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间流逝中舞蹈
前日在studio里独自弹琴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自己身处在一个四维的空间之中,感到时间随着音符穿过我的身体。我感到自己在音符的流逝中朝着时间走去,生命一点一点消逝,一点一点,老去。我感觉那些音符,带着我生命的能量,晶莹剔透地,细细碎碎地,朝我身后飘走。这种感觉甚是奇妙。而在这样的感触中,音符则无法是不美的了,它是我的生命,它是我此时此刻拥有的全部,它是我此时此刻的生命在时间的轨道上留下的唯一的痕迹,我如何能不以全部的能量,投诸到这音符中去呢?于是舞蹈的时候,我也感到,自己身体每划过的一个空间,那样的轨道,它成为了永恒。上一刻就在它过去的那一瞬间成为了永恒。它是我生命的雕塑。
音乐和舞蹈。它们是不可替代的艺术。因为它就在分分秒秒之中,它是时间的艺术,它不可复制,它不可加快,不可减慢,它占据的每一秒钟,就需要整整一秒的长度。它们是时间的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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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时,对自己的编舞感到极其失望。失望的原因,可能是因为觉得我的dancer们她们似乎抓不到我想要的那个点。周三informal showing的时候,Tara跟我说,dancer需要你给她们更多的information,你有和她们说过你要表达的struggle是一种什么样的struggle吗?我说,没有,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要表达的是什么。回来之后,我思考要如何去告诉dancer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然后不知怎的,我突然就明白了!我突然意识到,我要表达不是emotion conflict而已,我要表达的是self-hatred。然后想着如何跟dancer们解释我的self-hatred是怎么一回事,它从哪里来,它又如何跟self-pity, narcicism交织在一起,它如何组成一个黑暗的房间,如何产生那种我时时刻刻感到的让我窒息的感觉。然后我发现,自己要对自己的过往进行一个史无前例地残酷无情地解剖,我光开始想这件事,就已经泪流满面。自以为接触了各种古老智慧以后,自己已经可以平和地看待过往的很多事情,后来发现,这些隐藏得很深的真相,其实完全没有放下。因为在此之前,自己就如同盲了一样,一个这样显而易见的答案,却一直都看不见,说不出来。一直说,那是一种说不清楚的东西。而一旦找到了self-hatred这一个词汇,一切瞬间变的清晰了很多,这一种由社会家庭带来的窒息的感觉,包括在村上春树的作品里,在tao dance的作品里,在butoh dance里都能够深刻地感受到。
我试图和这些美国的小孩子解释这种窒息带来的self-hatred以及self-hatred随之引发的窒息感的过程当中,发现这是一种和自己生长的亚洲社会紧密关联的东西。我以为我的作品是纯粹人性的,是没有文化特征的,而在这样挖掘之后,发现其根本却是非常非常的亚洲的。就像村上春树说自己的作品是非日本的,而事实上,他所表达的那些深井之下的黑暗,那个属于另一个房间的黑暗,那个分裂的五反田,这一切都是根植于日本社会之中的。我们以为我们已经摆脱了自己生长的文化背景,而事实上,我们时时刻刻活在其中。但我感到,对于一个艺术创作者来说,早期的作品,一定是会与自己生长的环境密切相关的。因为人只有将这些东西表达出来以后,才可能与之告别,否则,没有那个跳脱出瓶子的过程,就永远无法拥有外面的自由世界。
这一发现让我感到很欣喜。之前看Mr.Gaga的时候,里面说道Ohad Naharin年轻时候编舞,总是跟dancer说,不是,这不是我想要的。但是又不告诉dancer他想要的是什么,于是就各种发火,不停逼dancer去变换,猜测他的心思。原本以为,我是能够清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如今才发现,原来知道自己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根本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而庆幸的是,我在音乐中反复抽象表达地那种感受,那种无法被文字描述的窒息之感,竟因为被逼着要与dancer解释而突然明了了。阴差阳错的,真是很奇特。Tara说,你在别的艺术形式中比较少能感受到这些,因为你不需要用别人的身体来表达你自己的艺术。舞蹈真是一种奇特而又奢侈的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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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