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廖七
【一】
岳水面馆在正阳大街南朝巷的第三家，红底幌子飘扬在向巷口侧，黑色隶体书有面馆二字。
本来陈半是买了块楠木的，不想顾师傅说没办法上漆，那块九尺余长的楠木边侧被霍霍了几道痕迹，略略裂开。陈半想来和这块楠木也是有缘，自后搁置在了阁间。
陈半央着廖七写大字，瘦金体的，入笔露锋，收笔出锋，凌厉迫人。陈半一看就提醒收收气势，好歹是个吃饭的地方。
廖七一眼撇过去，陈半窝着，一脚耷拉在椅子上，双手剥着瓜子，好不惬意。午时的阳光正好，直棂窗外种植的绿竹在摇曳。廖七抬起笔，继续着写字大事，改写了隶体。
至于那块楠木，是陈半退出孟阁之后，准备返了市井烟火，开个小店而已。那天就是有人在贩这块楠木，陈半一看那凹痕，越看越像自己反手剑给挑出来的，细细想来，也就是在大财主宋元家看过，彼时大意，应是打斗时留下的。
眼下那破皮猴样大白脸还在叽歪：“少时明真帝看中了明正帝预备建朝宫横梁的这块木头，央求得来的，前段时间宫廷不是...”这瘦子停了嘴，心照不宣“广储司那边清理出来的。”
陈半觉得这人好笑，嘴皮子上下一合，手中的物件全带上点那么贵重色彩，价码先拨的高上。不过，见是有缘，看是喜爱，也带回了岳水面馆。
找这地的事，还是廖七提的。陈半在市井兜兜转转，看鸡看狗，拖拉时日在嘈嘈嚷嚷人群。
早起，买菜，做饭，开店，打扫，迎客，午睡，闲聊，关店，散步，归家，夜宵，洗漱，春宵。就是这样，大部分人都是一样，重复在这样的步骤里，平静祥和的烟火气。
或许一辈子都可以这样过去，这怎么可能呢。
夜色是有点深了，月光撒满了庭院，陈半房间灯还亮着，晕黄明亮。他大咧咧躺着，斜盖了被子，一腿翘在半空晃着，枕边放了盒酸梅子，时不时投掷两颗到空中，方向准确张嘴就能吃到。
听到推门声，陈半一股脑翻身下榻，殷殷给倒茶。“怎么样，我可是掷骰子的，三巷三店。”
廖七似笑非笑，“还不错，过些天那家店出仓。”
陈半一愣“谁出事了？”
“你是不是刚从那边回来，腥味还没来得及散去。”陈半又打了岔，换个话题喋喋。
“不是。洗了过来的。”廖七抿了抿茶，苦苦的涩味萦绕在唇齿间，一身紧身玄衣端坐木椅，三分之二，不偏不靠，清清冷冷。
就是杀的人多了，一身血气洗不掉了。
“这个店现是开面店的，阳春面，一勺黄油，三两街尾那边夜家的白醋，再撒把葱花，细溜溜的面条劲道有味。”陈半贼嘻嘻，不时舔舔嘴角“过时日，也去开了面店，就是那个馄饨面，猪肉芹菜馅的。”
“铁嘴御史李更年。”廖七可没有那憧憬的闲情。
“那位果然还是容不得人。”陈半唏嘘，脑筋从美味佳肴转了冷锋利刃。
“要不然就下次任务时候顺利退了。”这话说的是斩钉截铁。其实，陈半虽是乞丐窝里混出来，见识人多，察言观色，还是明白几份现状的，而至于这几份，在廖七看来，也是别人让他看到的。
世界黑白纵横交错，其实大部分都是灰色，何以得窥天光。
“尽量。”廖七眉眼挑挑，附和。
【二】
陈半本以为廖七同自己一样，是半路入阁的人，堪堪是下级无眠部的人，想来也是难以胜任到天光，还不如草草赚攒了钱财，收手归了，之后才知道两人不一样。
孟阁是什么地方，世人只以为是江湖上买凶杀人，杀手来欢接宣榜换报酬，客人来摆服迎了起新传，稍稍谈之讳莫如深。却不想，孟，长也，普天之下，为长为尊。敢光明正大行走狗之事，岂知不是帝家的侍奴。
廖七记事起就在了孟阁，深山深处，铜墙铁壁束着，抬眼就是万丈晴空白云。不见噪嚷，不许攀谈，来往的侍者步履轻轻，不留人气。
晨起扎桩，白天练功，晚上悬吊吐气息，间或有几门书经课也是强烈的灌输衷心侍主之词。于空寂天地间，耳聪异常，有时青蛙跳进水中央，扑通一声响的闲趣略略安慰。
路廊走过几人，飒踏而来，冰冷肃穆。看到廖七行走自由，不由带着几分尊敬恭维，自是猜测他是阁中重人。他不咸不谈点头，摆手示意他们过去。
城哥说：“你是要竞选天光杀手的。”
廖七扎根浓黑夜色，拳脚飒飒作响，戾气四溢。
生活就是这样了，独自一人在孟阁中舔拭伤口，对别人缺乏信心，更谈不上期待，与师傅的教导之谊都不用抱之感激。千山万水可以度量，唯有这 情感，迷茫枉然。一切都好。
按照孟阁的规矩，廖七应是有了黄金万两，次次沾有赤红的背景。
城哥说，有人求而不得，有人得而不惜。现在总比翻滚在泥泞中不得起身强得多。能力一方面，世事却是占了绝大部分因素。
廖七深不以为，然时时夜晚做事，穿着玄衣，凛冽压迫，剑快回拢，撤数步远。回来后定要嫩竹叶泡澡洗个三遍，白日常罩着素色长袍，硕长如竹，不得有半分尘埃。
江湖上人人都说，剑快到一定地步，剑收了，血未流，人却死了。廖七的经验说，不会，一招毙命后都是先后退个数步，省的脏了衣物。
那天，是这样的，城哥亲自说了行动，没等得及廖七换衣，就匆赶着去了兖州城。着的白衣，白衣上有血，第一次遇到陈半。
寒山寺的破庙离城远行乞过去都得走个半天，沿途还少人家，一般乞丐都扎堆在了墙角桥洞底下。陈半独占个坡庙，有我自为王意味，潇潇洒洒。陈半这人说起来，会些拳脚功夫，却偷鸡摸狗事干不成，做不得伤天害理事，全是怕。有点说来就是嘴皮子比一般人耍的溜，城里四处闲逛，得些家长里短，很得意中酒楼的管事欣赏，虽不至于给了跑堂后厨的差事，平时楼里剩下的烤鸭鱼肉就白给了他，这般口粮下抵得了那么三五天，囤在坡庙醉生做梦。
破庙是一座半大庭院式的，砖红色漆墙已褪的斑驳，裂开的缝隙间藏纳深黑色泥垢。院间一座给莲花池，池上连着拱桥，莲花池里败了一池的枯杆，腐烂臭气冲天。拱桥过来这边只有供奉了地藏王的大殿，连着偏厅。大殿右门洞开，其他似已被钉死。庙墙外面还有一颗倒头榕，气根偏垂，奄奄一息。
陈半独得破庙，于矮塌破絮中得其乐。
廖七这次任务出的不甚顺利，白衣于荒丛中褴褛，简直气煞廖七，剑术水平更是发挥不到平时一半，左攻右挡，堪是打了平手，相相摇晃，打斗换了数个场地。
