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着犀牛角的青衣仙人,他究竟是谁?
南越国有一座山,藤萝岭,山里住着一个叫狄思的中年人。
1.
他青袍短须,容貌清癯,脸上隐隐浮着一层难以名状的青气,更为怪异的是,他的前额长着一个类似犀牛的角。
大概碍于此,他便长年深居山中,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交流。因此,临近村庄的百姓都道是这藤萝岭里住着个青衣仙人。
附近便建了座祖庙,供奉这狄仙人。
也巧,庞麦是个搜集乡野故事的一介书生,用如今的话说,是个以写作为生的年轻小伙子。他到了此地,听闻山中竟有仙人,便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想将此记录下来。
书生手持纸笔,便只身进山,在乱山中辗转数天,仍一头雾水。
乡民告诫他:“若要见狄思仙人,必要奉上精美菜肴才行。”
庞麦不信,便独闯山野,果然,连仙人留下的屁儿都不曾闻见。
这日,正巧在经过一个河沟时,一个身影倏忽从眼前钻过。
“请问可否是狄仙人?”庞麦高声向那身影呼喊。
可是不见任何回应。庞麦觉得蹊跷,可是的确看见了那个人影。
只听后脑勺一阵寒风,一个人影早已站至身旁。
“在下圆藉和尚,幸会!”
那和尚,黄土色布衣衫恰到好处披在身上,毫无表情,显露着深沉的姿态。双手合十,向庞麦作揖。
“你这和尚,吓我一跳,乡野草莽之地,这般吓人,可会出人命。”庞麦有些生气。
“施主受惊了。”和尚再次双手合十,低头哈腰致歉。
2.
藤萝岭的湿气极重,脚上的布鞋早已湿漉漉,完全跟踩了浆糊一般。前面忽有烟雾袅袅直入云端。
庞麦与和尚皆已察觉,不经意间视线早已聚焦那青烟之上。
“圆藉师傅,这藤萝岭少无人烟,何以来此?”
“寻一个人。”
“可是狄思?”
“施主也是不成?”
“正是正是。”庞麦会心而笑,心想,“这荒芜山野,竟有共同目的之人,真该庆幸。”
“施主找狄思何事?”
“不瞒师傅,我是吾宗国人氏,喜好收集仙人奇谈怪论之事,以此为业,听闻此山有额长犀牛角的青衣仙人,闻之而来。”
“哈哈,原来如此。”和尚终于笑出了声。
“师傅呢?”
“我是藤萝岭附近回音寺的和尚,住持有令,让我上藤萝岭给一位叫狄思的人带一封书信。说到底,我是个送信之人。”和尚淡然而叙,听其描述,并无任何掺假的意思。
3.
二人静默了片刻,相顾无言。庞麦提议:“师傅,前面有炊烟的地方,想必有人家,咱们何不打探一下。”
和尚点头。二人便寻着那炊烟之处缓缓而行,少不得披荆斩棘,因此走得极慢。
到达目的地时,青烟也适时地停住了。偌大的荒山之处,竟有这个开阔地,顿时让庞麦有些吃惊。
门里出来一个少女,全身白色装束,像是仙女。“呀,二位来了,里面请。”少女笑面相迎。
庞麦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圆藉和尚倒还自然,先庞麦一步踏入了屋门。
“愣啥呢,赶紧进来喝点姜汤吧。”
彼时,天色渐晚,冬日的寒意更为刺骨。
里面已经坐着胡须满面的大汉,他手持大斧,一脸凶相,跟那李逵真有几分相似。
“呀,竟是个白面娃,过来我这坐下如何。”那大汉桀桀怪笑。
和尚早已在屋子的另一旁坐下。双手合十,正兀自念着经文。
4.
“我叫阿蝶,是附近村子的普通百姓,此间屋子是阿爸几年前所建,平常我都在村子里忙些农活,隔一段时间才会来此给阿爸祭些吃的。”
庞麦、和尚倏忽间都半晌无言。
姑娘会意,便解释道:“阿爸几年前建这屋子,说是往山中寻狄仙人的踪迹。这些年风调雨顺,阿爸断定是狄仙人带来的福气,因此,想当面跟仙人道谢,不曾想,建了屋子之后,却因此一去不归。”
“定是被那龟仙人给杀人灭口了。”大汉龇牙咧嘴地怒吼道。
庞麦见大汉如此冲动的形貌,想笑又笑不出。只好默不作声。
“我也曾这般想象,但村里的人都道‘狄仙人怎会害人,说不定收你阿爸为徒也有可能。’”阿蝶继续说:“可是,前几个月,屋子里多了一副骸骨,阿爸生前右手小指在做农活时被削去,因此可以断定那尸骨是我阿爸的。”
庞麦点头,大汉早已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般,眼冒凶光。
“对了,阿蝶小姐,妳是如何知道我和这位圆藉师傅来这里的?”庞麦低声插问道。
“这个容易,村里人早就传开了你们的话题了。说有一个书生为了收集写作素材跑到山里寻狄仙人,还有个和尚说什么要送信,也匆匆忙忙进山。而这屋子又是进山的必经之所,所以可以料想你们的到来。”说完这些阿蝶才往大汉那边看,“这大叔是我半路遇见的,说附近的山都没有了野兽的踪迹,只有这区区藤萝岭能听见动物的叫声,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到这山上打猎,抬着一把斧子便跟着我上山了。”
大汉抢话道:“阿蝶小姐,野兽还没发现,倒是先碰到了两个人兽。”
庞麦暗自想:“提着斧子打猎?这大叔才是人兽吧,疯了。”
庞麦并未理会大汉,和尚也依旧认真自顾念诵经文。
大汉以为会惹得庞麦和和尚生气,反倒是碰了一鼻子灰。
……
5.
