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鬼漫游记
有一天,鬼在第十八层地狱里呆着,觉得自己很冤枉。它看到各层地狱的人都在喜怒哀乐生死爱恋中苦不堪言,为啥自己跟别的总是不同?于是,它飘飘渺渺,侧身而过十八层地狱,从狭隘的通道里走出,来到传说中的光明与黑暗分界之门。只见这座大门高大堂皇,朱木做成低调奢华,上楷书四字“理性之门”。只见门外金光灿烂,看到理性那两个字,鬼不禁自惭形秽,就有点鬼鬼祟祟的想回去。理性的门前站立着两个看守的门卫,身披甲衣,凶神恶煞,一个一手拿着哈耶克,一手拿着模拟核弹武器;另一个,一手拿着杰斐逊的传记,另一手拿着伊尔76战机模型。 他们看到鬼鬼鬼祟祟的,于是便喝问住它,到哪里去?干什么去?鬼觉得挺委屈的,这怎么跟人诉说自己的冤屈呢?鬼不禁支吾着说,我想去寻找自己的存在。理性之门的门卫不禁哈哈大笑,就连嘴里的菜叶也露了出来,一只鬼要去寻找自己的存在,这世上有这么可笑的事情吗?因为按照常识,不存在的事物是没有存在的。而不存在的事物是不能跨越理性之门,到达另外一个世界的。于是,那个个子比较高大蛮霸的门卫便嬉笑着问鬼:“电子中子质子分子金木水火土宇宙能量,你属于那个?”鬼觉得挺尴尬的,没法回答。只好小声说,黑格尔老大你知道吗?他同意我们存在。门卫裂嘴笑着想了想,黑老大是阴森严肃的家伙,他老家就是爱闹鬼的地方,据说他是研究精神的,有一套跟鬼聊天的精当功夫。于是,他们就同意了,让鬼鬼走出理性之门,去寻找存在。由于这事儿非常可笑,他们便一直哈哈大笑,一边让鬼通过了理性之门。 鬼一踏出大门,就被万道金光射得差点消散。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子,顶住额头,做了个孙悟空腾云驾雾降落大地那样的标准动作,才勉强拿住了自己。去那儿找存在呢?不好好在自己阴暗的鬼屋里呆着,这简直是折腾自己。 于是他漫无目的的四处逛了逛。首先他来到海边,问了问蔚蓝的大海,大海不理它,只顾自己摆弄浪花,一卷又一卷和岸谈恋爱。于是他又去了高山,顶着冷气和强气流,把自己升到山顶,山顶除了冷雾恶风和变幻莫测的云,偶尔飞路过找伴的一只飞鸟,啥都没有。他又走到茂密的树林里去,想寻找类似日耳曼人藏在林子里的奥丁神问问,然而除了让荆棘草丛割得他嗷嗷鬼叫,让蚊虫飞虫弄得满心烦恼外,黝黑的丛林对他一言不发。最后他想了想,他只能到西藏拉萨的布达拉宫去碰碰运气。他来到布宫周围的小山坡仰望,太阳刚好出来,鬼被上面金光闪闪的金顶刺到了眼睛,迷糊着晕倒了,在地上睡了好一阵。这时已经傍晚,他听到了宫里传出来的咒语和钟声,自知自己到不了那里,就打消了进去问布宫大师的这个念头。
夜晚降临,月亮也悄悄出来,随之降临的还有露水。 鬼感觉到了地狱和人间的不同,人间有日月,地狱没时间。人间有月亮照在水域上的波光,露水打在枝叶上的滋润,地狱只有没有尽头永恒不变的灰暗。鬼在乡村找了个小破庙,借着白日里不知何人供奉的烛火,坐下来独自抱着膝盖,感受这不一样的人间。 稻田里的稻子滋溜溜的吸着露水,努力让稻穗更挺拔丰满。豆角花在月色中抽穗了,紫色的花辨从白色的花托里伸展出来,露出娇嫩的腰肢,它伸了个懒腰,矜持而满足的对自己笑了笑。豆角叶子参差有致,骄傲威武的护卫着这一切。青瓜流着汗拼命的吸收白天里太阳的光照,它的尾巴上带着蔫了的瓜花儿。还有那在土地里嬬动的蚯蚓,咕叽咕叽啃着叶子的虫子们。鬼迷醉的感受这这一切,凝视着烛火,一动不动。 忽然,他好像听到了一阵银铃般的清脆笑声。这是哪里呢?他挺迷惑的问了一句自己。鬼听到这破空而来的笑声,就像古埃及带魔咒的圣水洒在了他暗哑枯朽的肢体上。他猛地一跃而起,朝着笑声奔逸过去,不顾一切穿过那些正在爬行的虫子,也许有滑动的蛇。沿着一条乡间小路,来到了一户人家门口,只见一间简朴的普通人家的窗户里,一个硬朗的老奶奶,正和一位七八岁的小姑娘,相对坐在烛火边说故事。 