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意
一 咣当!伴着厕所门发出的巨响,郑琳达十六岁的儿子垮着肩出现在客厅里。 小伙子个头已经窜到一米七六了,还是一脸少年的稚嫩,顶着一对黑眼圈坐到餐桌上前,满脸起床气的样子。 “关门要小点声,说你几遍了不长记性。”老公从手机上略抬抬头,教育了儿子一句,又很不悦地白了郑琳达一眼。 趁着没人说话,郑琳达赶紧把刚煎好的蛋端到儿子面前,岂料这又不知道怎么惹恼了儿子,张悦豪重重放下手里的小米粥,回房间拽起书包噔噔噔三步两步跑出了家门。 伺候走了老公儿子,郑琳达收拾好碗筷,回房间换了身出门的衣服。 虽然当了十几年家庭主妇,郑琳达也从没放弃过对自己形象的管理,每次出门都把自己收拾地干净利落。 张悦豪上小学三年级那年,家里要操心的事情少,郑琳达还报了个拳馆的大课,学了半年综合格斗。倒不是出于防身什么的,主要在家无聊,伸伸胳膊腿有精神,也省得身材走样。 后来为了提前准备儿子的小升初考试,加上老公抱怨拳馆太贵,郑琳达就没再去,走得时候教练还可惜呢,说郑琳达有天赋,底子又好,而且难得三十多了还有这个精神,不应该放弃的。 “是呀,放弃了挣谁的钱去呀”当郑琳达跟老公提起这话的时候,老公不酸不甜地来了这么一句。 二 工作日的上午,超市里也没什么人,一个中年阿姨弓着背在整理冷柜最底层的软包酸奶。阳光从超市最上方的一个小窗照进来,被玻璃上的污渍隔离出斑斑驳驳的光点。 儿子最爱喝酸奶了,这点倒不像他们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喜欢对着可乐过不去。 郑琳达捏着一包贴了促销标签的酸奶,贴在眼眶周围,那里有一片暗紫色的淤血,此刻正热辣辣地疼,带动周围的皮肤都一跳一跳的。 走出超市,郑琳达使劲把死沉死沉的购物袋扔进汽车后座,然后坐进车里摘下口罩深深吸了口气。 上午的时间总是过得太快,才逛一会就已经十一点半了。要赶在中午马路变堵前开车回家,整理好买来的东西,然后出去找一圈昨天看到的那个王八蛋。不管有没有收获都要在三点半之前回家,备好晚饭要做的菜,然后去儿子学校外面等着。 并不轻松呐!希望下午不要有什么棘手的事情出现。郑琳达深深吸了口气。 三 然而下午还是出了点小差错——那个男人挣扎的时候把郑琳达手上抓破一道,虽然没出血,也是很深地去了一层皮。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还是出乎意料的顺利。开着车没绕多久,郑琳达就在一个菜市场外面看见了那个男人。 对方看起来快五十了,穿了一件破破烂烂的黑色上衣,深蓝牛仔裤上沾满泥土,他站在在菜市场出口处的小卖部窗口前买了一包中南海,点了一根叼上,饿鬼似的深吸一口,然后抬头四处张望着。 应该就是他了,错不了。稳妥起见郑琳达还掏出手机看了眼昨天拍的照片,然后找地方停好车凑过去。 菜市场人多眼杂,但是郑琳达并不害怕被人看见。家庭主妇满大街都是,在外人眼里全是一个大妈样,谁会记得? 对方倒真是不成器,郑琳达刚表明来意,还没说几句话呢,那男人就迫不及待拉着郑琳达的手往菜市场背面的小巷子里走去,脸上那种暧昧油腻的笑让郑琳达一阵阵反胃,以至于还没走到小巷深处郑琳达就忍不住抽出了刀。 早点了结吧,还得去接儿子放学呢!再说这人实在太恶心了。郑琳达这样想着,往前赶了一步,胳膊从男人背后绕过去,手里的刀顺势用力拉过,然后紧退一步让开。 男人错愕地转过头,气管裂着口子嘶嘶作响,血一小股一小股喷出来。郑琳达趁他还没反应过来,侧身上前一脚把男人蹬倒在地。 诀窍就在这一脚,割喉并不能让人立刻失去行动能力,而等他反应过来就会挣扎、反抗甚至逃跑,起初有好几次郑琳达都差点让到手的猎物这样逃走了。