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乱评“百鬼夜行”系列（1）新概念妖怪

注：本文原本是自己博客上的自娱自乐文，由于最近教学需要重新挖出，转发在豆瓣归归档。写作于三年前，一些内容进行了删补。限于精力，本文暂时不将“百鬼夜行”系列与“巷说百物语”系列、“书楼吊堂”系列相联系。近几年京极夏彦似乎有统一三个系列的小宇宙的趋势，还授权其它作家进行扩充创作（《天邪鬼之辈》、《神社姬之森》等），在此就不涉及了。
   很早就想简单乱评一下京极夏彦的“百鬼夜行”系列，但杂务缠身，一直没啥时间写写玩玩。入“百鬼”坑时间比较短，不过五年左右，基本也是按照顺序从《姑获鸟之夏》开始看起，一直看到今年的《邪魅之雫》，基本百鬼的长篇、中篇、短篇都看完了。在苦等《鵼/鵺之碑》的过程中，简单梳理一下阅读感受还是很有必要的。由于是自娱自乐写着玩玩，也就不管剧透不剧透了。
    
    首先要澄清一些概念，一般都把“百鬼夜行”归结为新本格推理，然后一群资深推理迷看完之后气得打颤，当场摔书直骂坑爹。其实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京极夏彦自己都认为推理小说的形式有助于传达他对于妖怪理念的理解，去除附身妖怪的过程和推理小说解谜的过程的原理是类似的，所以他只是采取了推理小说的形式罢了。百鬼夜行的正确读法是“妖怪小说“，如果读者认为是惊悚小说、爱情小说、玄幻小说、科幻小说……也无不可。
   其次，“百鬼夜行”系列名字很炫，而且每次都是以妖怪名字来作为标题的：姑获鸟、魍魉、狂骨、铁鼠、络新妇、涂佛、阴摩罗鬼、邪魅（说老实话这些妖怪名字要不是作者普及我还真不知道是啥玩意儿，估计就魍魉听说过），那么小说中有没有像其他怪谈一样有怪物出现呢？介于许多国内读者对于妖怪的理解是《西游记》中萌萌的人兽结合体，在此有必要明确一下：
    “百鬼夜行”中只有人类，没有怪物。而人心比怪物可怕百倍。
     这就是京极夏彦对“妖怪”这个概念提出的新见解，在他的作品中，妖怪只是一个媒介，将人的异常行为和妖怪相比对，经过重重推理考证明确妖怪来源成为了书中最精彩的部分。不要认为这是没有必要的炫学（不过作者那庞大的知识量确实是快多得要溢出来了，据说他在创作小说的时候从来不特意去翻阅资料，而是把平时看过的只是信手拈来，他才是妖怪啊！），作者每次对于妖怪来源的叙述正对应了小说故事的核心，读者随着故事的进行自然而然就能理解作者对于“妖怪”这个概念的理解。在古代，人们对于无法解释的异常现象尽力去思索，最后确定妖怪之名，而浮世绘画家鸟山石燕比较系统地将口头流传的妖怪“赋予形态”，《画图百鬼夜行》这本书中的每一个妖怪背后都有复杂的历史和文化传承。京极夏彦在书中借助主人公中禅寺秋彦对某一特定妖怪进行发散、联想和考证，并提出独特的假说，恰恰就是故事解谜的关键。
    姑获鸟和产女的对应转换、魍魉来自内心的迷惘、狂骨一般的执着、铁鼠作茧自缚的妄念、络新妇机关算尽背后的无奈、阴摩罗鬼的半生半死、邪魅将恶念无限传染……这些妖怪所代表的人、事、物都是小说所有怪异情节发生的根源，经过中禅寺秋彦抽丝剥茧的梳理，用语言将事件的真相还原成秩序。妖怪就被驱除了。
    所以，在这个系列中，妖怪不是奇幻作家笔下的怪物和幽灵，而是附着于人心的偏执和妄念，妖怪在书中可以指代凶手的怪异行为，也可以指代整个庞大事件本身。
    其实上面那么多话，都可以用书中主人公中禅寺秋彦的一句话来概括：
   这世上没有不可思议的事，只存在可能存在之物，只发生可能发生之事。
   但就是有很多人看不懂这句话，在那里坑爹坑爹鬼哭狼嚎让人心烦。
   明确这个概念，我觉得想看纯粹推理的读者和奇幻怪谈的读者要三思后入坑了。
   可是一旦你接受这个设定，你就能体会到京极夏彦的“百鬼夜行”系列无穷的乐趣。
   在我看来，这个系列九部正传有以下乐趣：
1、庞大的知识量，条理清晰的妖怪考证，每次中禅寺秋彦一登场我就兴奋了（大家都是如此），他开始放嘴炮我可是一个字都不想漏掉。《姑获鸟》中关于附身家系、民俗社会契约的论述、《魍魉》中关于魍魉从中国到日本的演变考证、《狂骨》中对于日本神话的大胆解读、《铁鼠》中的禅宗南北宗之争、《络新妇》中对于婚姻、第二性和基督教的论述、《涂佛》中对于家族概念的透析、《阴摩罗鬼》中对于葬式的演变分类、《邪魅》中对于世界、社会、世间的精彩论述……都是百鬼系列让我印象最深刻的片段。
2、有趣的人物设定。这是小说公认比较吸引人的地方，不过后期人物类型化、漫画化、扁平化的小缺点有所呈现。但瑕不掩瑜，故事中人物的妙语连珠，让人读来充满趣味。
3、严谨的故事结构。能够将九部长篇、一部外传、三部中篇的时间线及人物完美嵌套在一起的作品，我目前只发现京极夏彦能做得到。每一部作品都可以是独立的，但作品与作品之间却又充满内在联系，前一个案件的余波会在下一部作品中反映出来，前一部作品的人物会在后几部继续活跃，哪怕前一部作品的凶手也会在后一部作品中成为关键人物。事件与事件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在系列最庞大的作品《涂佛之宴》中，要读完前面五部才能完整享受这场宴会的乐趣，这部作品将《姑获鸟之夏》至《络新妇之理》的线索和人物都收拢过来，你会发现原来之前所有的作品都是一小块拼图，在《涂佛之宴》中才汇总成一桌庞大的鬼宴。令人感到叹为观止~ 难怪许多粉丝称《姑获鸟》到《涂佛》为“百鬼夜行”第一季，而从《阴摩罗鬼》开始，京极夏彦似乎又开始为第二季布局了，毕竟在《涂佛》中，中禅寺秋彦的宿命对手已经登场了。因此，对于每一位想要尝试入坑的读者，我认为按照以下阅读顺序去读，可以最大限度地体会到这个系列的精妙之处：
（0）《今昔续百鬼·云》和正传长篇基本关联不大的中篇外传，时间线在《姑获鸟之夏》前，所以放在第一位。以妖怪专家多多良胜五郎和助手沼上的“民俗探寻之旅”为线索的冒险小说，基本都是有惊无险的案例（除了最后一个案子），读到最后一篇有惊喜。
                