柔和的烛光,打在小姑娘光洁的额头上,额发像生长的兰草,装饰着笑容洋溢的饱满脸庞。她一呼一吸都像吐露兰气,说话嘴巴一张一合,滋润着这个夜晚所有的黑暗。从窗外穿过的微风随着烛火轻轻拂动老奶奶的满头银丝。奶奶慈祥的给她讲故事,让她听话,让她看一本她严肃的父亲给她的什么书。她不愿意看就缠着奶奶给她讲故事。奶奶给她说了好几个故事,她还不满足,甚至说要去外面走走。奶奶只好说,你呀,要听话,你不听话跑出去,小心鬼鬼抓了你,小孩子夜晚不可以乱走。 鬼听到奶奶的话,顿感有如雷劈,一时之间惊惧在时间之流印证了自己。就在他稳住自己的同时,他发现小姑娘的脸上也同时出现了惊惧的脸容。看到小姑娘突然收起来的笑容,就觉得这个词语就像从天而降的灾难,毁坏了刚才美好的一切,重返灰暗世界。鬼忽然觉得无地自容。 可是从此鬼就这样劈开时间之流,随着恐惧这种情绪的记忆,植入小姑娘的大脑。 在以后无数个夜晚,鬼继续窥视着小姑娘,想要给与小姑娘保护。可是鬼发现自己爱莫能助,他分享咂摸着小姑娘的快乐。可是大部分时候无能为力,有的时候小姑娘会在夜晚凝视着黑暗,空洞的眼睛里闪过惧怕的神情。有的时候在睡觉前,小姑娘独自凝视着天花板,想象着那上方也许会有一个鬼也在凝视着她,会张牙舞爪的把她拎出来。想到这里,她就把被子往头上一盖。当她完成不了她父亲给她的任务,她会气恼的在心里想,不如跟鬼说说话去。鬼发现从此小姑娘的生活里有了鬼的存在。这使鬼既欣慰又难过。
鬼滞留在小姑娘家的附近,为的是能够常常看到她,当然其实也是为了看看自己的存在。他找了一处树木掩蔽阴暗破败,平日让人畏惧无人敢到的地方停留了下来。对于一个鬼而言,人间的高堂大屋,锦衣玉食是不需要的,所以他风餐露宿无怨无尤。
小姑娘叫珊,是村里医生的女儿。医生白天呆在那个破旧的小诊所里等待病人来看病,招呼那些在乡下从事各行各业的乡亲,种地的、织箩的、打鱼的、补铁的、卖小百货的、养鸡的……感冒、拉肚子、风寒风湿、手鼓酸软……听他们诉说自己身体和人生的病痛,疗愈他们的身体也疗愈他们的人生。雨天的时候,医生总是去检查诊所墙壁漏水的情况,担心会不会坍塌下来。医生对病人总是一副好耐心好脾气。晚上回到家里,就不免要对孩子发脾气。医生自己曾经受过一点教育,因为身份原因,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自学成医,发奋要将儿女都送上大学,弥补人生失意。为了超越那个做了小学校长,还有那个贩卖蚊帐棉纱赚了钱的旧时同伴。为此,他每天都逼着小姑娘认字读书,他在她身上寄予了很深的期望。
有一天,他要小姑娘写一篇自己长大了做什么的文章,小姑娘实在脑子里空空无也,模糊中记起学校的教室里贴着的居里夫人的画,于是她就写了自己长大后要成为居里夫人的理想。其实她对居里夫人一直在沥青堆里做的事情一点也不了解,她的老师和父亲也不了解,但是,这没关系,这不妨碍她写下那篇豪言壮语。后来这个文章还在学校里得了奖,医生很高兴。开始学会哄骗这个世界或者自己也是个不错的进步吧,这个世界并不管你懂不懂,它们只是要确认你在满足它的期望。小姑娘就这样从此胸怀天下了。她骄傲她的理想,这使她跟人说话的时候充满自信。虽然她完全不知道那对她意味着什么。 鬼对小姑娘和她医生父亲关于理想的事情,一点都不关心。他只关注辨别珊泛着亮光或者带着晦暗的脸色,他只想从中看到自己的存在。可是小姑娘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书桌前度过。那样的时候鬼就自己跑出去流荡,穿过那些死气沉沉发闷的鱼儿跳跃的池塘啊,那些清晨黄昏里固执的站着的高而直的木恋树,那些荒草萋萋的墓地,那些春天里开的木棉花,一年四季的七色槿……无穷无尽的岁月和世界啊,小姑娘竟不能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