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
Jouy-en-Josas
等待的时光总像天上云朵流逝那样缓慢。阳光照进车站,向铁路两端望去,没有尽头的车站;树篱环抱之间,孤零零的车站。任性的火车没有遵照它那张时刻表,无端给精细计算的人一段时间的留白。站台上有人吸烟,有人读书,三个黑人在这异乡深山和同伴谈着家乡的语言,身边的女人则对着秋香色的树林发呆。对面站台的广告牌里映出此岸人物静默的脸。 徐徐行进的云时而遮住太阳,让光影交迭中的人也感受凉意与暖意的交迭。
又一辆火车进站了。 这庞大的器身笨重地停下,铁肺里发出嘈杂的声音,开门时它的关节吱呀作响,很快地走了,仿佛是不耐烦。光的快速移动造成了眩晕。视野里,山上的树,金色红色烧成一片,一栋栋漆得很漂亮的房子,一大片有马匹的草场,就这样倏然远逝。在这样新洁的天空下,在这样暖的日光里的(波德莱尔唯一有幸福感的诗歌里写下的那种),火车成为了移动的美的隧道。
Vauboyen
这一次是夜访小村。山村清寂极了。打开一扇嵌在老石墙里的木门进入学校,一路竟是是黑黢黢的林间小道。恐惧和惊喜治愈夜盲症。第二天清晨学校里落满了雾,直到下午才散。秋天的缤纷里,正对窗户外面的一棵树却执着于它的绿。它脚下的池塘长满了芦苇。学校里有一间建成了螺旋型的教堂,里面没有圣像,和村庄里素朴亘古的石头教堂相比,各有各的简雅。下午去山里乱走。走上山道,经过没有人的农庄,穿过三径就荒的菜园子;路边的树上结满了小小的红果子,红的有一种天真的甜美。落叶堆积,湿滑,松软,远看是一条条红的色块;脚下的轻浮感,如踏浪中。想象树林是油画化了的红色大海,是否可以弥补太久没有凝视真实大海的遗憾。
夜里,(又或者是梦中?),听到人的均匀的呼吸,就像是把那只海螺型的教堂贴在了耳上。
Bièvres
美的体验还在延续。大片的秋香色树林连成的色块,像修长的柔软的手一般地温柔。当然日光给了它更美好的细节。美好的细节,比如清晨阳台上的时光,比如干净的手,比如写在书空白处认真的字,比如那片在巧取豪夺的风中深深颤抖的鲜艳绯红的树叶,随着目光,角度,态度而时有时无,通过敏感,想象,再到认识,于挚情中丰富,于言语中泯灭。搜刮在思想面前退缩的语言,构建美,使之成为爱的神殿;而“美”本身不过是一个有朝一日终将陨落的神……我想唯有秋这个季节最能感染人的思绪吧。尤其是在巴黎,没有古诗里常描述的衰草寒烟,印象里只有满地堆卷的大片梧桐落叶,又或是金红色树叶织成的霞帔,给所有本无需多赘述的时刻,又或是故事的尾声,一点让人挥之不去的壮丽。
火车踉踉跄跄进站,翻出手机,想起存起来的这一小段穆旦的诗:
Igny
“四
静静地,我们拥抱在用言语所能照明的世界里,
而那未形成的黑暗是可怕的,
那可能的和不可能的使我们沉迷。
那窒息我们的是甜蜜的未生即死的言语,
它底幽灵笼罩,使我们游离,
游进混乱的爱底自由和美丽。”
Massy Palaisea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