                
 （1）《姑获鸟之夏》“百鬼夜行”第一部长篇，也是系列最短的一部长篇（500多页哦，还是篇幅最短的……）是检验入坑与否的关键，喜欢的，果断继续看下去；不喜欢的，后面的还是不建议硬着头皮看。现在志水明的漫画版已经连载完。
                
                 
（2）《魍魉之匣》“百鬼夜行”第二部长篇，也是系列知名度最广的一部，曾被改编成动画，质量不错，剧情还原度高，还补了一段“帝银事件”（看过《邪魅之雫》后就觉得亲切了》，但我跟喜欢志水明的漫画版，已经连载完。
                
                 
（3）《狂骨之梦》“百鬼夜行”第三部长篇，褒贬不一，故事前期有点晕晕乎乎，后期倒是会心一击，醍醐灌顶，和上一部“魍魉”的事件完全相反的构造。属于需要多读几遍才能消化的一部。而且，对日本神话不熟悉看起来比较吃力。这本书也让我第一次发现京极夏彦脑洞大得让人咋舌，与《后巷说百物语》中的《五位之光》一篇联系密切，《百鬼夜行·阳》中的《青鹭火》是该事件的前日谈。另外，本作原企划为《黑冢之梦》，另有一部胎死腹中的《飞头蛮之馆》。有志水明的漫画版已经连载完。
                
                
 （4）《铁鼠之槛》“百鬼夜行”第四部长篇，京极夏彦终于忍不住对佛教出手了，据说他当初就立志要读佛学院当个和尚，后来发现自己不适合当管理人才，于是作罢。京极夏彦对佛教的研究估计是长期持久的兴趣，所以这次《铁鼠之槛》涉及到了禅宗知识让许多读者望而却步，但我却认为这才是故事中最有趣的部分。志水明的漫画版正在连载中。
                