这么蹬上一脚,对方倒在地上,恐惧和惊吓就会让他站不起来,这个时候上前轻轻松松对着肚子补上几刀就可以了。对方矮下去还能避免血喷在衣服上,毕竟血渍是真的难洗。 很多时候郑琳达都会带个线手套,但是这次为了让对方能摸到自己手尽快上钩,手套被留在了车里,少了这层防护果然被抓伤了,不过身上伤这么多,也没人会注意到吧。 四 郑琳达回家时已经不早了,只来得及洗了把小青菜,把米饭焖上,然后拿出鸡翅和牛肉放到洗碗池里解冻。儿子爱吃的土豆丝是来不及了。郑琳达洗了把手就心急火燎跑出门,骑上自行车赶到儿子学校门口的一个水吧里等着。水吧的二楼视野比较好,能够清晰看到大门口出来的每个人。 儿子每次都是自己一个人拖拖拉拉推着车走出来,卫衣的帽子永远扣在头上,低着头跟怕被人看见似的,出了校门也不像别的男孩子那样去周围的小店买吃的和饮料,总是径直跨上车子回家。 等儿子走出去几十米,郑琳达就赶紧下楼,骑上车远远跟随着。而走到离小区一千多米的水泥桥时,郑琳达再赶紧掉头狂蹬从小区侧门回家,飞奔上楼,站在厨房里做出一副正在洗菜的样子。 用不了三分钟就能听到儿子拿钥匙开锁的声音。这时只要儿子走近一点,或者跟郑琳达说句话,努力压制的狂喘就会出卖郑琳达。不过快两年了,这种情形从没出现过。 事实上从那件事以后,儿子除万不得已,几乎不再在家里开口说话了。也许在学校里会开朗一些?郑琳达这样想着,心里却并不相信。 唉,那件事,郑琳达每次想起都恨不得把拳头握碎,把牙咬碎,然而发生的就是发生了,虽然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和儿子知道,虚幻地像一场轻飘飘的噩梦,但它毕竟发生了,还真真切切地改变了自己和儿子的生活。 五 老公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比往常晚了一个半小时,郑琳达打了个电话过去想问问情况,那边直接挂断了。 进家的时候老公还哼着小曲,看见坐在餐桌边绣十字绣的郑琳达脸色一暗,旋即又恢复正常,难得和悦得问了一句:怎么还没吃呀,我已经在外面吃过了,你赶紧热热饭吃了吧。 郑琳达默默站起来,把碗筷收进厨房。 半夜熄了灯,郑琳达看着自己身边睡相不雅的老公,心里过电影似的想起好多过去的事情。老毛病,自己每次杀了人,晚上都会激动地睡不着觉。 当初自己多么爱这个男人啊,青春年少的大学时光,湖边、树林里、还有婆婆家那张咿呀作响的小木床。 结婚后日子水似的过去,郑琳达辞了工作,一心扑在儿子身上,两口子话越来越少,以为对老公早就没感情了的。 直到张悦豪十四岁的一天晚上,郑琳达突然兴致很高,早早把老公拉到床上,忙活了半天,老公还是毫无反应。当郑琳达从被子里探出脑袋,两人表情都有些尴尬。躺在床上,不知怎么地又东拉西扯聊起起张悦豪死去的奶奶。 老公一直有些妈宝的,对自己亲妈言听计从,维护地不得了。张悦豪还是小婴儿的时候,有次拉肚子,老太太非说是冻着了,得驱寒,拿小被包着张悦豪,肚子朝下往一堆才灭了火星的草木灰上摁。张悦豪尖锐地哭喊,在小被子里哭的脸都紫了。郑琳达心疼不过,硬抢过来解开小被一看——张悦豪娇嫩的小肚子上被烫起两个大泡,现在还有隐约的疤痕呢。 想起这个,郑琳达絮絮叨叨埋怨起老公太懦弱,亲妈说什么是什么,让她和张悦豪娘俩受了多少委屈。 一向有点窝囊的老公突然从床上一跃而起,照着郑琳达的脑袋就踢了狠狠一脚。那一瞬间郑琳达是愣的,接下来就是疾风暴雨般的拳头和巴掌。 老公跳下床,揪着郑琳达的头发猛地拖下床,恶狠狠地一次次挥起拳头,咬着牙不发一声。郑琳达在愣的那个瞬间想了很多事情,眼前老公的脸涨得通红,不知道是不是牙关咬太紧的缘故,眼睛显得有点突出,他并没有盯着郑琳达,眼神的焦点散佚在空中。