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伤害的

把烟熄灭的那一刻,想起在澳门时,和室友一起爬出窗户,坐在朝外的阳台上抽烟。那时似乎是研一下学期,换宿舍的时候遇到了她。山东人,皮肤很白皙,偶尔神经质,比如她经常会在洗澡时自言自语,一开始我很惊诧,会停下正在做的事情,集中精力竖起耳朵,以免是误会,然而那是真的,澳大的宿舍类似酒店标间,屋子里只有我和她,我不会听错,只是水声会淹没她说的话,我听不清。后来也就习惯了。
慢慢熟悉了之后,会说起彼此的事情。她曾因精神状态不好休学一年,自己去了西藏,在那里认识了当时的男朋友。至于为何状态不好,我忘记了,只记得她家里人一直很宠爱她。她买很多保健品、补品,各种花草茶,经常自己做艾灸,会一边做一边对我说,好像做多了也不好。
那时他男友从事很普通的工作,她回到澳门上学之后,两个人很少见面,一直微信、电话。面对男友时,她的声音很嗲,娇滴滴的,总是撒娇的语气,可能因为经常一同抽烟,我和她的关系便很快升了温,她总是跟我说起自己家里的事情,给我看男友的照片,要我评价,要我说出些什么。我知道,她家里人很难同意这段爱情有结果,她也是心里忐忑,才想听我说出一些鼓励的话。
她心思敏感,很容易被一些微小的事情吓到,有段时间我也快被她弄得神经质起来,然而我们友谊的终结,还不至于是因为这些琐事。
一个下午,我约了同学一起去逛澳门老街,在宿舍楼下等公交的间隙,她发来了几条很长的语音,我点开听,全是对我的诋毁,比如说我每次出门都会画成鬼似的之类。这本来是发给她男友的,应该是误发给了我。我想了想,出门只不过是简单涂了浅色唇彩,距离她说的那种吓人程度相距甚远,我绝对没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两人也并没有过争执、冷战,虽然说不上是闺蜜,但也彼此分享过心事,我一直以为这段关系算是不错,但不知她心里的黑洞居然如此巨大。
我听了之后并不气愤,只觉得她的确很可怜,为她感到悲伤,深深的悲伤。她几分钟之后意识到发错了,便接连很多条语音解释。我想我可能无法再对她说任何话,也无力承担她所谓“精神恍惚、状态不佳”所带来的后果。我什么也没说,依旧和同学去逛街,回来便申请调换宿舍,搬走了。
后来从别人那里得知,我搬走的当天晚上她很害怕,睡不着,向同学求助。再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我下班早,先去火锅店排队,雪走过来的时候,我一下子没认出。她穿着深红色皮鞋,卡其色裤子,上身是一件样式老旧的深灰色外套,原先的及腰长发剪成了齐肩,再配上中分的发式,整个人似乎比实际年龄老了二十岁。她穿衣打扮一直不活泼,但失恋之后,不知是不是我多想了,她更想让成熟严丝合缝地包裹住自己,像极了一位寡淡的中年女人。
我没问起,他们后来是怎么结束了纠缠许久的互相折磨,准确地说,是她如何终于决定放弃。我不知她是想跟我诉说,还是想对此事绝口不提,但如果她想说,依照以往的个性,是怎么也会跟我提起的,如果她还是以前的那个人的话。
我决定不提,也不问,跟她心照不宣地当作从没发生那样,一边闲聊一边吃火锅。她比那个时候胖了一些,这是我最开心的,这可能意味着她真的走了出来。然而,她还是空了一大块。
以前无论再累,我们见面时,她也会兴奋地叽叽喳喳,从以前的同事说到现在的同事,没心没肺。但如今,还是同一家火锅店,还是同样的人,还是说着那些事,氛围却全变了,她不再那么开心,言谈举止似乎总有顾虑,我看着她,除了说多吃点,工作别那么累之外,就是心疼。
然而人总还是要有变化的吧,她会去经历,会去受难。以前我总嫌弃她历练不够,从小到大被保护完好,总也傻姑娘似的。但这次真正被伤害之后,我又为她难过。
小时经常在一起,一个被子里睡觉,一个院子里堆雪人、打雪仗,一起在门口那块空地的两棵树上拴好绳子,荡秋千,有次还拿着小木棍当剑,学着电视连续剧里的侠女编剑谱、舞剑。后来我们长大,各自忙着升学、就业,忙着与人周旋,忙着伤害,以及被伤害。
这一晃就是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