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密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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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养过一些温血动物,不多,结局都不太好。
猫咪:被我爸扔了。
兔子:被拿去聚众吃了。
刺猬:被舅舅以拿回家捉老鼠的名义借走,吃了。多年以后才知道刺猬根本就不吃老鼠,但是刺猬是一种民间相信的可以治疗久治不愈的咳嗽的秘方,直到现在,老家街头还时不时有卖的,亲戚间会奔走相告为久咳不止的亲友寻摸此物。
无妄无灾,父慈母爱的环境里长大,本来可以长成一个从内到外都阳光异常的傻白甜,却因为温血动物宠物的饲养经验,过早的认识到了个人的无力:太弱小不能保护心爱之物。
裹挟着母亲那代人文学审美带我阅读的俄罗斯文学的内省与压抑气质长大,虽然父亲略带后代成长方向决定权争夺意味地把我扔进科技书籍堆,让我领略自然之美,原理之妙,教我逻辑与思辨。后来自主读上的庄子,哪怕是念着物我两忘,念着自然而然也不能让我成为一个完全意义上的轻松愉快的人。理性很难带有完全意义的酒神的狂欢色彩,庄子逍遥的底色也是认清某些黑暗后的悲凉。知识与阅读都不会保证一个幸福的心态。
陆陆续续养过一些冷血动物:寄居蟹,乌龟,金鱼。结局也不算好。寄居蟹不吃卖家说的食物,乌龟冬眠无法成功越冬,哪怕我翻阅科普书籍给它定种,按照生活习性为它营造冬眠环境,还是死去。金鱼:大部分有过养殖经验的都知道的,死于七宗罪之一:暴食。
动物的陪伴总是让人开心的,但是每次都不成功。
与人的交往不成功,最多吵架绝交,不相往来,各自安好。但是与动物的,尤其是宠物的交往,不成功的结局往往是对方的死亡,这让人内疚,如果你把宠物当做比一件物更多的存在。但是豢养活物的诱惑是那么大,近距离的观察一个异族,揣测它的行为和想法,最好还有点互动。这些往往会超过悲心的约束。
在老板办公室的玻璃门上抓到过粉红色的壁虎,大大的眼睛,柔滑的皮肤,尖端略有膨胀的,会吸附墙壁的,手指。真是十分漂亮,用透明小盒子养起来,给它捉虫吃,发现它根本理会那些还会动的昆虫,苍蝇,大蛾子,小蚂蚁。可能是因为身陷囹圄,不思饮食。养了两天后,怀着不甘心,还是放生了。
抓到过滑蜥,小小的,清秀的脑袋,冰凉滑腻的皮肤,纤细的爪子,乌溜溜的小眼珠。隔壁做两爬研究的英国老师说,他们需要潮湿的有石头的环境。我营造了一个石头和青苔用喷壶喷湿了的小环境给它,养了几天,也是发现不吃食物,小时候养死掉的那些动物不断浮现在眼前,于是两三天后,也是带到捉到他的地方放生。
发现院子的池塘里有一些鱼,于是半夜会带着手电和找鱼组师弟借的网捞鱼,捞到过鳑鲏和食蚊鱼。食蚊鱼是一种顶好玩儿的鱼,如它名字,是吃蚊子的。但是不限于蚊子,你打死的一切昆虫,它都照单全收,而且也吃饲料。动作非常快,应该是一种较为凶猛的鱼了。鳑鲏的好处是,身上会有反光,随着它在水里的游动,会有彩色的色泽闪烁在鱼鳞上。不过身形我不算喜欢。
朋友给我了一对孔雀鱼,养在水培绿萝的水缸里,不要太好玩哦。跟食蚊鱼的食性一样,意思是可以喂蚊子的! 仿佛是穿了弗兰门戈舞裙的食蚊鱼!他们还生了宝宝!因为有绿萝的根须的庇护,就算没有防护网,也有很多鱼宝宝活下来了。但是也有部分被亲鱼自己吃掉了。
在花鸟市场买过一些短鲷,基本上是一见钟情,迅疾的速度和深受我偏爱的介于纺锤形和扁平状之间的充满力量的体型。这个品种我在第一次养之后多年内,多次更换地方,多次养,是十分喜爱的品种,辗转都会好好送人,托付再托付。这个种类至今我都很喜欢。最好用细细的底沙,白色为佳,跟他们体色比较配。可以看到他们是挖坑爱好者,不辞辛劳的挖坑自己躺进去,有时候故意给他填平,他还是会执意挖回来。很是固执。这个鱼在不大的缸里容不下任何一条鱼,他们嘴唇上有细小的牙齿,经常以咬死其他鱼为终结。因此每次都是一场罗马斗兽场的情节,少数可以共存的就是体型比他们大很多的虾虎鱼或者是黄黝,可能是皮厚,也可能是虾虎自己都很凶。哈哈。曾经听说泥鳅也比较耐咬,但是在某次共养的经验里,咬的泥鳅跳出缸,最后一个没有人在的周末,大太阳下,变成泥鳅干了。
