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不懂装懂地聊唐寅画（艺术史女流氓系列）

《红楼梦》里，草包薛蟠看到一幅羞羞羞羞的春宫图，想分享给宝玉，结果把落款“唐寅”读成了“庚黄”。宝玉等人一通奚落，薛蟠脸上挂不住了，说管它“糖银”“果银”的，但唐寅的春宫图是“真真的好的了不得”。

那么，如何不懂装懂地聊唐寅画？

日后和朋友喝酒吹牛，以下内容够你掏出来聊三分钟的。绝对不掉价。如果掉价……你咬我也没用。

——题记

这是我去年写的一系列《3分钟艺术装X犯系列》的小词配问，今年翻出来，觉得还不过时，那就贴出来吧。保留了原文。

先看这周写的词。

【定风波——唐寅画有感】

十载风月不新鲜，树欲静而风欲掀。漫劳书画传名字，人间，多情公子寅字边。

半枚解元可曾冤？换得美人放纸鸢。弱水三千几瓢饮？焉焉，野茶有刺不好拈。

姑娘得检讨下(捂脸)，这周末的小词又迟到了。原是每周五晚，固定写一首小词发给有缘的朋友做“周末福利”。这周拖成周末“下午茶”了。

昨儿晚上收到一堆“福利问候”——这周病啦？小词开天窗了？嗷嗷没。就是……周五晚上开心地吃火锅，吃丢了。周六晚开心地煨粥，喝丢了。嗯，既然“丢了”，那这期就谈谈让姑娘丢了的“流氓”唐寅吧。

一． 纵横气：够聊1分钟的“避免露馅、不懂装懂”的法子

秋风纨扇图 （这张太有名了，还是要知道下。上海博物馆藏）

我们聊过唐寅。认识比较早的朋友，可能记得夏天有一期雨夜谈过唐寅的《落花诗贴》(也是一首《定风波》，就是“流氓，姑娘”的那首词)。

但那期主要聊的是唐寅的诗和书法。唐寅的画比诗有名，诗比字有名。若是错过那期也没关系，下次碰到朋友聊唐寅画，分享一个够聊1分钟的“避免露馅、不懂装懂”的法子——

别人不是都谈画儿嘛，你就单挑“题画诗”，撇撇嘴说，“明画有太多‘纵横气’，鄙人倒是更爱唐寅的题画诗和字—— 继山谷之风，不落圆熟甜腻，乞儿唱莲花落，不知典不可读也。”（注意到装X犯对黄庭坚的叫法了嘛）。

嚯！你就可以坐享装X成功和妹子们崇拜的小眼神了。——“乞儿唱莲花落”是非常有逼格，上可吹牛、下可撩妹的专业艺术装X犯术语，我们卖个关子，先谈“纵横气”。

文人画最忌讳“纵横气”(就是争奇斗艳拼画法，文人认为那是“画匠”干的事，而不是灵魂的独白)。所以如果你不太懂画法，为了避免露馅，不要跟懂画的人侃唐寅画的画法——水太深。这就像跟懂字儿的人，别轻易聊魏碑（这不是看几篇装X贴能俗速成的），容易露陷。

为什么唐寅画的画法水太深呢？因为从学术来讲，唐寅的画法属于吴门画派中的“另类”——吴门有唐寅，一如唐诗发展有韩愈，是“横空盘硬语”，没研究很难拿套路话蒙人。不过有个简单结论还是很好用——侍女图截止到唐寅和陈洪绶，完成了人物画真正超越形似的里程碑，唐寅对人物画发展中的贡献，一如倪瓒对山水画中的贡献。

说到“不知典不可读也”，若日后撩妹约会，撩“风花雪月”阶段时，分享一个“初级装X犯常备话题”——为什么唐伯虎在民间名气远超同水平的沈周、文征明、董其昌等书画大家？