陈半趴在破窗边，透过小洞看外面，廖七一身烂素衣，沾了血，发丝凌乱不遮掩凌厉气质。剑起手落，行之流畅，衣袂翩飞，抗了四个蒙面人攻击。
红日斜坡上悬挂，陈半看廖七上前，大呼“往后退。”
于杀手来说，听他人言是大忌，毕竟命就在这冷光锋刃之上。然这声醇和亮堂，待意识归位，身体转了方向。四杀手从三向甩剑而来，陈半跨过桥廊，扳动墙上机关，四人所站的地方顷刻间翻转。四人不留意，没有着力点，直得往下陷去。最后一人向那边掷去手中宝剑，陈半向侧边躲闪不及，腿腕被划破，血肉翻来。同时，地面又恢复了原样。
“怎么样，大侠。”陈半拖了残腿往廖七那边走。
“就是以前藏人的地方，那个地窖，有床呀，蜡烛呀，最多两天，那里空气不太流通。”陈半解释。
“我欠你个人情。”廖七躲开陈半准备搭他肩膀的手。
陈半嗷嗷乱叫“大侠，我可是为走了救你受伤的。”
廖七抓了陈半胳膊，轻功飞起，两人就进了大殿。
廖七扔下一瓶子鎏金的小青瓶，就走了出去，夜色微暗，一切都有大致轮廓，陈半在屋子里点灯，廖七看了看机关旁边的暗阁，放了噬肠散在通气口里，这才进了屋。
天，这时刚好全黑，屋里里烛火没得多亮堂，照亮附近也足够了。
山里的茶花未开，再远处的暮钟声悠悠传来，生命过去那么多天，他却毫无波澜，手起刀落，人命芥末。
廖七坐在火堆边，细细擦搽拭手中的铁剑，重数十斤，纯铁锻造，手柄处有饕鬄花纹，火光下，冷光幽幽。
“你为什么帮我？”廖七看着自己骨骼修长的手，不同于其他人的苍白有力，神色淡漠疏离。
廖七不是没怀疑这初识的顽劣乞丐，然而他虽动作敏捷些，有些保底功夫，也不费力气对付。况，他是为自己而伤。
廖七从怀里掏出身上有的十三两银子，放在大殿供香的桌上。
陈半正仰躺着感受疼痛，不时嗷嗷叫两声，听到这句，看到廖七的动作，只感到心里憋屈的紧，本就是不图谋什么，看这人峥骨清白，才拔刀相助罢了。抓着手边的烧饼就向廖七扔了过去。
廖七虚空一抓，稳稳当当接了，有些好笑这人的幼稚行为，一个烧饼而已，打量他身边的烧饼果壳，眉头微皱，实是忍着没前去收拾。
这边，“你这不知好赖的棒槌，陈爷我看你以一敌四，好不吃亏，这才帮你，还不惦念爷都为你受伤了……”陈半可忍不了，张嘴就是诘责。
“嗯。”许是陈半说累了，停了下来，廖七不咸不谈回了声。
嗯。
嗯？
陈半：什么意思。
“天大地大恩情大，爷都是为你受伤的，小七子。”不知何时换了称呼，“我要吃县城里的八珍点心，还要酱猪蹄。一看你就像是个有钱人，一点都不委屈你。”
廖七第一次遇到这么烦人的人，阁中人对他多有忌讳，也不曾叨叨骚扰。
夜色渐浓，陈半缓缓鼾睡。
梦里又是锦三娘羞涩呢喃，又是她悲愤决绝。那年，宋善人组了戏班子义演，刚好是一出《锦厢记》戏文，讲锦三娘一富家千金与贫家俊书生私了奔，失了身，落得妄空始悔归。陈半窝在墙外听乐呵，里面在念词“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估计是前世孽今生来偿还。”
一会儿又是廖七同四个黑衣人打斗，落了下风，一袭素衣，被四人合手堪堪压制仍身姿飒爽若不是富贵人，也能是温饱乡。陈半踏五彩祥云，凌空而落，一手剑花耍的精妙绝伦，四贼人顷刻毙命。廖七依墙站立，仰慕之情浓浓，陈半走进，揽了廖七腰身，扶他进屋休息。
火渣子偶尔滋滋。廖七听房间里荡漾的笑，总感觉这个夜晚不太安生。
廖七天分明时，就回了趟孟阁。
城哥应了廖七数日，阁中近来无事。
兖州城里早上已经出摊，馄饨面香飘散空中，一对夫妻在摊前忙碌。圆滚滚的馄饨混在面条里上下翻滚，溅了两次凉水，调了酱碗，捞了馄饨面，一勺清汤，撒点香油，葱花香菜，便好。
城里还有一家【珍宝点心铺】，就是陈半要求的八珍点心。铺子里制作点心时遵照着时令，清明时有青团，端午时有粽子，夏季会有绿豆糕，百合汤和冰糕，重阳时候是重阳糕。长年供应的是八珍点心，有水果，蔬菜，鲜花提了料做出来的八种味。
廖七买了馄饨和点心，就回破庙。太多人的地方时常不是很适应。
陈半在床上又是嗷嗷待哺样子，就等着廖七把东西拿过去。
廖七撇了一眼陈半的腿，突然就是俯身，一手臂穿过陈半腿腕，将其抱了下来。
陈半身子僵着，手搭在廖七肩膀，气息吐露在廖七脖颈，心荡漾，呼吸都在刻意放缓，变的绵长。
这人，身长八尺多，比自己快多出了半个头，许是刚回来，鼻翼都带有汗珠。
“你……放我下来。爷…”陈半平时利索的嘴皮子哆哆嗦嗦。一声自称恍然像是在喊廖七。
“闭嘴。”本来脸色严峻了些，就是忍不了陈半在床上吃东西，不想和他叨叨，就直接抱了下来。不想，夏季衣衫单薄，两人身体张贴，肌肉滚烫灼人。都要冒火。
【三】
“后悔嘛？”廖七往嘴里灌了口酒。陈半当时惊恐非常，他不得已将其打晕带了回来。
“不会。”陈半眼前又是那人惊恐的眼和胸前渗出的大片鲜血，勉勉强强压制住胸腔里要呕吐的感觉。
月色当空，撒了满地银霜，高大的香樟树为屋顶上的两人遮了一片阴影。
“我当乞丐时，总吃不饱，去偷鸡摸狗的都是些寻常百姓家，偷了鸡，又给送了回去。听不得妇孺啼哭。”陈半眼中有些醉意，想起以前同现在的日子，都恍如隔世。
“一个人飘飘荡荡，四处听听乐呵，勉强活着而已。不知道要干什么，也不想早无生息死去。遇到你之后，才见识到另一个世界。贫者，为日食所累；富者，常含不足之心。况杀的也不是好人，就当替天行道了。”陈半坐在慢慢倾吐，认真的看着廖七，背景是昏暗的夜色以及通明的噪杂晚市，风儿也将树叶摇曳。
以前的陈半偷鸡摸狗不敢，现在却要走向冷剑暴力杀人无畏。廖七一时也说不准他答应将陈半带进自己的生活是对是错，世事不知何从顺意，就一如往护他周全。
扳了陈半摇晃的脑袋放在自己肩膀，廖七和着晚市星月，喝一嘴香涩的酒水。
城哥说，孟阁从不养闲人。
廖七负责了陈半许久，不得已做出的决定，都想要好好完成。时刻监督着陈半训练，剑法以及识字。想来陈半是有练武的天赋，自成一反手剑。
通过孟阁的考试，这才同他一起调进了雨眠部，孟阁的最低级别杀手部门，不论资排辈，听部门安排任务就行。