身上四处传来热辣辣的痛感,痛得郑琳达不由自主地皱起脸。 她考虑了下要不要还手,老公其实并不是个容易让人联想到暴力的人,170的身高,比郑琳达还矮上两公分。结婚后略微发福,长久不运动,早就亚健康了,有次在超市买了袋大米,才50斤,老公提了一下没提起来,还是郑琳达把手里的塑料袋倒腾了下,单手拎到车上去的。 自己要是站起来还手,老公肯定占不了便宜。 但是接下来郑琳达又想到了两人恋爱的时候,那个时候老公瘦瘦的,带着斯文的金边眼镜,笑起来略带羞涩,每次见面,都先递给郑琳达点小玩意,路边摘的一枝花,或者顺手买的一支棉花糖。 结婚后自己妈妈看不上他,冷着一张脸,只许他叫自己大娘,是不认这个女婿的意思。老公也没抱怨什么,积极地赶周末去丈母娘家码白菜、挖地窖。在母亲弥留的那几天,老公还特意向公司请了假,亲儿子般侍奉床前。 后来呢?后来张悦豪越来越大,老公越来越不快乐。晚饭常常得喝点酒,肚子越来越大,发际线也有了后移的迹象。没事的时候只对着手机一言不发,郑琳达有几次看到他在用微信搜附近的人。 想到这些,郑琳达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好爱好爱老公。他和张悦豪一样,早成了自己生命里最重要的组成部分,甚至有时候像自己另一个儿子。郑琳达心里疼惜着他,默默蜷缩起身子,让拳头更多地落在背上。 从那以后夫妻二人的交流更少了,除了偶尔谈论下张悦豪的学习,就是隔三差五晚上无声的打与被打。 老公在外混的并不如意,外人看来他们家勉强算得上是中富之家,还能养活得起儿子上不错的学校,养活做家庭主妇的郑琳达。但是郑琳达知道老公的压力也很大,领导换了一茬又一茬,始终也没轮到老公上位。老公也不抽烟不酗酒,不嫖不赌,还能有什么发泄的方式呢?每次挨打的时间更长,落在身上的拳头更狠的时候,郑琳达总是更心疼老公几分。 开始的几次挨打,郑琳达害怕儿子看见脸上的伤疤问起,在家里还躲躲闪闪的。但是不久就发生了那件事,儿子彻底关闭了跟父母沟通的通道,郑琳达也就不再在乎什么了。 六 那件事到底怎么发生的,持续了多久,期间都发生了哪些让人不敢细想的事情,郑琳达一概不知。只是一个普通的夏日夜晚而已,郑琳达伺候完老公儿子吃饭,洗好了碗筷和爷俩的臭袜子,打算出门跑跑步。 老公早早上床了,躺在床上玩手机,看起来心情不错。儿子说有个同学过生日,约大家去唱歌。平时课业那么重,郑琳达愿意他偶尔出去跟同龄人放松放松。 家附近有个小公园,就在儿子上学的路上,这片儿不算繁华,公园早没人打理了,夏天走不巧就会撞一脸蜘蛛网,连跳广场舞的都不来。但是郑琳达有自己的一条夜跑路线,跑熟了挺好的,也没什么人打扰。 再跑三百米就结束了,郑琳达擦擦脸上的汗,开始放缓脚步。旁边的树丛后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郑琳达余光看到树丛里有一高一低两个黑影,接下来就像被雷打了一样呆立在那里。 借着不远处路灯投过来的微弱光线,郑琳达能看清背对着自己的是一个男人,正在手忙脚乱系腰带。地上是一具白花花的赤裸的身体,身量并不高,背上还隐约有些血痕。而旁边散落的,是自己托国外闺蜜给儿子买的大T恤。那是国外流行的一个青少年潮牌,上面印着郑琳达看不懂的一些彩色印花。买来之后儿子高兴了好几天,只要跟同学聚会,都喜欢穿出去显摆。 电光火石一瞬间,郑琳达想冲上前去,但此刻儿子躺在地上发出了轻微的一声呻吟。郑琳达愣神的功夫,男人已经系好腰带拨开前面的树丛钻了出去。 郑琳达握紧拳头,心里蒸蒸腾腾泛起了各种情绪,愤怒、恐惧、迷茫、不解、各种想法在脑子里纠缠成纷纷扰扰的一团,又慢慢沉下去,最后只剩下了浓烈的杀意:必须死!必须死!必须死!此刻儿子是不是受伤了,要不要报警叫救护车,都不重要了,郑琳达拔腿向公园外面跑去。 