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是一声太遥远的呼唤
我有两个爸爸,三个爷爷。
亲爸祖籍是四川的,从小在新疆长大,他是亲奶奶过继给何爷爷的,亲爷爷姓钟,所以亲爸叫何钟m。
妈妈也姓何,他们离婚再婚后我也没改名字,对外都说我跟我妈姓。
现在的爸爸,我不愿意叫他后爸,因为他很疼我。他曾在我十岁时有意无意地征求我的意见,要不要改随他姓,但是我少不更事童言无忌,态度坚决说跟妈妈姓,他便再也没有提过这事。
岁岁叠年年,对“妈妈”的称呼变成“妈”,对继父从来都不好意思开口叫“爸爸”,也只是喊一声“爸”。所以,“爸爸”这个称呼,真的已经十多年没有叫过了。
那天做梦,梦见了亲爸爸。
或许因为他是前世情人的缘故,在我梦里,他很温柔很绅士,和这些年印象里的那个男性似乎并不相符。
妈妈和他离婚,有肢体冲突的原因,换种方式表达,就是家暴。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爸爸脾气不好,性格方面很不受人欢迎。他是厂里退休职工村的驻村医务室医生,整个厂的退休职工及家属看小病都找他们两个医生。大家都对他敢怒不敢言,都喜欢另一名和善可亲的医生阿姨。我的小伙伴生病打针不敢找我爸爸打,只有我不怕我爸爸给我打针喂药,他手法其实很娴熟,动作也轻柔温和,只是小朋友见他太硬朗有力,自然心生畏惧。
小时候身体好,好不容易盼来一次生病喉咙痛,赶紧叫爸爸给我尝一片西瓜霜含片。也很会吃药,不是不怕苦,而是用技巧让药片尽量避开舌头上的苦味蕾。那次生病发烧,对心跳声音很敏感,却不知道是什么在响,躺在床上问爸爸,他温和地抚着我额头说:“是心脏在跳动。”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身体里有那么一个部位,在不停地跳动,不能停歇。
我小时候喜欢去他的医务室玩儿,感觉那里总有许多新鲜玩意儿,爸爸一气呵成的输液动作能让我佩服好久。
但是大人们并不喜欢他。说他犟驴,说他不会为人处事,说他不近人情。
我妈妈给我说过一件事,有天一个奶奶带着孙子哭着来找爸爸医治,小男孩儿贪玩被石头砸伤脑袋,血流不止。爸爸刚刚洗好一个新鲜采摘的西红柿咬了一口,瞄了一眼小孩儿伤口,继续吃西红柿。那个奶奶就很不满,说他没医德。我妈妈也觉得他很不对:“那个西红柿就那么好吃吗?比人命都重要?”爸爸很淡定:“死不了人。”
我同样觉得是爸爸太不会为人了,按照现在的医患关系,是会被打的。昨天有空看了两眼电视剧,张嘉译解释说:“人的头面部本身血管就很多,只是轻微受伤出现流血不止的情况很正常,不需要太担心。”你瞧瞧,这才算是很好的医生。
爸爸心里有数,但是他太懒得与人解释了。我觉得我完全遗传了这一点,并且可能需要用一生去改善。
刚刚上小学那年,老师布置作业安排任务传达消息和今天可不一样,今天会给家长全部拉进群里,有什么事直接通知家长,甚至小孩子该做什么作业也在群里通知。那时候只通知学生,还没有转换好身份的我,经历的第一个教师节就犯了错误。我以为,教师节会给老师放假,所以我也就不用去上课了。当我躺在床上睡懒觉的时候,妈妈出门上班碰到别的小伙伴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背好了书包,才知道我闹了乌龙。她赶紧回来叫我起床,而爸爸却十分生气,堵在门口不许我去上学,说要给我个教训。那天我哭兮兮地迟到了,从此之后不论是记作业还是记通知,都用专门的小本子写工整,写字的速度跟不上老师通知的速度,下课还会追着周围的同学问,生怕记错。我的记性一直不好,到现在也经常记混记错记不住,把一些臆想当作记忆。经常翻看以前的日记感慨:“还有这种事啊!”
上到二年级的时候,爸妈离婚了。那个阴天有风,妈妈叫我出去玩儿,竟然没有规定回家的时间。然而我没有找到可以一起游戏的小伙伴,回到家的时候爸爸已经收拾好了行李箱,只记得妈妈问他衣服够不够,我以为他要去出差了,像妈妈在我幼儿园时出差那次一样,虽然我想她的不得了,但她早晚会回来的。
然而他再也没有回过我们的家。
都是我去看他。他还在医务室的时候,我会去那里玩儿。他给我量身高,把我的手托在他的大手上比大小。
我的那个梦里,他还在跟我比较手的大小。他给我买冰淇淋,温柔的看着我吃,说我小时候没怎么吃过好的冰淇淋。他执意要开车送我回我现在那个家,我说坐公交就好了,他指着前面二十米处的公交站说:“多远啊!”我在梦里也不敢让他开到家门口,怕被妈妈遇见。
梦戛然而止,醒来时闹钟也快响了。我该去上班,可我哭地不能自已。
很多年来爸妈的关系都是决裂状态,离婚初期还好,我还能去看看他,不知从何时起,关系进一步恶化为妈妈不许我再去找他。我一直不知道他们大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妈妈态度坚决。
我后来才想明白,我没理由地哭到停不下来,其实是心底对爸爸有所思念。算起来大致已有七年未见,上一次去见他,也是偷偷的。听说他没有继续行医,而是做了生意,一切从零开始。
所以,他在我梦里还是年轻的模样,还与我比手掌,把我当小孩子,甚至给予我久未体会过的宠溺。
这么多年,不论当时的他是多么混蛋,多么没人味儿,多么冷血无情,我作为他的女儿,起码从他那里获得了生命,受到了教育,得到了照顾。他遗传我理智与倔强,启蒙我摄影与书法,间接教授我如何做人与处事,虽然缺席了太多年的陪伴,但他终究是我生命里至关重要的一人。
前几年我一直倔强坚持不要见他,这一梦,竟然轻而易举就让我的坚持决堤。
我又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下次回新疆,我会去看望他。叫一声生涩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