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90岁的王素中,中国最老的裸模爷爷
川师的画室里,孩子们捂着嘴偷笑,飘忽的眼神不知该往何处安放。王肃中老人看着老师挥着手,他心里也跟着默念,“安静安静!” 他轻车熟路地脱下外衫、背心、裤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一动不动的躺在桌子上。他看着情绪渐渐稳定的学生比划着铅笔,不由得在心里感叹: “那孩子,画的真传神。”
王肃中没想到自己上了报纸头条。媒体定义他是“年龄最大的裸模”,电话一个一个响起,他看是女儿的电话,接起来,电话那头传来:
“丢人的事能不能别做了?”
“这难道不是份正经的工作吗?”
紧接着,
“我自食其力,有什么不好?”
等王肃中想要再解释,耳边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老人不明白为什么儿女要如此激烈的反对。如果不是做了这份职业,他很可能就得抑郁症自杀了。固执的老人还是坚持做着这份工作,一周三四次,雷打不动。
他的家人气急败坏,赶人、换锁、换电话号码,一系列动作如云流水般顺畅,王肃中老人与家人彻底决裂了。

问起与子女之间的关系如何,老人一边摘菜一边回答:“他们20多年没吃过我做的菜了。”
当裁缝,这是命
王肃中挺信命的,好多事是一环扣一环。王肃中说如果不是离家出走,他也不会是个了不起的裁缝。
王肃中对父亲印象极其模糊,3岁孩子的丧父之痛还没完全建立,生活的穷迫便占满了他生活的全部。家里的顶梁柱一夜之间倾塌,为了生存,他不得不和母亲寄宿在大伯家,一住就是11年。在王肃中前半生的生命里,母亲就是唯一,他最大的梦想就是让母亲过上好日子。
1942年,母亲给了他一头猪,让他去镇上卖了换钱,好缴纳当年的生活费和学费。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还在读中学的王肃中却是另类的群体之一。他怀揣着钱走进街边的赌档,可能太阳下山才出来,他只记得从堵档里走出来,荷包空荡荡的,仿佛风一吹就能飘起来。

没能按时缴纳学费,王肃中不得不离开这个唯一能让他成为文化人的地方。他没有勇气告诉母亲事实,万般无奈之下他选择离家出走,同行的还有班里其他三位学生。他们背着小包裹,从遂宁到成都,走走停停,步行了三天三夜。到目的地盐道街已经是第四天中午了,美国人正在这里招飞行员和机械师,为抗日输送新兵。各项体检都顺利通过,王肃中觉得好日子就要来了。
然而视力检查却将王肃中彻底挡在了飞行员行列之外。眼前的路断了,也不能回头,王肃中茫然不知所措。他想起了许久未曾联系的舅舅。
舅舅领着他来到了布后街18号,这是裁缝李范久的店铺,王肃中成了李裁缝的学徒。四年的学徒生活第一次让王肃中感觉对了,什么都对了。他手指灵活,一门手艺只需学几个星期就能熟练掌握。出师那年,王肃中才19岁,他做梦都想开间自己的店铺。
再苦也没让家人吃过什么苦头
王肃中最喜欢1949年,他满脸的笑意地提起了卢本凤这个名字。
芦本凤是王肃中的表姐,为人老实本分。为躲避解放战争的纷扰,王肃中回到遂宁避难,母亲做媒,扣头拜天地,三声之后,王肃中娶了这位表姐。年底,王肃中带着妻子回到了布后街18号,过着像模像样的新婚生活。

潮流一直在变化,辞旧迎新成为当时最大的标语,人们对衣着有了更新更高的定义。裁缝是最不固步自封的手艺人,流行什么,他就给做什么。王肃中回忆,那时一个月能挣30元。日子还算富足,王肃中便盘算着,把母亲从遂宁接到成都享福。住哪?成了当前迫切需要思考的问题。
南冒街33号鞭炮声响起,红色绸带装饰的新裁缝店“蓉新服装店”开张了。店里就两个人,王肃中和另外一名工人。60平米的小房子里,创业的气息悄然张开,22岁的王肃中希望,店里生意红红火火,母亲享福,夫妻恩爱,儿孙满堂,这辈子就这么顺风顺水得过下去。
但生活教会了他一件事,要学会知足,因为事情永远没有这么简单。
1954年是社会主义改造时期,王肃中从裁缝变成劳动工人,他来不及怨言,肩负着7口人的重担,王肃中只知能者多劳。在最困难的饥荒年代,王肃中凭借裁缝时积累的人脉,厚着脸皮要来一些白糖、猪油等副食,省吃俭用地给小孩子补充营养。王肃中一提到这就神采飞扬,“再苦的时候也没让家人吃过什么苦头。”顺带着,他得意地提起了自己人生中最风光的时候。
改革开放,一心惦记裁缝铺的王肃中离开厂房决心重操旧业。望着满大街千篇一律的裁缝店,他不愿意随波逐流,他再三思量决定专门替残疾人制定衣服,特定将店铺命名为“异形体服装店”。招牌打出去了,回响也是极其热烈,最好的时候一个月能净赚2千块,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22岁的愿望,人生替他实现了生意红红火火,却忘记告诉他,你不能与妻子相伴白头到老,你无法享受儿孙满堂。
送走白发人,再送走一个黑发人
下一个是我
芦本凤自杀了。 生老四时难产落下病根儿,终日郁郁寡欢的她一次又一次地病倒,抑郁成疾,最后离家去了都江堰,再见时,她穿着皮背心平静躺在停尸房里。“她怕冷,秋天还没到的时候就给她做了这件衣服。”王肃中回忆道,迎娶芦本凤时她22岁,青春美丽,相伴48年,如今怎么叫都叫不醒,还以为是人老了耳背,所以王肃中提高了声音再次呼喊她的名字,还是没有人应。
王肃中和子女的关系向来不太亲近。忙于工作的他很少与孩子们交流,子女们也都说王肃中蛮横不讲理。老伴去世后,关系则更加紧张。他不知该如何缓和和家人的关系,一来二去也就不了了之。诺大的家只剩王肃中和老四相依为命了。