                 
（5）《络新妇之理》“百鬼夜行”第五部长篇，也是叙事节奏最快，情节最复杂的一部，许多知识可以从波伏娃的《第二性》中了解到，关于恶魔崇拜、女巫和基督教的冲突部分与络新妇这个妖怪的来源巧妙地结合在了一起，京极夏彦完美地创造了一个蜘蛛网式的案件，这部作品也将之前四部的关键角色联系在了一起。志水明的漫画版已经连载完。
                
                
 （6）《涂佛之宴·宴之支度》”百鬼夜行“系列第六部长篇，由六个独立却又相关的短篇组成，每一个短篇事件得到解决后却会发现一个更大的谜题，六块谜题拼成一块大谜面，故事结构精巧，和前面五部关联密切，因此谁先读这部简直是……自寻死路。
                
                
 （7）《涂佛之宴·宴之始末》“百鬼夜行”系列第七部长篇，要和上一部连在一起读，就会发现原来作者从第一部《姑获鸟之夏》就开始布局，这种宇宙级别的脑洞实在让人不敢近身。
                
                
 （8）《百鬼夜行·阴》前七部的妖异盛宴结束后，这里准备了十个短篇小品，都是系列故事中的次要角色（关口：原来我也是么……）的心路历程，和系列“去除妖怪”相反，这部短篇集主要讲述“妖怪形成”的过程。
                
                
（9）《阴摩罗鬼之暇》“百鬼夜行”系列第八部长篇（第二季第一集），开始了新一轮的妖异盛宴，结构上和系列第一部《姑获鸟之夏》有微妙的对应感，故事的凄凉程度系列第一。故事中登场的由良一家在《后巷说百物语》也相当活跃，详细参考《风神》、《五位之光》，其中《五位之光》联系了《狂骨之梦》和《阴摩罗鬼之暇》所有的关键情节。《百鬼夜行·阳》中的《青行灯》是该事件的后日谈。
                
                 
（10）《邪魅之雫》“百鬼夜行”系列的第九部长篇，和《魍魉之匣》的结构有微妙的对应，甚至可以说核心构造是类似的，表面看来的“连续毒杀”案件，其实是“连X毒杀”，京极夏彦很聪明地利用角色受限制的视角创作出这一部作品，对于妖怪的考证是系列最少的，但精彩度依然很高。
                
                 
（11）《百器徒然袋·雨》以侦探榎木津礼二郎为主角的外传，可以看到系列人物搞怪有趣的一面，每一个故事都不复杂，但解决方法可谓酣畅淋漓。三部中篇的时间线在《涂佛》之后、《阴摩罗鬼》之后、《邪魅》之后。志水明的漫画版已经连载完。
                
                
 （12）《百器徒然袋·风》目前系列时间线最远的一部作品，都发生在《邪魅》之后，和《雨》不同的是，《风》里面的三个短篇内在都有联系，一直到最后一篇《面灵气》才将所有的线索集中到了一起。志水明的漫画版已经连载完。
                
                
 （13）《百鬼夜行·阳》系列的外传第二弹，目前唯一还没有中文化的”百鬼夜行“作品。基本讲述了从《阴摩罗鬼之暇》到《邪魅之雫》所出现的新人物的故事，还出了两篇《鵼之碑》的关联作吊人胃口。
                
                 
（14）《鵺/鵼之碑》预定要出的“百鬼夜行“系列第十部长篇，“预定”这个词已经挂了八年了，到现在还没有“预定”出来。讲谈社官网挂着《鵺之碑》，文艺春秋又标着《鵼之碑》，连这本书的名字都是那么扑朔迷离，真像“鵺”这种正体不明，东拼西凑的妖怪。现在只知道《百鬼夜行·阳》中的《墓之火》、《蛇带》这两篇前日谈和这部预定新作有所关联，但这两篇看得也是云里雾里的。其次还有一次栗山千明朗读会上朗读的短篇《鵺》也和这篇有所联系。故事地点发生在日光山，其他信息一概搞不清。预测这次可能与源平合战、日本古神话、佛教、神道教、日本皇族扯上大关系了。
 
                
                
按照以上顺序阅读“百鬼夜行”可以把思路理清，并且能享受系列最大的乐趣。
入坑普及点和概论性质的演说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