前两个小时，两人刚刚完成陈半的第一次任务。
除去两人初识的那四人，陈半都不曾做过这种大事。对于那四人，廖七也说是给他们吃了软筋散，就放了。
现在，让陈半第一次杀人。可是，想要跟着自己留下来，不就是应该要付出这种代价嘛。
廖七想起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似乎他总是特别的，在一起的孩子可以让他受伤，但是不能杀他。
那天，那凶残的孩子拿着短匕刺了过来，廖七来不及反应，慌乱间以为自己也要躺下。城哥掷了石子打偏匕首，一双狼眼幽幽盯着自己。
廖七感觉自己浑身颤栗，冷光过了一遍全身。抬手就是狠狠折了这孩子手腕，抢过匕首先杀了他。
这样，才能活下来。
廖七抱着陈半下来的时候，陈半双手环着廖七。
“小七子…”陈半呢喃，温热的气息忍向廖七。
“小七子…”似醉非醉。
“嗯。”廖七应了一声。
两人踉踉跄跄跌倒在床上，陈半抱着廖七死不放手。
或许是酒色壮人胆，两人都上了头，床上的帘幔羞恼，散落垂下。
不知谁先主动，攀附彼此的身躯，双双啃舐着红唇，脖颈，流连忘返。
“小七子。”陈半嘶哑的声音拌着疼痛。
急不可耐的撕扯，缓缓退下碍眼的衣物，向下探索。精壮的肉身袒露，压抑的吼声，动荡的摇摆，顺着身躯的曲线抚摸，一点一点撩拨，弥漫香热的汗珠。
安慰无所依靠的心，用尽全力。
【四】
两人踉踉跄跄相遇，在彼此都不甚光彩时候，企图赶走心里孤寂的游鱼，不曾想相互慰藉，误打误撞了尘世的忌讳。
其实陈半心里没那么大的想法，本来就是跟着廖七走进孟阁的，不拖了后退就是万幸。
廖七心里对陈半的责任更大，比之前多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廖七只得一五一十像陈半交代自己从小都是在孟阁长大。
陈半到是对七哥多有心疼，两人同是无父无母，跌撞长大，同病相怜。
陈半无意间知道孟阁里天光杀手的秘密就颇为紧张。于江湖人来说，都以为天光级杀手堪是武林第一剑手，从来都是能力，荣誉以及权利加身的荣宠。
却不知，江湖人从未见过天光杀手模样。
那天，陈半偷听到的是这批天光级会直接听令于皇上，归为龙隐护卫，是为暗卫。从此，世无此人，抹杀所有痕迹。
陈半悄悄撇了廖七好几眼，廖七谈定的吃着手里的饭。
陈半戳了戳饭菜，还是一股脑就把秘密给吐了出来。
“我的资历是完全不够选的。”陈半问。“那你呢，皇上身边，肯定容不得咱们俩这种…”陈半没了话语。
“咱们这种什么？”廖七再接再厉。
廖七摸了摸陈半的头发，陈半现在在部里训练，该有的肌肉都长了出来，原来枯黄的头发变的油黑柔顺，服帖的被束在发带里，顺着梳痕摸起来很有手感。
“你怎么这样。和你说这件事呢。”陈半红脸，揪着衣服下摆，复又着急。
陈半自是知道廖七本就是要竞选天光的人，还是有些图谋侥幸，若不然，廖七真选上了天光，都再不能有甚瓜葛了，光是想想都心涩涩，难言的情绪憋闷在心里。
廖七起身抱了抱陈半:“以前，我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城哥说，竞选天光，我也一直都为之努力，却不想意外同你一起陷在红尘沼泽中，贪响贪欢，才知道自己也是凡夫俗子。”
陈半心中乍喜，滞留的花骨朵都在开放。
竞选天光的另一人是萧奇，一直以来居于孟阁的第二。
得知廖七带陈半一同去雨眠部时，还不屑挑剔过，实暗暗自喜，嘲笑他堕落不堪。
不想，城哥还是留着机会给廖七。
萧奇愤恨情绪积攒了好多年，做好与廖七的殊死搏斗。
那天，天地为之变色，夸张说。台上是大混战模式，两人占了大半个台子，其他人暗戳戳在边角打打。
萧奇是步步紧逼，廖七一一化解，却明显将自己置于劣势。
萧奇这人吧，打不过廖七，还偏要让廖七全力以赴，廖七本就没想赢，萧奇就感觉廖七看不起他，更将剑气泠冽，阴招频频暗出。
陈半本来混在大半人群的这边，看萧奇暗动作尖锐。一时情急，挡在廖七前面，铁剑哐当落地，手筋被挑，没了力气。萧奇的剑又刁钻古怪，换个方向攻来。
这下廖七没隐藏，一剑反身，千军万马之势，萧奇根本没有能力抵挡。这下，算是两败俱伤之势态。
台上混战扩张，总有渔翁得利之人。
廖七以背挡掌，抱着陈半，就摔了下去。
阁中众目所瞩，城哥脸色难看，只宣了最后胜出的前三名为天光。没有萧奇，廖七的最后一剑对他也是重创。
陈半不能拿剑了，廖七感觉这人真傻，明明自己就是故意那样表现不敌的。
陈半咧嘴:“看到他的架势，就是害怕你要真不敌了，可怎么办。”
廖七狠狠勒了绷带，让这人疼疼。
“嗷嗷嗷，疼疼疼。”陈半叫唤。
“给你长记性。”廖七说着，手上的动作都放松了。
对于城哥来说，不管廖七是什么身份，也是在自己身边想长大，就像养熟了的狼崽子反过来开始噬主。
廖七还在反应城哥这件事，陈半已经思想跑偏要去花钱。
“我去兖州城的那个摊子还学了一个月做面，馄饨面，就开正南大街，怎么样。”陈半幻想。
“嗯。”廖七给他推拿崴了的脚。
一个用力，陈半又在嚎叫轻点。
“我去城哥那边说一声。”廖七给陈半收拾好后。
孟阁里时常安静，此时练武声都稍息，可见城哥状况。
城哥长信宫灯点了两盏，还飘忽燃烧着生命。
廖七敲了敲门，城哥已等待许久。
“我纵容你，才让他进了孟阁，就算是个雨眠部，也不是他的能力能到的。”城哥先发制人。
“是，城哥。”廖七思躇着需语言。“他手受伤了，撒是不能再执剑。”
“也好，那你就代了他一份，好好做任务。”城哥换了心思，一切想来还是玩弄于手中，棋子怎么能脱离轨迹存活呢。
“是，城哥。”廖七应声。
“有事，我会联系你的。”城哥不开口责问。
廖七反而不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五】
城南巷里三教九流，人来人往。岳水面馆里常是聚了大多，有时为吃一碗馄饨面，或是听陈半讲案子。