王肃中可没少操心家里这位“祖宗”。
1981年,老四进入王肃中所在的服装厂工作,不久他就嫌累,辞职在家啃老;王肃中不得不花掉积蓄买了辆卡车让他跑运输,不到三年又卖车用来挥霍;就连最让王肃中骄傲的“异性体服装店”也被他低价卖掉供日常玩乐,抽烟喝酒打牌样样在行。王肃中说没办法,只有这一个亲人在身边了,只有他还需要我。
2007年,生意失败的小儿子醉死家中,最后陪伴的亲人也离去了,王肃中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一室一厅一茶几,从此王肃中一个人生活,儿女们有的一个月来一次,有的则多年不曾联系。冰箱微弱的电流声、电风扇呜呜的转动声,不看电视的时候,王肃中就坐在木椅上和家具交流。
曾经一家老小需要他照顾,现在不被需要成了王肃中最难受的事情。他一度以为自己只能活到60岁。还是裁缝时便做好了两套寿衣。不怕没人打理后事,王肃中早已准备好了一切。
他们需要我做裸模,
我也只是想有事可做
“大爷,愿意来我们画室当模特吗?”
王肃中站在画室门口往里打量。
“没,没什么!”他以为是要赶他走,怯懦的答道。
王肃中明白老师口中的模特是什么,他每次经过画室都会看到里面的模特光着身子,一动不动就是好几个小时。王肃中坦言,自己已经83岁了,第一次看到裸模,并没有所谓的羞耻感。“我的字典里没有‘守旧’这个词。”但即使这样,王肃中回家也思考了整整一夜。
后来他找到了那位老师,开始了做裸模的日子。他在一家中介公司做了登记,只要高校需要人体模特,公司就会打电话通知他。短短两个月时间,王肃中就跑遍了川内近20所高校。
做人体模特不是轻松的活,确定了一个姿势就要保持8个小时,一动不动。为了保持体型,王肃中每天6点半起床,坚持锻炼,这对我来说不是难事,“他们都夸我肌肉还不错。”

做模特时,王肃中会放空自己的大脑,他只需要看着孩子们如何画画,休息的时候交流交流,时间就过去了。孩子们也会给他带家乡特产,他感觉到画室的孩子是喜欢他的。
可是子女觉得讨厌王肃中,觉得有这样的父亲颜面尽失。旁人若问起,这个老人会倔强而坚强得说:“我的儿女们不管我了,我说不管我根本无所谓,我有我的理想,我活的自在,我也追求社会发展。” 离开了旁人,回到没有人气的家中,落寞的背影和神情却述说着王肃中孤独的事实。
有人问他为什么愿意做人体模特?王肃中想了一会,“因为他们需要我当模特,这能让我有事做。”
我演我自己,比什么都容易
“一个人有得必有失,我过惯了这种孤独的生活。”
当有媒体问他为什么要做裸体模特时,他说。
“我只要对我的人生、艺术有所贡献就知足了。”
对王肃中而言,成名似乎不是一件好事。子女断绝了与他的联系;左邻右舍用异样的眼光揣测他;连他最爱的孙女也在电话里支支吾吾,不愿前来看望他。成名让王肃中更孤独了,但田万良一眼相便相中了这种气质。
田万良是活跃在公益事业里的名人,他想拍一个关于空巢老人的微电影。2013年,他上门邀请了王肃中当男一号。看过剧本后,王肃中觉得,这仿佛就是我自己。

他短暂与画室的同学告别,前往绵阳拍戏,一走就是大半个月。像第一次离家出走去成都那样,王肃中紧张又兴奋还有些不安。此时王肃中已经84岁了,时间带走了他的体力,也削弱了他记忆的能力。一段台词,看了就忘,反反复复好几遍才能记住。对戏常常忘词的他只能心虚的笑一笑,说再来一遍。
在片场,王肃中无疑是开心的,戏内戏外,他不停的说话,像是一闭嘴,别人就再也不愿和他交流了。结束拍摄时,他依依不舍的与众人告别,寂寞的深情怎么也藏不住。
《零元招租》里有一场戏,王肃中在电话里怒斥:“你也有老的一天!”随即挂掉电话,情绪由生气转而落寞。导演夸赞王肃中毫无表演的痕迹,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故事真真假假,王肃中演的是自己。
戏演到末尾,4个子女带着鲜花和蛋糕,悄悄上门给王肃中一个惊喜,带着礼帽的王肃中,在一片歌声里,哭得像个小孩。
戏外,王肃中则来到了画室门口,用梳子刮了刮寥寥可数的白发,精神抖擞地走进了画室,孩子都亲切地叫着:“爷爷 ,你回来了!”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