那天晚上跟了那个男人一个多小时,才找到他的住处,一处城市边缘破旧的日租房。有几次男人惶惶回头张望,似乎感觉到有人跟着自己。好在时间尚早,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多,每次都被郑琳达躲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儿子若无其事地从房间走出来,上洗手间、吃早饭,慢腾腾出门,除了脸上贴了两个创口贴,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不同。郑琳达也如往常一样在厨房里煎蛋、擦餐台,拖地。但她知道,娘俩的心里都在滴着血。 七 此后一个星期,郑琳达每天下午都驱车去城郊那个日租房外收着,摸清了那个男人的生活规律。 对方似乎是个无业游民,偶尔也去附近的劳工市场蹲着,面前的纸板上歪歪扭扭写着小工扛料上楼 ,但是开张的时候极少。不去劳工市场的时候,就睡到中午才出门,楼下沙县小吃要一份套餐,吃完去网吧待一会,不到四点钟就回出租屋待着了。接下来都做些什么,郑琳达就不知道了,她得赶去学校护送儿子放学。 虽然儿子学校到家骑车不过短短二十多分钟的路程,而且路上车水马龙绝对不会出什么事,郑琳达还是不放心,她的宝贝儿子,捧手心里养了十多年,小时候因为体弱,自己牺牲了前途无量的体制内工作专心在家照顾,从来都不舍得打一巴掌的儿子,怎么能让那些粗俗的王八蛋给糟践,决不允许!一丝、一毫、都不允许!郑琳达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些偏执和神经病了,跟演电视剧似的,她还是坚持这么做了下来。 终于有一个下午,郑琳达跟着那个男人上了楼,幽暗的楼道里没什么人,男人中午难得喝了一杯白酒,此刻有点不清醒。听到郑琳达的脚步声,也只是偏了下头,日租房人员混杂,大家来了又走,也许是谁叫的特殊服务吧。男人咔哒一声打开门锁的时候,已经经过他的郑琳达突然折返,三步并做两步冲过来使劲一推,把男人推进房里反手带上了门。男人只来得及短短哎了一声,脖子上就挨了一刀,他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面前这个四十岁左右、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主妇。郑琳达没有给他更多的时间,手里的刀毫不犹豫一下下猛扎下去,头上、脸上、胸膛、手臂、肚子……蒸腾了一周的杀意在心里咆哮翻滚,此刻全都从刀尖流泻而出,一下下扎到面前这个王八蛋身上。 等男人彻底不动,郑琳达已经成了个血人,袖子上湿漉漉能挤出血水来。她抬手抹了下腕表上的血水,从进屋已经过了二十多分钟。再不快点时间就来不及了。 郑琳达从背后拉过来随身带的背包,拿出早准备好的干净衣服和湿巾开始收拾自己。尖刀已经卷了刃,但是也得带走,进屋的时候戴了手套,接下来拿湿巾把脚印擦一下就好。 有条不紊做完这些之后,郑琳达下楼坐回自己车里,又拿出香水浓浓喷了一气。血腥味太浓了,比自己想象的难闻多了。有一瞬间郑琳达以为自己会吐出来,结果没有,杀人这种自己从来不敢想的事情,真的实施了,不仅没觉得多么害怕,居然还有点刺激。 第二天就从电视里、车载广播里、朋友圈疯转的文章里知道了城南的命案,但是这种新闻啊,往往热度不会超过半天就下去了,人们总是健忘的。至于其他的嘛,警察有能耐就来找自己吧。 八 事情过去大半年,郑琳达的生活都风平浪静。之前还偶尔听说警察在哪哪盘查杀人犯,后来就悄无声息了。那事之后儿子像变了一个人,一天天愈发消沉阴郁了起来,而老公对家里的事情也越来越漠不关心了,除了家长会后站在客厅里痛骂儿子不争气外,父子俩也没有任何交流。