陈半嘴皮子功夫一直有，不同于其他茶馆的说书先生，陈半以第一视角讲了一下午故事，面馆里的反应极好，活生生的是把面馆捧成了说书场子。
故事不缺，有人捧场。
“我是那个杀手，十六日酉时，我在章府外的巷子里将章大财人杀死的。”他总这样开头，时间，.地点都交代的清楚。
城里发生命案，人群三两叙叨，反而偏远了事实。陈半意图高涨，要活生演绎。
正大光明暴露的事实反而没人相信。
面馆里消遣逗乐，随意自在，没人想得到正是陈半和廖七做了案子，再来讲这杀手的故事。
人群里哄闹，陈半在这句话后就静默了，让人群尽情揣测。
瘦高挑子书生说：“章大财人上个月掷了千金给如意姑娘，莫不是得罪了如意姑娘的金主。”
小商贩反驳：“不是，不是，没听说章守财的绸缎庄出事嘛，缙云蜀褪色了，全是他庄子上偷工减料了。”
陈半坐在搭的台子上，比地面高了三寸。喝口茶，目光幽幽，落在人群里，一副高深莫测。
似有所感，陈半转眼就看到角落阴影里的廖七，他的前面人影恍惚，他一身灰色绸衫静静坐在那里，丢在噪嚷中毫不起眼，也不跟旁边的人搭茬，就安静的坐在四人桌上，正对着陈半。
陈半压压嘴角要扬起的笑，右手握拳还是在嘴边蹭了蹭。
“莫不是有人看中章守财的钱，都说章守财一屋黄金，夜晚不用点灯都能闪了眼。”隔壁的杂货铺老板凑热闹，实际也很眼馋吝啬鬼的钱财。
“还记得那豆腐西施花娟吧。”人群中咋起一声，满意的看着众人被吸引过来的眼光。
“记得，记得，不是被那章色鬼给抢了回去嘛。”花娟是城中庆年豆腐铺老油头的女儿，自小同 老油头好友蒋家定了亲，不想被那章守财贪图美貌，给截了胡。
“听说蒋小子入了良王的眼，那还不得回来收拾那厮。”这人说的解恨，想来是遭过章守财的毒手。
陈半心想：章守财视财如命，这些年，唯独说的上嘴的也就是为如意姑娘花的千金了。这群人以为为何，竟还是为美人折腰？还不是投钱探路。
“陈哥，快给讲讲呗。”众人讨论的差不多，这才让陈半再给说说，同自己想的差不多时，满心思兴奋。
“孟阁里的榜单上次级任务就是章守财，生意人发的。这段时间我比较缺钱，就去接了。”陈半如是说。
人群又是要笑这杀手实诚，被常来的粗布汗衫小伙子给阻了，陈哥讲的时候，就不能说话了。
“接了人物之后，我就先跟踪章守财七天，这厮还挺有危机意识，时刻带了那几个武师傅。”
“十六日这天，天气昏暗。章守财喝多了酒，从意中酒楼里出来蹒跚踱步，走不稳当。看到一貌美姑娘还想拉扯回家，好不容易被小厮带到章府外，一点都不肯回去，说是要解手。咦，麻烦人。还赶走了身边的人，你说这偏偏给我创造机会呀。这家伙的东西真是粗鄙难看。”陈半这样说了一句。
这下，人群里仔没忍住了。
“我就一剑给杀了。”陈半又是轻飘飘一句“回家先洗了三遍手，擦了十几遍剑。”
大致是故事讲完了，人群里有人还问。
“陈哥，你没说是谁要杀章财人。”
“我呀，杀手。”陈半说。
“笨，没听陈哥说是生意人嘛。”拉扯着出了面馆。
“好了。”陈半提提嗓音，“今天就到这里了，自备酒水的带走瓶罐。”
一天，太阳东升西落，这边从面馆结果，夜色都晚了很多。
“你怎么不说是京城里的。”廖七说。
“你存心找茬。”陈半嘟嘟，“敢说嘛，爷还要小命呢，你没看我其他都在说实话嘛，那家伙的玩意。”
陈半看廖七暗了的脸色，下结论：“真丑。”
“你还敢看其他人的。”廖七挑挑眉，嘴角勾起弧度，阴恻恻的。
“不敢。”陈半颇有些狗腿子，窜到廖七后面捏肩。
面馆里的味道还未散去，两人先是回了后屋。
【六】
执圆滚滚的眼睛盯着廖七，在廖七转身看向这边的时候，一展翅就扑进廖七的怀里，廖七双臂往下沉了沉，执这家伙又吃胖了。
廖七一手抱着执，一手给执顺毛。执是一鹰科棕榈鹫，头、颈、胸、覆羽及尾尖为白色，其余羽毛为深褐色，全身对比鲜明。性嗜水果，现在还年幼，未长成宽阔体魄。
执缩着身子，等廖七拿了水黄梨喂它。这才从执脚边解开竹筒，纸条是城哥苍劲几字:“左丞幕僚李崇安。”
廖七从那里见过城哥之后，心中便惴惴不安。同陈半开了面馆，月余之久都不见城哥那边说话。
一边束着围墙给陈半安稳的生活，一边恍惚往事乍现。
杀手的冷清冷血，在廖七这里都失了效。
人果然是习惯了温暖，就感觉从前的习以为常都变的冷锐坚硬。
现在那颗漂浮的心总算是沉了下来，一旦参与到了朝廷，可想而知以后要面临的腥风血雨。
孟阁不参与朝廷事都是假的，暗地里的勾当全是见不得人。
廖七知晓自己也不是干净的，在孟阁里说来也是被保护的，隐隐约约同城哥翻脸，就第一次陷入这种境地。
以前不觉得，现在俞发明显的是诸事都不掌握在自己手中，无力以及无可奈何，硬生生只能用自己血肉之躯来抵抗刀戟锏棒。
城哥说，一束光照进炼狱，人间万千疾苦，那么这束光便有了罪。
诸事发生自己身上，才明了彼时挣扎反复艰难。
廖七给陈半打了声招呼，于梅子黄时雨时候才见到廖七回来。
他跌跌撞撞，浑身带着酒气，半醒不醒，看到陈半，歇了浑身力气，向下倒去。
之后市井言语又围绕了左丞家的客卿，奇特失踪，之后在暗室里发现被杀展开。
喧嚣四起，有人围着岳水面馆请求陈哥讲经。
陈半痞痞依着门框，搭都不搭理。
“讲不出来这个。”又是冷硬的拒绝。
那天，廖七回来说，李崇安认出了他手上的梅型红斑，还说出了他背上有三个戒律香疤。
是有人在廖七出生时，亲手点上的。
从未觉得李崇安这人有甚特殊，混在左丞手下数年，不见得有惊人才气。
想来是蛇鼠一窝，左丞爱钱，满身铜臭，养的手下偏书，一身酸腐。常想高谈阔论，附庸风雅。
廖七于李崇安常去的寺竹亭地道，才发现这人伪装的完美。
地道里全是朝廷诸事，六部里似乎都有他的痕迹，不让人察觉，悄无声息。
廖七打量寺竹亭的字，俊逸清朗。然寺竹，寺竹，是为等待。
就像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被发现，禁锢了所有人，勒的人难以喘息。
李崇安惊讶于这人立在暗室角落，又震惊于他执剑手上的红斑。