次日,屋子里只剩下庞麦一人。圆藉和尚、阿蝶小姐、粗大汉都不见了踪影。
庞麦像是被灌了迷魂汤,脑袋发胀。
他一路小走,总算来到一个类似祖庙的地方,里面供奉着许多食物在桌上,厅的正前方,正是狄仙人的泥塑坐像,立在上头,供人祭拜瞻仰。
“这不是山脚下的祖庙吗,我从山里绕出来了不成?”庞麦心想。
出了祖庙门,迎面遇见一个老人,便问:“大爷,您知道镇上有叫阿蝶的姑娘吗?”
老人摇头。“回音寺的圆藉和尚呢?”老人亦摇头。“至于那粗野大汉更不用问了,肯定是一样的答案。”庞麦心想。
“小伙子,你可是前天上山的书生啊?”
“正是我。”
“劝你不要进山了,狄仙人大概不想让人打扰。他会生气的。之前就有过类似的例子。”
庞麦可不这样想,既然都已走到这一步了,定要有个水落石出,才不枉自己写作者的名号。但是回答老人时,便敷衍地说:“大爷,知道了。谢谢您提醒。”
6.
庞麦重新进山。
在两条山路的交叉口,碰见了昨夜的姑娘阿蝶。
“喂,阿蝶小姐,你们怎么一大早就不见了。”
“我不叫阿蝶,我的真名叫阿茵,是丹露国的女子,跟随师叔四处云游。”
“那妳师叔呢?”
她指着一旁站立的粗莽大汉道:“他啊。”
正是昨夜的那位胡须满面的大汉。
他对着庞麦笑哈哈地露着嘴道:“作家,咱们有缘啊。”
仔细一瞧,地上还有一具尸体。
“这不是圆藉和尚吗?”
“是啊,他趁夜想偷溜,被我师叔给一斧子劈死了。”
“为何劈死他?”
“他便是无恶不作的狄思啊。”
“他是狄思?狄仙人?”庞麦惊惶而凝视。
“对。”大汉嘻哈地点头。
7.
“他不是仙人嘛,咋成了无恶不作的主了?”
“一切都是假象罢了。我跟师叔云游此地,碰见一个叫阿露的女子,她双眼已盲,境况极惨,便听了她的故事。”阿茵略带酸苦地说着:“阿露,家原本在藤萝岭山脚附近,每天都会按时到祖庙供奉食品给狄思,狄思白天不敢露面,多是深夜去祖庙吃这些贡品。他早已注意到阿露的长相标致,便想归为己有,一日趁夜将阿露的父母斩杀,想将阿露强暴,阿露抵抗,却被狄思挖去双眼,她昏厥过去,尽受凌辱。在狄思睡过去后,阿露偷偷跑出,才得以留下一命。从此便在其他村落乞讨为生。”
“村里人难道不查明真相吗?”
“怎么查的出来,作案现场没有一丝线索可寻。阿露又被挖去双眼,而且毁容,她三番屡次去官府伸冤,都没有用。官府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把罪责归于众人敬仰的狄仙人头上对吧?”
庞麦点头称是。
“可是,这和尚头上又没有犀牛角,怎么会是狄思。”
“犀牛角是他平时去祖庙取食物时戴,平常他才不管,因为他根本不担心山中有人进出。只是如今多了你这个不知死活的愚蠢书生罢了,要不是我们二位,你早就成了他的刀下鬼了。”
“那阿蝶阿爸的事是咋回事?”
“噢,确有到山间便一去不归的人,都是被这狄思杀害了。阿蝶倒是我杜撰出来的人物。”阿茵露齿而笑。那大汉早就倚靠着一棵大树坐下,吹起了口哨,对于这种费力解释事情来由的工作,他似乎毫无兴致。
8.
阿露终于回到了她熟悉的家,她父母的两具尸骸也重新得以安葬。
阿茵和大汉、还有庞麦,在阿露父母的坟前鞠躬祭拜。
“师叔,咱们走吧。”阿茵对着在阿露家不肯起身的大汉叫嚷道。
“好嘞。”大汉朝我大笑道:“作家兄弟,下回穿衣打扮多跟我这时尚达人多学学,你这样太乡土了,平常回去多读读《知音》等时尚杂志,对你的品味有帮助。”
“喂,下次打猎就别用斧头了,容易穿帮,懂不。”庞麦也笑着回道。
庞麦收拾好纸和笔,重新踏上了收集故事的脚步。
南越国的藤萝岭山脚下的祖庙依旧香火鼎盛,只是众人不知,那个为非作歹的狄仙人早已化作枯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