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眼观世情,窥探闻众生——文学中的偷窥情节
说起偷窥有人提到《金瓶梅》,众所周知,小说中性事描写很多,而人性有一种劣根,有学者称之为人类的“窥淫狂疾”,即“从窥探他人的交媾中获得快感,但从逻辑上讲其词义可以扩大,从而包括对于一切性活动作壁上观的兴趣,几乎整个人类都乐此不疲”。所以捉奸现场向来人潮涌动,老百姓猎奇心理,兰陵笑笑生是真流氓,深谙人性的这一劣根性,单纯的性描写难免枯燥,所谓“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偷窥者在那种紧张心理下,欲望得到满足,作者正是通过人物的“偷窥”满足了读者的偷窥欲。 第十三回李瓶儿的丫头迎春窥觑西门庆与李瓶儿偷情。第二十四回宋蕙莲偷看潘金莲与陈经济调情玩耍。第六十一回胡秀透过板壁偷窥西门庆与王六儿行房。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小妾丫头媳妇仆人,甚至书童都有这类行为,不只性行为被偷窥,就连最后书中人物的结局也是通过偷窥者的视角,第一百回月娘的丫头小玉从门缝内偷看普静老师父念经,进而“窃看”到众生的结局。整部书简直就是一部偷窥情景的汇聚画卷。 其实,《金瓶梅》的经典之处在于不仅有偷看的描写,还有大量的偷听情节,大家都知道,观看画面读者难免缺乏想象力,让读者通过声音想象,比其他单纯写性行为的淫邪小说,不知高明多少倍,只能听不能看,全凭想象不是更能满足读者趣味? 第八回烧夫灵和尚听淫声,清修的出家人乐此不疲的倾听西门庆与潘金莲的淫荡之声;第二十三回金莲窃听藏春坞,潘金莲偷听西门庆与宋蕙莲苟合,第二十七回李瓶儿私语翡翠轩,潘金莲又是“悄悄蹑足,走在翡翠轩子外潜听”,而且竟然是“听够多时,听见他两个在里面正干得好”,这恶俗的趣味也真是够大的。 不止女人爱偷听,仆人书童也是“听之如饴”,第三十回听觑西门庆与书童在一起鬼混的平安,第五十回听西门庆与王六儿行房的琴童。混号“应花子”的清客应伯爵在第五十回躲在藏春坞外听觑西门庆与李桂姐淫行。 这些偷窥者中,恐怕最有偷窥天分的就是潘金莲,“悄悄蹑足”潜身徐步的行径颇有窃听特工的味道。 深得《金瓶梅》奥妙的《红楼梦》中也写到偷窥,贾府和大观园的许多事情都瞒不住,特别明显的是第七十五回,写尤氏偷窥贾珍等吃喝玩乐的荒淫生活,写出了尤氏的一种怪癖,为了自己的地位,不敢管束自己的丈夫,却又不想对自己的丈夫一无所知,可是即便偷窥到了不喜欢的事情,又能怎么样,贾珍能听尤氏的吗? 这类偷窥在现代作品中也有描写,苏童的《妻妾成群》(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的原著),其中的一个偷窥情节很经典,有一种六月天脊背发凉的感觉 颂莲初到陈家,少女好新鲜的活泼心性,又听说“梅珊倾国倾城之貌“,女人比美的天性,自然“一心想见她”, 看见梅珊的窗上挂着粉色的抽纱窗帘,屋里透出一股什么草花的香气。颂莲站在窗前停留了一会儿,忽然忍不住心里偷窥的欲望,她屏住气轻轻掀开窗帘,这一掀差点把颂莲吓得灵魂出窍,窗帘后面的梅珊也在看她,目光相撞,只是刹那间的事情,颂莲便仓惶地逃走了。 岂不知梅珊成熟老到,早有防备,对付颂莲这样的纯情少女自然不在话下。 乱世才女张爱玲也喜欢写偷窥,小说集《传奇》的封面就是一副现代人偷窥古人的画面,张爱玲的解释是:借用晚清的一张时装仕女图,画着个女人幽幽地在那里弄骨牌,旁边坐着奶妈,抱着孩子,仿佛是晚饭后家常的一幕。可是栏杆处,很突兀地,有个比例不对的人形,像鬼魂出现似的,那是现代人,非常好奇地孜孜往里窥视。现代人比例不对,面目不清,但大胆而放肆地探身进来,威胁着被看者原本和谐稳定的空间。张爱玲坦言:如果这画面有使人感到不安的地方,那也正是我希望造成的气氛。 的确,张爱玲对偷窥营造不安的氛围驾轻就熟,《金锁记》七巧以一种"疯子的审慎与机智",背着长安吩咐长白下帖子请童世舫吃便饭,饭桌上,长白突然手按着桌子站了起来。世舫回过头去,只见门口背着光立着一个小身材的老太太,脸看不清楚,穿一件青灰团龙宫织缎袍,双手捧着大红热水袋,身旁夹峙着两个高大的女仆。门外日色昏黄,楼梯上铺着湖绿花格子漆布地衣,一级一级上去,通入没有光的所在。世舫直觉地感到那是个疯人——无缘无故的,他只是毛骨悚然。 其中世舫的恐惧恐怕不只是衣服颜色的黯淡,门口光线的隐晦,更在于“长白突然手按着桌子站了起来。世舫回过头去”,二人都是突然发现了七巧的到来,“门口背着光立着一个小身材的老太太”是立着,而不是走来,说明七巧已经悄无声息的在门口站了许久,世舫的恐惧恰恰是这种突然的毫无防备的“被偷窥”。 话剧大师曹禺先生也写了这种当事人没有注意到的偷窥,营造出一种无助感,防不胜防。《雷雨》第三幕,周萍翻窗户到四凤家,可是谁能想到,窗外站着对周萍生死依恋的繁漪,她偷窥到了周萍和四凤的拥抱,所以关上了窗户,也关上了情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