打量廖七愈发熟悉的容貌，还是问出声：“你背后可是有三个香疤。”
廖七迟疑了一下，同陈半交缠时刻，他往往动情不已之时，抚摸撩拨那香疤处，痒酥人心。
李崇安已然猜到答案，欣喜于看到友人寄养于这里却走丢的孩童，又恼怒他不知跟何人行事，偏颇阴险毒辣。
“你如此可怎对得起你宗家满门青烈。你父母为你而亡，你可知？”李崇安神情亢烈。
“不知。”廖七虽感有人知晓自己，本能的拒绝这人。
“宗家历来清白正直，你不能做这种滥杀无辜之事。”李崇安说教。
他似是一派正直的对，便越发显的廖七那从来信奉的错。
“可是我从来都是这样活过来的。”廖七没有一丝迟疑，一如既往，势如破竹。
刚才从李崇安叨叨都不像以前那般快刀斩乱麻，忌讳朝廷，果然都要不得。
城哥说，你五岁时，帝上带你来孟阁的。
一切都不言而明，稚子空白，任这些人添画做雅。
一盘棋局来了十几年，不知多少棋子垂死挣扎。
廖七左手指腹磨拭着手背的梅型胎记。后知后觉，像一把钝刀，插进心底，痛也是钝的。
又仿佛陈年旧伤，一股脑都发作了。
全身都疼，想喊都喊不出来什么，咬着呀还能慢慢体会。
廖七想问陈半可以关了面馆，走嘛？话说到一半，就放弃了。
城哥飘忽的话语还在耳边：一切都没结束呢。
出了孟阁，那自以为的束缚都不值一提。
现在，继续在另一个网里挣扎。
陈半在那边倒醒酒茶，廖七转了头，荞麦枕头被晒过，还有阳光的味道。
幸好呀，陈半端了茶水过来。
岳水面馆在正阳大街南朝巷的第三家，红底幌子飘扬在向巷口侧，黑色隶体书有面馆二字。
本来陈半是买了块楠木的，不想顾师傅说没办法上漆，那块九尺余长的楠木边侧被霍霍了几道痕迹，略略裂开。陈半想来和这块楠木也是有缘，自后搁置在了阁间。
陈半央着廖七写大字，瘦金体的，入笔露锋，收笔出锋，凌厉迫人。陈半一看就提醒收收气势，好歹是个吃饭的地方。
廖七一眼撇过去，陈半窝着，一脚耷拉在椅子上，双手剥着瓜子，好不惬意。午时的阳光正好，直棂窗外种植的绿竹在摇曳。廖七抬起笔，继续着写字大事，改写了隶体。
至于那块楠木，是陈半退出孟阁之后，准备返了市井烟火，开个小店而已。那天就是有人在贩这块楠木，陈半一看那凹痕，越看越像自己反手剑给挑出来的，细细想来，也就是在大财主宋元家看过，彼时大意，应是打斗时留下的。
眼下那破皮猴样大白脸还在叽歪：“少时明真帝看中了明正帝预备建朝宫横梁的这块木头，央求得来的，前段时间宫廷不是...”这瘦子停了嘴，心照不宣“广储司那边清理出来的。”
陈半觉得这人好笑，嘴皮子上下一合，手中的物件全带上点那么贵重色彩，价码先拨的高上。不过，见是有缘，看是喜爱，也带回了岳水面馆。
找这地的事，还是廖七提的。陈半在市井兜兜转转，看鸡看狗，拖拉时日在嘈嘈嚷嚷人群。
早起，买菜，做饭，开店，打扫，迎客，午睡，闲聊，关店，散步，归家，夜宵，洗漱，春宵。就是这样，大部分人都是一样，重复在这样的步骤里，平静祥和的烟火气。
或许一辈子都可以这样过去，这怎么可能呢。
夜色是有点深了，月光撒满了庭院，陈半房间灯还亮着，晕黄明亮。他大咧咧躺着，斜盖了被子，一腿翘在半空晃着，枕边放了盒酸梅子，时不时投掷两颗到空中，方向准确张嘴就能吃到。
听到推门声，陈半一股脑翻身下榻，殷殷给倒茶。“怎么样，我可是掷骰子的，三巷三店。”
廖七似笑非笑，“还不错，过些天那家店出仓。”
陈半一愣“谁出事了？”
“你是不是刚从那边回来，腥味还没来得及散去。”陈半又打了岔，换个话题喋喋。
“不是。洗了过来的。”廖七抿了抿茶，苦苦的涩味萦绕在唇齿间，一身紧身玄衣端坐木椅，三分之二，不偏不靠，清清冷冷。
就是杀的人多了，一身血气洗不掉了。
“这个店现是开面店的，阳春面，一勺黄油，三两街尾那边夜家的白醋，再撒把葱花，细溜溜的面条劲道有味。”陈半贼嘻嘻，不时舔舔嘴角“过时日，也去开了面店，就是那个馄饨面，猪肉芹菜馅的。”
“铁嘴御史李更年。”廖七可没有那憧憬的闲情。
“那位果然还是容不得人。”陈半唏嘘，脑筋从美味佳肴转了冷锋利刃。
“要不然就下次任务时候顺利退了。”这话说的是斩钉截铁。其实，陈半虽是乞丐窝里混出来，见识人多，察言观色，还是明白几份现状的，而至于这几份，在廖七看来，也是别人让他看到的。
世界黑白纵横交错，其实大部分都是灰色，何以得窥天光。
“尽量。”廖七眉眼挑挑，附和。
【二】
陈半本以为廖七同自己一样，是半路入阁的人，堪堪是下级无眠部的人，想来也是难以胜任到天光，还不如草草赚攒了钱财，收手归了，之后才知道两人不一样。
孟阁是什么地方，世人只以为是江湖上买凶杀人，杀手来欢接宣榜换报酬，客人来摆服迎了起新传，稍稍谈之讳莫如深。却不想，孟，长也，普天之下，为长为尊。敢光明正大行走狗之事，岂知不是帝家的侍奴。
廖七记事起就在了孟阁，深山深处，铜墙铁壁束着，抬眼就是万丈晴空白云。不见噪嚷，不许攀谈，来往的侍者步履轻轻，不留人气。
晨起扎桩，白天练功，晚上悬吊吐气息，间或有几门书经课也是强烈的灌输衷心侍主之词。于空寂天地间，耳聪异常，有时青蛙跳进水中央，扑通一声响的闲趣略略安慰。
路廊走过几人，飒踏而来，冰冷肃穆。看到廖七行走自由，不由带着几分尊敬恭维，自是猜测他是阁中重人。他不咸不谈点头，摆手示意他们过去。
城哥说：“你是要竞选天光杀手的。”
廖七扎根浓黑夜色，拳脚飒飒作响，戾气四溢。
生活就是这样了，独自一人在孟阁中舔拭伤口，对别人缺乏信心，更谈不上期待，与师傅的教导之谊都不用抱之感激。千山万水可以度量，唯有这 情感，迷茫枉然。一切都好。
按照孟阁的规矩，廖七应是有了黄金万两，次次沾有赤红的背景。
城哥说，有人求而不得，有人得而不惜。现在总比翻滚在泥泞中不得起身强得多。能力一方面，世事却是占了绝大部分因素。
廖七深不以为，然时时夜晚做事，穿着玄衣，凛冽压迫，剑快回拢，撤数步远。回来后定要嫩竹叶泡澡洗个三遍，白日常罩着素色长袍，硕长如竹，不得有半分尘埃。
