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梦蝶
1
打开燃气灶
一只小小的锅 庆祝这火苗
水沸腾，面条
他着蓝色的布衫，迟缓
长长的，到脚踝的影子相伴
2
已经很老了，只能吃白面
一碗，吃不完，剩下的喂给空盘
由于记忆的衰退他丢失了一些不甚重要的东西
包括从前那交好的诗人兄弟
寄给他的邀请函
3
清晨他也在无人的街上散步，车来车往
扬起尘土
傍晚早早回来 这是他选择的习惯
一块不知跟着他翻过多少座山的抹布
随着空碗的退场，如约到来
桌面什么都没有，想起忧愁而迷惘的从前
麻质的抹布透出窗外傍晚的青光
今天没有夕阳
乌云裹挟的雨就要来探望这孤独的手掌
轻声问：我是如何从当年
走到了今日的现场
可是到哪儿去了呢 不见邀请函
诗还是要去读的 眼睛中常有泪水
他们那一群人都这样老了
4
撒尿
又坐回窗前的书桌喝水
一九四九年以来的日子里
“我们活得很过瘾”
心内敏感狷傲，从未有“完美”女伴为妻
依赖着愿意任其依赖的友人
又开始默然地用古句写诗
手指翻来覆去地
并不能数清楚，都有谁参与
旧书摊，下等人，街巷之间也偶有动人的浪漫
遥想那一岸，今日如何硝烟弥漫
可想再归故里，着华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