说是跟二奶闹 了矛盾。堂哥回来后，有三个月几乎没有再出去，拿着伯母给他的养老金，天天在家买菜做饭，等去外面工作回来的堂嫂回来吃晚饭。 最近没有听到小敏的消息，但每次想起她的事的时候都不甚唏嘘，也倍感惋惜。这样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姑娘，如果生活在融洽、温暖的家庭关系里面，她的成长和未来的可能性，也不会像现在一样，十六岁就当了妈妈吧？小敏这种聪明的劲儿，也许会上高中，然后读大学，往后的人生路也许会很艰难，但应该会更开阔。往后的日子，只能祈求小敏不会经历她妈妈所遭遇的一切，有个美满的家庭了。 听过很多像小敏一样出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里的故事，有些女孩确实很争气，在漠视与辱骂的家庭环境中，坚强地地成长了起来，努力地读书，拼命地工作，以比男人更加优秀的姿态开拓自己的人生。可是还有更多的女孩，可能就像小敏一样，随意看待自己的生命和人生，没有考虑如何去改变，也不知道未来还有哪种可能，面对眼前的一点点物质和温暖，就以为是上天对自己最大的馈赠。 看着身边的这两个小姑娘，还有我们家的小敏，我在想，她们现在的处境到底是谁造成的？究竟是谁该为她们的人生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