看起来好好个家越来越涣散了,不过谁家又不是这样呢? 只是郑琳达心里的杀意并没有随着那次杀人而消失,只是暂时偃旗息鼓而已,过没多久,便又来势汹汹地翻腾起来。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点像愤怒,又有点像亢奋,似乎血液里有无数的小气泡在血管里流窜蒸腾,想突破出来,想大喊,想!杀!人! 闲来无事的时候,郑琳达开始看各种刑侦剧、推理小说,当然有些剧情逻辑是很荒谬的,但也着实学了不少东西。郑琳达对着电视剧和小说一遍遍回忆自己第一次杀人时的细节,没有发现什么破绽,看来自己天生在这方面有特长。想到这郑琳达呵呵笑了,一个做家庭主妇的杀人特长生! 第二次杀人的时候比第一次还紧张,毕竟那次是在完全不可抑止的激情下进行的,这次却没有那么足的动因,只是因为想杀人。 起因是郑琳达在一个工作日的下午在超市碰到了一个戴着墨镜的少女,最多十五六岁的样子,与郑琳达目光相遇的时候她似乎畏缩了一下。郑琳达就懂了。自己也有无数个戴着墨镜逛超市的日子啊! 和上次一样,持续一周多的尾随、埋伏,郑琳达躲在暗处观察着女孩子的一切。女孩子似乎早已不上学,不然也不会出现在工作日上午的超市里。她每天中午从一家有着粉红色大橱窗的洗头房出来,到超市采购。而傍晚四五点钟,洗头发就开始陆续有衣着随便举止粗鲁的男人进出。 闲极无聊的中年妇女到处都是,郑琳达在小卖店买水的时候,只随口说了句,隔壁那个姑娘好漂亮,就套得老板娘一堆话。无非是常见的那些桥段,底层穷苦女孩子容易遇到的那些事,母亲早亡,父亲不长进,成为街头混混,认识了拉皮条的妖艳女人,于是一拍即合做起皮肉生意来。嫌赔钱货女儿碍眼,干脆拉到店里当招牌,稍有不顺心就是一顿毒打。这样的女孩子多了去了,但是这个碰巧遇到了郑琳达。 郑琳达转而尾随女孩子的父亲。这个懒汉的生活极不规律,浪费了郑琳达大量的时间。最终还是晚饭后借口夜跑溜出来,在他从小区地下室暗设的赌场里出来放水时,从后面几刀结果了他。虽然是个人渣,力气倒真是不小,人在将死的时候往往会爆发出极大的力量,那次郑琳达的小腿都被对方抓青了。 九 不到一年发生两起杀人事件,都是被割喉,看起来足够让人惊慌,但是因为死者都是社会关系复杂的底层混混,案发地离得又远,两人也没什么交集。从伤口上来看,死法也不一样,一个是被西瓜刀乱戳成筛子,一个是用黑市上常见的军用匕首几刀刺死,因此两起案件都没引起什么大轰动。 不过毕竟这次离得太近了,那几天家附近多了很多警察,在路上拦住行人盘问。有次郑琳达去五金店买洗衣机上用的一个螺口的时候,还赶上警察在盘问店主,郑琳达凑上前听了一耳朵。警察转身看了一眼郑琳达,略显不悦,转过去继续问店主最近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这次风波持续了也就不到半个月吧,街上的警察渐渐看不到了,也不再有人议论这件事。事后郑琳达鬼使神差找电线杆上的小广告办了个假身份证,身份证上郑琳达给自己改小了三岁,地址变更成了从网上随手搜到的一个地方。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是有时候会从梳妆台抽屉里拿出来假身份证,长久凝视着上面另一个身份的自己。 十 再后来杀人引起的骚乱就大多了。毕竟一个城市里接二连三有人被割喉,无论如何不能以巧合来解释了。 甚至有一次警察还到小区里来挨家走访了,敲到郑琳达家时,问了些诸如有没有看到可疑人物,案发当天都在做什么之类的问题。 还能做什么呢?家庭主妇当然是做家务,由于长期挨打,郑琳达脸上的皮肤松弛了下来,有些总淤青的地方,散了淤之后也暗沉沉一块,显得比实际年龄还老一些,精神看起来也不怎么好了。 