江湖上人人都说，剑快到一定地步，剑收了，血未流，人却死了。廖七的经验说，不会，一招毙命后都是先后退个数步，省的脏了衣物。
那天，是这样的，城哥亲自说了行动，没等得及廖七换衣，就匆赶着去了兖州城。着的白衣，白衣上有血，第一次遇到陈半。
寒山寺的破庙离城远行乞过去都得走个半天，沿途还少人家，一般乞丐都扎堆在了墙角桥洞底下。陈半独占个坡庙，有我自为王意味，潇潇洒洒。陈半这人说起来，会些拳脚功夫，却偷鸡摸狗事干不成，做不得伤天害理事，全是怕。有点说来就是嘴皮子比一般人耍的溜，城里四处闲逛，得些家长里短，很得意中酒楼的管事欣赏，虽不至于给了跑堂后厨的差事，平时楼里剩下的烤鸭鱼肉就白给了他，这般口粮下抵得了那么三五天，囤在坡庙醉生做梦。
破庙是一座半大庭院式的，砖红色漆墙已褪的斑驳，裂开的缝隙间藏纳深黑色泥垢。院间一座给莲花池，池上连着拱桥，莲花池里败了一池的枯杆，腐烂臭气冲天。拱桥过来这边只有供奉了地藏王的大殿，连着偏厅。大殿右门洞开，其他似已被钉死。庙墙外面还有一颗倒头榕，气根偏垂，奄奄一息。
陈半独得破庙，于矮塌破絮中得其乐。
廖七这次任务出的不甚顺利，白衣于荒丛中褴褛，简直气煞廖七，剑术水平更是发挥不到平时一半，左攻右挡，堪是打了平手，相相摇晃，打斗换了数个场地。
陈半趴在破窗边，透过小洞看外面，廖七一身烂素衣，沾了血，发丝凌乱不遮掩凌厉气质。剑起手落，行之流畅，衣袂翩飞，抗了四个蒙面人攻击。
红日斜坡上悬挂，陈半看廖七上前，大呼“往后退。”
于杀手来说，听他人言是大忌，毕竟命就在这冷光锋刃之上。然这声醇和亮堂，待意识归位，身体转了方向。四杀手从三向甩剑而来，陈半跨过桥廊，扳动墙上机关，四人所站的地方顷刻间翻转。四人不留意，没有着力点，直得往下陷去。最后一人向那边掷去手中宝剑，陈半向侧边躲闪不及，腿腕被划破，血肉翻来。同时，地面又恢复了原样。
“怎么样，大侠。”陈半拖了残腿往廖七那边走。
“就是以前藏人的地方，那个地窖，有床呀，蜡烛呀，最多两天，那里空气不太流通。”陈半解释。
“我欠你个人情。”廖七躲开陈半准备搭他肩膀的手。
陈半嗷嗷乱叫“大侠，我可是为走了救你受伤的。”
廖七抓了陈半胳膊，轻功飞起，两人就进了大殿。
廖七扔下一瓶子鎏金的小青瓶，就走了出去，夜色微暗，一切都有大致轮廓，陈半在屋子里点灯，廖七看了看机关旁边的暗阁，放了噬肠散在通气口里，这才进了屋。
天，这时刚好全黑，屋里里烛火没得多亮堂，照亮附近也足够了。
山里的茶花未开，再远处的暮钟声悠悠传来，生命过去那么多天，他却毫无波澜，手起刀落，人命芥末。
廖七坐在火堆边，细细擦搽拭手中的铁剑，重数十斤，纯铁锻造，手柄处有饕鬄花纹，火光下，冷光幽幽。
“你为什么帮我？”廖七看着自己骨骼修长的手，不同于其他人的苍白有力，神色淡漠疏离。
廖七不是没怀疑这初识的顽劣乞丐，然而他虽动作敏捷些，有些保底功夫，也不费力气对付。况，他是为自己而伤。
廖七从怀里掏出身上有的十三两银子，放在大殿供香的桌上。
陈半正仰躺着感受疼痛，不时嗷嗷叫两声，听到这句，看到廖七的动作，只感到心里憋屈的紧，本就是不图谋什么，看这人峥骨清白，才拔刀相助罢了。抓着手边的烧饼就向廖七扔了过去。
廖七虚空一抓，稳稳当当接了，有些好笑这人的幼稚行为，一个烧饼而已，打量他身边的烧饼果壳，眉头微皱，实是忍着没前去收拾。
这边，“你这不知好赖的棒槌，陈爷我看你以一敌四，好不吃亏，这才帮你，还不惦念爷都为你受伤了……”陈半可忍不了，张嘴就是诘责。
“嗯。”许是陈半说累了，停了下来，廖七不咸不谈回了声。
嗯。
嗯？
陈半：什么意思。
“天大地大恩情大，爷都是为你受伤的，小七子。”不知何时换了称呼，“我要吃县城里的八珍点心，还要酱猪蹄。一看你就像是个有钱人，一点都不委屈你。”
廖七第一次遇到这么烦人的人，阁中人对他多有忌讳，也不曾叨叨骚扰。
夜色渐浓，陈半缓缓鼾睡。
梦里又是锦三娘羞涩呢喃，又是她悲愤决绝。那年，宋善人组了戏班子义演，刚好是一出《锦厢记》戏文，讲锦三娘一富家千金与贫家俊书生私了奔，失了身，落得妄空始悔归。陈半窝在墙外听乐呵，里面在念词“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估计是前世孽今生来偿还。”
一会儿又是廖七同四个黑衣人打斗，落了下风，一袭素衣，被四人合手堪堪压制仍身姿飒爽若不是富贵人，也能是温饱乡。陈半踏五彩祥云，凌空而落，一手剑花耍的精妙绝伦，四贼人顷刻毙命。廖七依墙站立，仰慕之情浓浓，陈半走进，揽了廖七腰身，扶他进屋休息。
火渣子偶尔滋滋。廖七听房间里荡漾的笑，总感觉这个夜晚不太安生。
廖七天分明时，就回了趟孟阁。
城哥应了廖七数日，阁中近来无事。
兖州城里早上已经出摊，馄饨面香飘散空中，一对夫妻在摊前忙碌。圆滚滚的馄饨混在面条里上下翻滚，溅了两次凉水，调了酱碗，捞了馄饨面，一勺清汤，撒点香油，葱花香菜，便好。
城里还有一家【珍宝点心铺】，就是陈半要求的八珍点心。铺子里制作点心时遵照着时令，清明时有青团，端午时有粽子，夏季会有绿豆糕，百合汤和冰糕，重阳时候是重阳糕。长年供应的是八珍点心，有水果，蔬菜，鲜花提了料做出来的八种味。
廖七买了馄饨和点心，就回破庙。太多人的地方时常不是很适应。
陈半在床上又是嗷嗷待哺样子，就等着廖七把东西拿过去。
廖七撇了一眼陈半的腿，突然就是俯身，一手臂穿过陈半腿腕，将其抱了下来。
陈半身子僵着，手搭在廖七肩膀，气息吐露在廖七脖颈，心荡漾，呼吸都在刻意放缓，变的绵长。
这人，身长八尺多，比自己快多出了半个头，许是刚回来，鼻翼都带有汗珠。
“你……放我下来。爷…”陈半平时利索的嘴皮子哆哆嗦嗦。一声自称恍然像是在喊廖七。
“闭嘴。”本来脸色严峻了些，就是忍不了陈半在床上吃东西，不想和他叨叨，就直接抱了下来。不想，夏季衣衫单薄，两人身体张贴，肌肉滚烫灼人。都要冒火。
【三】
