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的水多好看啊
《留住手艺》这本书，作者是盐野米松，书中介绍的都是散落于日本乡间的普通的手艺人，他们用来自大山和森林的材料，坚持用“从前的姿态”制作生活中必需的日常用品。介绍一位名叫中尾勉的船匠的前面，作者用了这么一段导语：“现在，日本的江河里已经看不到木制的船了。江河曾经是用来运输的水上航路。那时候，钓鱼的船、游玩的船，还有捕鱼的船都星星点点地漂浮在江面上。遗憾的是，近些年来，日本的江河由于受到严重的污染，已经不适合捕鱼了。现在，只有在四国的四万十川、冈山县的旭川、岐阜县的长良川、山形县的最上川以及三重县跟和歌山县交界的熊野川，还能看到一些打鱼的木船漂浮在江面上。”
禁不住好生惭愧。这两年里看过的上好的水，可都是在日本哇。
夏天去京都。安置好行李出门，三两步就遇见水川清冽，鸭禽欢乐，恍若撞回了自己的记忆深处。那时的池塘，天然澄澈，洗菜淘米，捉小鱼摸螺蛳，是孩子们的日常欢喜所在。多年后重见那么好的水，却是在别人的国度里。
京都四面有山，全无高层建筑，无论站在三条大桥四条大桥还是五条大桥上，都能远远望见在河流的尽头，起伏着的纤秀的山线。水紫山明之上，天空永远开阔。鸭川则自北向南成为这城市的一条中轴线，平稳踏实地穿越城市的心脏地带。开阔平缓的水流，因为间隔一段就有的阶梯式落差，又一点都不沉闷死板。
以我之见，情调有如大提琴。
第二天一早，我们从便利店里买上牛乳三明治油煎饺，到水边吃早餐。早晨的鸭川清秀，有人跑步，有人骑车，有人在水边练习小号萨克斯，有人拎了提篮来水边探望野生的猫咪。到了中午，夏天本有的炙烈才一层层剥裂开来。阳光透亮，水波粼粼，水里嬉戏的孩童肆无忌惮。男孩在水面上的巨石间纵身飞过，有动人的矫健。傍晚，天空低矮，云朵浓厚，山雨欲来而终未来。
多好的一江水，让一个城生动异常。
鸭川这样的水，不止京都。
离京都不远的岚山，有条保津川。没有能搭乘到时间合适的嵯峨野观光小火车，我们选择坐JR到龟岗，再步行十分钟走到保津川船码头，换乘小船沿保津川而下，回到嵯峨岚山。在保津川里漂流有近两个小时的时间。夏天，既没有樱花也没有红叶，但青山绿水蓝天白云依然是美不胜收。骄傲的大鸟扬着瘦长的脖子冲我们张望，灵敏的鸭子在河水里扑腾。有人钓鱼，有人玩皮阀艇。遇着水上超市船，靠近，买两串糯米团子，一口口浓郁的糖汁。在水里徜徉的半个下午，身心都是清净通灵的。
山阴本线上的温泉小镇城崎，有条大溪川。河畔街道两侧零散分布着七家温泉汤，傍晚在洒着余晖的街道上小步走路，一家一家拜访。木屐发出啪踏啪踏的声响，在窄窄的青石路上此起彼伏，一点点把天色踩到黯淡。神社前面的空地上开始摆出小摊，小朋友可以去扔皮球砸木屐，赢到小小的奖品。夜晚还有花火。斜斜靠在溪边的石头栏杆上，看各色花火从桥的那一侧升腾、绽放和幻灭。大溪川不大，日复一日包容见证着镇子的生计。
“飞驒小京都”高山市，有条宫川。高山的早晨，从早市开始。高山阵屋前的一场朝市据说已经有300年的历史，附近的苹果，梨，桃，番茄黄瓜袖珍茄子，标注“人参”的胡萝卜，腌渍的小菜，各种花儿，统统来赶集。买了几个生鲜活泼的苹果，去宫川边的石凳上一坐，吭哧吭哧啃起来。好像对生活所有的期待希望，都聚积在静谧洁净的这里。
山川之美，古来共谈。
白居易《忆江南》里唱的多好，“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如今的江南水乡，却越来越没有上好的水。更不谈，一条原始自然朴素的河流，干干净净，穿城而过。
这个重阳，跑去隔壁的常熟。不是看围起来的尚湖，是爱尚湖边的一条旧河道。装满了黄沙大半个船体沉在水中的机帆船从左往右去，卸完了材料轻身巨硕浮于水面的机帆船从右往左来。水路的韵味，如今也是难得一见。
有河流的城市和没有河流的城市，会呈现出全然不同的气场。
米松大叔在《留住手艺》的最后说，“应该说手工业活跃的年代，是一个制作人和使用人生活在同一个环境下，没有丝毫的虚伪的年代。社会的变迁势必要使一些东西消失，又使一些东西出现，这是历史发展的惯性。但是作为我们，更应该保持的恰恰就是从前那个时代里人们曾经珍重的真挚的相互信任的感情。”
好看的水多好看啊，且留下，像手艺、情感一样散发出岁月的光泽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