跟老公除了挨打和被打之外,再也没有了别的运动。但是有几次老公出去招妓,郑琳达是知道的。每次老公嫖完回来,身上都带着刺鼻的廉价香水味和酒味,而且精神显得很饱满。 虽然没有挑明,但似乎他也没有想掩饰的意思。好在家用还是按时上交,出去玩一次花个几百块钱,也影响不到家庭开支,一家人还在一起就好。 有时候跟小区里其他家庭妇女一起聊天,有些老娘们喜欢暗戳戳开些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玩笑,嘻嘻哈哈闹成一团。郑琳达倒是没有情欲方面的困扰,自从第一次杀人之后,这方面的想法彻底消失不见了,晚上看见老公时,心境平和如水。倒是越来越频繁的杀意常常搅动地她在半夜辗转难眠。 后面这几个人死因各异,有的是公车上咸猪手的猥琐大叔,有的是卷走父母养老钱,还收走父母房子让老人流落街头的不孝子,还有一个性侵了两个小女孩却只判了几年就放出来的刑满释放人员。偶尔郑琳达也看下美国大片,超级英雄,各种高来高去的超能力侠客,却从没把自己代入进去过。诚然自己杀得都是坏人,但是自己是在伸张正义吗? 有些人根本罪不至死,郑琳达无意去审判谁,大家也都不是上帝。 但是从第二次杀人之后,郑琳达每次都习惯买点莫名其妙,生活中根本用不到的东西,比如户外净水器,比如冲锋衣,还有些假发、化妆品什么的。她从来没在心里计划过要买什么,每次都是随手,但是几次下来自己心里也隐隐吓了一跳,这些东西背后的意味让她不敢去想,她爱自己的老公和孩子,要离开他们,不如要自己的命。郑琳达把那些东西塞进衣柜深处的一个旅行包里,她隐约感觉到,随着做的次数越来越多,自己的破绽越来越多,离警察找到自己或许不远了。 十一 这天郑琳达的老公有点反常。他之前已经连着几晚没有按时回家了,每次都是带着点酒气深夜到家,倒头就睡。郑琳达也不以为异常。但是在那个冬夜的晚上,天黑的很早,老公居然准点带着身寒气就推门回来了。看见还在做饭的郑琳达,他挤出一个怪异的微笑,随手把一束地铁站旁买的小雏菊放在玄关鞋柜上。可能因为天气太冷,花儿有点蔫,缩着粉红的花瓣,怪可怜的样子。 郑琳达顿时有点慌,儿子半小时前回来了,在房间做作业,以为老公不回了,她也没着急,现在会不会开饭时间太晚啊,饭万一不够吃怎么办,难得在家吃饭,也没给老公准备点他爱吃的菜。完了,晚上搞不好又得是一顿好打。郑琳达这样想着,手底下更手忙脚乱起来。 老公倒是没有抱怨,坐在客厅无聊地把遥控器按来按去。 吃完饭上床,老公正在玩手机,看见郑琳达过来,身子往里挪了挪,想说什么的样子,想了想又低头继续盯着手机。关灯以后,郑琳达估计今晚不会挨打了,正准备睡,老公一只手却摸过来,伴着略带羞涩的呢喃:老婆…郑琳达一愣,明白了老公想干什么。 十八年了,两口子结婚已经有十八年了!张悦豪出生十六年!自己辞职在家看孩子十四年!老公开始打自己两年!…郑琳达在脑子里飞速念叨着,怒火和杀意腾腾涌上心头,几乎让人难以忍受。她大喝一声,冲去柜子里摸出尖刀,老公吓了一跳,啊啊喊叫着往床脚退去,却被郑琳达抢上前来一把揪住拖下床,老公的力气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小得多。郑琳达轻蔑地看了手底下挣扎的男人一眼,两刀捅在了他脖子上。 十二 拖出柜子里早准备好的旅行包,郑琳达打开卧室门,门口站着面无表情的儿子。郑琳达上前亲了亲儿子的脸,狠狠看了儿子两眼。小孩子就是长得快,不知不觉已经比自己还高了!儿子用力抱了抱郑琳达,侧身让开。 郑琳达推开公寓门,突然想大笑几声。外面下雪了,昏黄的路灯下雪花纷纷扬扬往人身上扑。 真是个结结实实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