“后悔嘛？”廖七往嘴里灌了口酒。陈半当时惊恐非常，他不得已将其打晕带了回来。
“不会。”陈半眼前又是那人惊恐的眼和胸前渗出的大片鲜血，勉勉强强压制住胸腔里要呕吐的感觉。
月色当空，撒了满地银霜，高大的香樟树为屋顶上的两人遮了一片阴影。
“我当乞丐时，总吃不饱，去偷鸡摸狗的都是些寻常百姓家，偷了鸡，又给送了回去。听不得妇孺啼哭。”陈半眼中有些醉意，想起以前同现在的日子，都恍如隔世。
“一个人飘飘荡荡，四处听听乐呵，勉强活着而已。不知道要干什么，也不想早无生息死去。遇到你之后，才见识到另一个世界。贫者，为日食所累；富者，常含不足之心。况杀的也不是好人，就当替天行道了。”陈半坐在慢慢倾吐，认真的看着廖七，背景是昏暗的夜色以及通明的噪杂晚市，风儿也将树叶摇曳。
以前的陈半偷鸡摸狗不敢，现在却要走向冷剑暴力杀人无畏。廖七一时也说不准他答应将陈半带进自己的生活是对是错，世事不知何从顺意，就一如往护他周全。
扳了陈半摇晃的脑袋放在自己肩膀，廖七和着晚市星月，喝一嘴香涩的酒水。
城哥说，孟阁从不养闲人。
廖七负责了陈半许久，不得已做出的决定，都想要好好完成。时刻监督着陈半训练，剑法以及识字。想来陈半是有练武的天赋，自成一反手剑。
通过孟阁的考试，这才同他一起调进了雨眠部，孟阁的最低级别杀手部门，不论资排辈，听部门安排任务就行。
前两个小时，两人刚刚完成陈半的第一次任务。
除去两人初识的那四人，陈半都不曾做过这种大事。对于那四人，廖七也说是给他们吃了软筋散，就放了。
现在，让陈半第一次杀人。可是，想要跟着自己留下来，不就是应该要付出这种代价嘛。
廖七想起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似乎他总是特别的，在一起的孩子可以让他受伤，但是不能杀他。
那天，那凶残的孩子拿着短匕刺了过来，廖七来不及反应，慌乱间以为自己也要躺下。城哥掷了石子打偏匕首，一双狼眼幽幽盯着自己。
廖七感觉自己浑身颤栗，冷光过了一遍全身。抬手就是狠狠折了这孩子手腕，抢过匕首先杀了他。
这样，才能活下来。
廖七抱着陈半下来的时候，陈半双手环着廖七。
“小七子…”陈半呢喃，温热的气息忍向廖七。
“小七子…”似醉非醉。
“嗯。”廖七应了一声。
两人踉踉跄跄跌倒在床上，陈半抱着廖七死不放手。
或许是酒色壮人胆，两人都上了头，床上的帘幔羞恼，散落垂下。
不知谁先主动，攀附彼此的身躯，双双啃舐着红唇，脖颈，流连忘返。
“小七子。”陈半嘶哑的声音拌着疼痛。
急不可耐的撕扯，缓缓退下碍眼的衣物，向下探索。精壮的肉身袒露，压抑的吼声，动荡的摇摆，顺着身躯的曲线抚摸，一点一点撩拨，弥漫香热的汗珠。
安慰无所依靠的心，用尽全力。
【四】
两人踉踉跄跄相遇，在彼此都不甚光彩时候，企图赶走心里孤寂的游鱼，不曾想相互慰藉，误打误撞了尘世的忌讳。
其实陈半心里没那么大的想法，本来就是跟着廖七走进孟阁的，不拖了后退就是万幸。
廖七心里对陈半的责任更大，比之前多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廖七只得一五一十像陈半交代自己从小都是在孟阁长大。
陈半到是对七哥多有心疼，两人同是无父无母，跌撞长大，同病相怜。
陈半无意间知道孟阁里天光杀手的秘密就颇为紧张。于江湖人来说，都以为天光级杀手堪是武林第一剑手，从来都是能力，荣誉以及权利加身的荣宠。
却不知，江湖人从未见过天光杀手模样。
那天，陈半偷听到的是这批天光级会直接听令于皇上，归为龙隐护卫，是为暗卫。从此，世无此人，抹杀所有痕迹。
陈半悄悄撇了廖七好几眼，廖七谈定的吃着手里的饭。
陈半戳了戳饭菜，还是一股脑就把秘密给吐了出来。
“我的资历是完全不够选的。”陈半问。“那你呢，皇上身边，肯定容不得咱们俩这种…”陈半没了话语。
“咱们这种什么？”廖七再接再厉。
廖七摸了摸陈半的头发，陈半现在在部里训练，该有的肌肉都长了出来，原来枯黄的头发变的油黑柔顺，服帖的被束在发带里，顺着梳痕摸起来很有手感。
“你怎么这样。和你说这件事呢。”陈半红脸，揪着衣服下摆，复又着急。
陈半自是知道廖七本就是要竞选天光的人，还是有些图谋侥幸，若不然，廖七真选上了天光，都再不能有甚瓜葛了，光是想想都心涩涩，难言的情绪憋闷在心里。
廖七起身抱了抱陈半:“以前，我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城哥说，竞选天光，我也一直都为之努力，却不想意外同你一起陷在红尘沼泽中，贪响贪欢，才知道自己也是凡夫俗子。”
陈半心中乍喜，滞留的花骨朵都在开放。
竞选天光的另一人是萧奇，一直以来居于孟阁的第二。
得知廖七带陈半一同去雨眠部时，还不屑挑剔过，实暗暗自喜，嘲笑他堕落不堪。
不想，城哥还是留着机会给廖七。
萧奇愤恨情绪积攒了好多年，做好与廖七的殊死搏斗。
那天，天地为之变色，夸张说。台上是大混战模式，两人占了大半个台子，其他人暗戳戳在边角打打。
萧奇是步步紧逼，廖七一一化解，却明显将自己置于劣势。
萧奇这人吧，打不过廖七，还偏要让廖七全力以赴，廖七本就没想赢，萧奇就感觉廖七看不起他，更将剑气泠冽，阴招频频暗出。
陈半本来混在大半人群的这边，看萧奇暗动作尖锐。一时情急，挡在廖七前面，铁剑哐当落地，手筋被挑，没了力气。萧奇的剑又刁钻古怪，换个方向攻来。
这下廖七没隐藏，一剑反身，千军万马之势，萧奇根本没有能力抵挡。这下，算是两败俱伤之势态。
台上混战扩张，总有渔翁得利之人。
廖七以背挡掌，抱着陈半，就摔了下去。
阁中众目所瞩，城哥脸色难看，只宣了最后胜出的前三名为天光。没有萧奇，廖七的最后一剑对他也是重创。
陈半不能拿剑了，廖七感觉这人真傻，明明自己就是故意那样表现不敌的。
陈半咧嘴:“看到他的架势，就是害怕你要真不敌了，可怎么办。”
廖七狠狠勒了绷带，让这人疼疼。