二 为什么唐伯虎的民间名气，远超同时代画家？

王蜀宫妓图 （故宫藏，这张也很曝光度极高，还是要知道下）

如果你回答以讹传讹、子虚乌有的“点秋香”就太low了。

比较有逼格的答案(其实这个答案非常正经)是，能做到雅俗共赏的文人画太少。文人画最后雅到“作”了，满纸全是典故，平头百姓看不懂也很难欣赏——比如上期我们谈到的八大山人，他有名的《巨石小花图》，就是画了一块丑到辣眼睛的大石头，一朵小花。没了。

啥意思？您要不知道东晋桓伊“性灵对话”的典故，谁看的懂这满纸用典的文人画。

而唐寅的画呢，虽然保留了文人画用典的“雅”(其实唐寅是吴门画派最讲究视觉典故的)，但“俗”人也能欣赏——比如《红楼梦》里大字不识一筐的薛蟠，说他单喜欢有个叫“庚黄”的人，画的美人不错。贾宝玉想了半天，哪儿有什么“庚黄”，这说的是“唐寅”二字吧。

多情公子寅字边儿。

讨厌。

说到底，还是因为“美人”是雅俗共赏的。唐寅画侍女图，画文君琴心，昭君琵琶，莺莺待月，薛涛戏笺。其实就是屈原式“香草美人”的文人传统（这个我们有一期谈过，不多提了），借着美人被男人始乱终弃，叹息臣子被君王随便抛弃罢了。

真正看懂唐寅的不是女人，而是和他大体同时代的男人们——文征明看完唐伯虎的美人图就哇哇哭了，“展卷不禁双泪落，断肠原不为佳人”；祝枝山激动地把唐寅的《绝代双姝图》每页都有合诗；徐渭更是一句说出唐寅美人图的结穴，“最喜伯虎‘栲栳量金’之句。”

如果侃完以上，对方已经被你震慑住了，那就见好就收别再废话。如果对方妹子只是笑盈盈不说话而已，那你就继续聊个唐寅画装X犯高阶版——“乞儿唱莲花落”。

三 装X犯高高高阶版——乞儿唱莲花落

牡丹仕女图 （同样在上博收藏。PS唐寅的书法其实比较好练，落花诗贴还不错）

一听这7个字，就知道又是一句佛家禅语。唐寅有二十多年的信佛经历，虽然这位多情公子醉卧花柳从未真正踏进佛门，但佛教对他书画的影响是巨大的——“不有不无皆是错，生灭灭兮寂灭乐”。他号“六如居士”(虽然这个号，没有字伯虎有名)，“六如”，就是出自《金刚经》。

“又证六物，有物是病。打死六物，无处讨命。大光明中，了见佛性。”——沈周是真正懂唐寅的。

我相信所有事情的尽头，都是一种类似的宗教感。文人画的色彩看透，儒释道才是真正的骨头。

再说“乞儿唱莲花落”，我更愿意相信，后世讹传“点秋香”的才子唐寅，无非是个普通男子，是广厦千万间中寻找生命意义的“乞儿”，追寻着生命中那朵莲花。可世事艰难，生活只剩下满池破碎，于是他只有在看似轻佻的文人笔墨中，畅饮着凄侧，叹着画中美人的莲花落。

“漫劳海内传名字，谁信腰间没酒钱？”这是唐寅自己的题画诗。看的太心酸。于是我更愿意跟着后世者一起“意淫”，宁愿相信这个考场冤案的倒霉公子，真的一辈子“十载风月不新鲜，树欲静而风欲掀。”

当然，唐寅也不是什么都好。你有没发现，唐寅大名鼎鼎，但是你叫不上他代表作的名字？比如提起黄公望就是《富春山居图》，提起张择端就是《清明上河图》，但提起唐寅？中国的传世名画们，并没他。

我想，不是唐寅画技不好，而且明代文人画已经出现了商品化倾向（这个我们之前有一期也谈过）。画家一旦开始需要卖画活着，就不太能像元代黄公望一样一幅画慢悠悠画个3年，不能像倪瓒那样“聊以自娱耳”。早饿死了。

宁愿相信这个倒霉公子是个“流氓”。

换得美人放纸鸢，罢了。罢了。

心真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