虾虎鱼也是我喜欢的品种。海里捞到的,带回淡水也可以存活。虾虎不吃鱼食,不吃小虫,它需要吃海鲜,在家翻出来一包蛤蜊干,拿那个喂即可。虾虎鱼像鱼中的兔狲:卡带式运动,大脑袋大眼大嘴,会挖坑,不过挖的很隐秘,可能都是在我睡着的时候挖的。至今不知道他们是用嘴运输还是尾巴扇动沙。跟鲷很大的不同是,鲷会在空地上挖坑,用嘴吞吐,十分有观赏价值。但是虾虎鱼喜欢在石头下面挖坑,用于躲藏。两只虾虎在一起会无声的吵架:用闭合的胸鳍支撑头,伏在沙上,对着张大嘴,仿佛在骂街。那种样子跟弹涂鱼倒是很像的。
鲷和虾虎都是会有互动的鱼,会迎接人。期待你喂食,会跟着手指运动,很有宠物该有的样子。他们都需要很大的生活环境,鱼缸小,就会进行争斗,直到只剩下一只,最后剩下的那只能活很久。简直是活生生的达尔文现象。
人,总是想当然的认为一条鱼会孤独,就像认为一只猫会孤独一样。给他们找来玩伴,看他们从争斗然后逐渐和睦,觉得做成了功德一桩。我的父亲看到一条流浪狗与其他流浪狗离的稍远一点,都会跟我说,你看他多可怜,没有小伙伴玩耍。在某年冬天来到我居住的城市小住的时候,有天傍晚仅有一点天光的时候坐在窗前,看窗外人迹灭绝,北风呼啸,梧桐的树叶已经脱落殆尽,他问我:你这个地方这么安静,一个人在家是不是很孤单。
我的虾虎鱼,在走近它的时候,它挥舞着双鳍向我游来,更加高频的拍动双腮,做出吞吐的动作,我会认为它在乞食。我不在家或者不关注它的时候,它可能在自己挖坑,用口或者用尾巴,然后趴在贝壳下的坑里睡觉吧,它会感觉到孤单么?还有一条已经跟它隔离开来了,因为之前被这只咬得遍体鳞伤,隔离希望能让它慢慢自愈,某天看到自愈地挺好的,就尝试放到了一起,结果又被咬住尾巴一个劲儿撕扯。看来答案是:它不需要其他同类的陪伴,它觉得此缸是它的领地,不容侵犯。
观看虾虎吃蛤蜊干很像看猛兽奔跑猎杀与食肉,都有凶猛与力量扑面而来,你会感觉到在那样小的活物体内也是活着一颗杀戮之心。有时候设想如果虾虎鱼不在鱼缸,如果我不是一个比它大很多很多倍的人类,我是不会喜欢去豢养,甚至不会希望遇见虾虎鱼的。但是因为现实保证了我与它足够的隔离,才让我对它有了极大的喜爱。王小波也在某文中只出过一种关系:无害且有趣。
我想,这大概是最完美的关系了吧。只是这是我的想法,我的虾虎鱼会不会觉得,如果我不把它从渤海退潮后的水洼里捞出来,坐着火车到另一个城市,饲养在狭小的水缸里,它会活的更开心? 虽然我良心发现给渤海边儿的小伙伴发信,让他给我寄点海沙来。但是一点点的沙能不能消弭虾虎鱼的去国怀乡之情?我不是它,不得而知。
关于动物,我父亲永远觉得是为人服务的:看家护院或者吃掉。没有做宠物一说的。他心中人只能跟人作伴,只有人才能称作一个合格的正常的陪伴,有陪伴的人才不是异常的。
我母亲始终认为遇到野猫野狗手头有什么适当的食物就去喂喂,如果没有,远远看看就好,尽量不要去逗弄。“你连吃的都没有,为什么要喊它们?”她经常对我说这个。一方面出于人类的卫生,一方面出于对他们自由和独立性的尊重。它们有自己的自由生活,不是为了无偿取悦人类而活。母亲食谱比较窄,经常对热衷野味的父亲嗤之以鼻:“那些动物那么可怜,你已经有那么多可吃的了,还吃它们,你的良心呢?”
这样两个人竟然相知相伴了这么多年,看来婚姻比我想象的更加容错。 如果母亲不在身边,父亲就不愿意出门,买衣服一定要问母亲的意见。母亲会有很多家里的事情需要仰仗父亲完成,有些决定也需要父亲帮她分析决断。而一直独居的我,尽力尝试独自去解决遇到的一切问题:作为独居者,出于安全考虑,害怕生人侵入居所或者是通讯工具,所以自学了通马桶,换门锁,换手机屏。也安于一个人的休闲生活:一个人去吃自助,一个人吃火锅,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去看海,一个看电影看话剧看展览逛书店逛街买衣服,不问任何人。可能是这样的,有些人把一些解法放在了伴侣身上,而有些人进化出了应对或者搪塞困难的孤军奋战的能力。
钱永祥先生曾写过:现代人的责任意识却只能表现在自我承担,必须由自我扮演主动操纵一切的角色,毫无借口与退路。莫怪乎城市的现代人不可能有安适的良知,更不可能产生道德优越感,因为他在这个道德中立而无名势力横阻的世界里行动,必然会充满道德的疑惑与无奈。可能有些人只把这种状态限制在思想领域,而其他人则是以此为隐秘的生活准则而行真实的生活,一个被指责不负责任的人,其实在负另外一种细小又伟大的责任:伟大在于用知识、逻辑、道德选择对自己的意识和感知负责,行一个独立个体应该有的行为。细小在于:个体对个体之外的世界是无意义的。
在一个自恋横行的世代,保全自我意识与间隔他人,就好像豢养一条体型很小,但是如果很大就会吞噬一切的强壮的虾虎鱼。有这样一条鱼,对一些人来说是很珍贵的,与这样的鱼相处,就是完美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