“嗷嗷嗷，疼疼疼。”陈半叫唤。
“给你长记性。”廖七说着，手上的动作都放松了。
对于城哥来说，不管廖七是什么身份，也是在自己身边想长大，就像养熟了的狼崽子反过来开始噬主。
廖七还在反应城哥这件事，陈半已经思想跑偏要去花钱。
“我去兖州城的那个摊子还学了一个月做面，馄饨面，就开正南大街，怎么样。”陈半幻想。
“嗯。”廖七给他推拿崴了的脚。
一个用力，陈半又在嚎叫轻点。
“我去城哥那边说一声。”廖七给陈半收拾好后。
孟阁里时常安静，此时练武声都稍息，可见城哥状况。
城哥长信宫灯点了两盏，还飘忽燃烧着生命。
廖七敲了敲门，城哥已等待许久。
“我纵容你，才让他进了孟阁，就算是个雨眠部，也不是他的能力能到的。”城哥先发制人。
“是，城哥。”廖七思躇着需语言。“他手受伤了，撒是不能再执剑。”
“也好，那你就代了他一份，好好做任务。”城哥换了心思，一切想来还是玩弄于手中，棋子怎么能脱离轨迹存活呢。
“是，城哥。”廖七应声。
“有事，我会联系你的。”城哥不开口责问。
廖七反而不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五】
城南巷里三教九流，人来人往。岳水面馆里常是聚了大多，有时为吃一碗馄饨面，或是听陈半讲案子。
陈半嘴皮子功夫一直有，不同于其他茶馆的说书先生，陈半以第一视角讲了一下午故事，面馆里的反应极好，活生生的是把面馆捧成了说书场子。
故事不缺，有人捧场。
“我是那个杀手，十六日酉时，我在章府外的巷子里将章大财人杀死的。”他总这样开头，时间，.地点都交代的清楚。
城里发生命案，人群三两叙叨，反而偏远了事实。陈半意图高涨，要活生演绎。
正大光明暴露的事实反而没人相信。
面馆里消遣逗乐，随意自在，没人想得到正是陈半和廖七做了案子，再来讲这杀手的故事。
人群里哄闹，陈半在这句话后就静默了，让人群尽情揣测。
瘦高挑子书生说：“章大财人上个月掷了千金给如意姑娘，莫不是得罪了如意姑娘的金主。”
小商贩反驳：“不是，不是，没听说章守财的绸缎庄出事嘛，缙云蜀褪色了，全是他庄子上偷工减料了。”
陈半坐在搭的台子上，比地面高了三寸。喝口茶，目光幽幽，落在人群里，一副高深莫测。
似有所感，陈半转眼就看到角落阴影里的廖七，他的前面人影恍惚，他一身灰色绸衫静静坐在那里，丢在噪嚷中毫不起眼，也不跟旁边的人搭茬，就安静的坐在四人桌上，正对着陈半。
陈半压压嘴角要扬起的笑，右手握拳还是在嘴边蹭了蹭。
“莫不是有人看中章守财的钱，都说章守财一屋黄金，夜晚不用点灯都能闪了眼。”隔壁的杂货铺老板凑热闹，实际也很眼馋吝啬鬼的钱财。
“还记得那豆腐西施花娟吧。”人群中咋起一声，满意的看着众人被吸引过来的眼光。
“记得，记得，不是被那章色鬼给抢了回去嘛。”花娟是城中庆年豆腐铺老油头的女儿，自小同 老油头好友蒋家定了亲，不想被那章守财贪图美貌，给截了胡。
“听说蒋小子入了良王的眼，那还不得回来收拾那厮。”这人说的解恨，想来是遭过章守财的毒手。
陈半心想：章守财视财如命，这些年，唯独说的上嘴的也就是为如意姑娘花的千金了。这群人以为为何，竟还是为美人折腰？还不是投钱探路。
“陈哥，快给讲讲呗。”众人讨论的差不多，这才让陈半再给说说，同自己想的差不多时，满心思兴奋。
“孟阁里的榜单上次级任务就是章守财，生意人发的。这段时间我比较缺钱，就去接了。”陈半如是说。
人群又是要笑这杀手实诚，被常来的粗布汗衫小伙子给阻了，陈哥讲的时候，就不能说话了。
“接了人物之后，我就先跟踪章守财七天，这厮还挺有危机意识，时刻带了那几个武师傅。”
“十六日这天，天气昏暗。章守财喝多了酒，从意中酒楼里出来蹒跚踱步，走不稳当。看到一貌美姑娘还想拉扯回家，好不容易被小厮带到章府外，一点都不肯回去，说是要解手。咦，麻烦人。还赶走了身边的人，你说这偏偏给我创造机会呀。这家伙的东西真是粗鄙难看。”陈半这样说了一句。
这下，人群里仔没忍住了。
“我就一剑给杀了。”陈半又是轻飘飘一句“回家先洗了三遍手，擦了十几遍剑。”
大致是故事讲完了，人群里有人还问。
“陈哥，你没说是谁要杀章财人。”
“我呀，杀手。”陈半说。
“笨，没听陈哥说是生意人嘛。”拉扯着出了面馆。
“好了。”陈半提提嗓音，“今天就到这里了，自备酒水的带走瓶罐。”
一天，太阳东升西落，这边从面馆结果，夜色都晚了很多。
“你怎么不说是京城里的。”廖七说。
“你存心找茬。”陈半嘟嘟，“敢说嘛，爷还要小命呢，你没看我其他都在说实话嘛，那家伙的玩意。”
陈半看廖七暗了的脸色，下结论：“真丑。”
“你还敢看其他人的。”廖七挑挑眉，嘴角勾起弧度，阴恻恻的。
“不敢。”陈半颇有些狗腿子，窜到廖七后面捏肩。
面馆里的味道还未散去，两人先是回了后屋。
【六】
执圆滚滚的眼睛盯着廖七，在廖七转身看向这边的时候，一展翅就扑进廖七的怀里，廖七双臂往下沉了沉，执这家伙又吃胖了。
廖七一手抱着执，一手给执顺毛。执是一鹰科棕榈鹫，头、颈、胸、覆羽及尾尖为白色，其余羽毛为深褐色，全身对比鲜明。性嗜水果，现在还年幼，未长成宽阔体魄。
执缩着身子，等廖七拿了水黄梨喂它。这才从执脚边解开竹筒，纸条是城哥苍劲几字:“左丞幕僚李崇安。”
廖七从那里见过城哥之后，心中便惴惴不安。同陈半开了面馆，月余之久都不见城哥那边说话。
一边束着围墙给陈半安稳的生活，一边恍惚往事乍现。
杀手的冷清冷血，在廖七这里都失了效。
人果然是习惯了温暖，就感觉从前的习以为常都变的冷锐坚硬。
现在那颗漂浮的心总算是沉了下来，一旦参与到了朝廷，可想而知以后要面临的腥风血雨。
孟阁不参与朝廷事都是假的，暗地里的勾当全是见不得人。
廖七知晓自己也不是干净的，在孟阁里说来也是被保护的，隐隐约约同城哥翻脸，就第一次陷入这种境地。
以前不觉得，现在俞发明显的是诸事都不掌握在自己手中，无力以及无可奈何，硬生生只能用自己血肉之躯来抵抗刀戟锏棒。
城哥说，一束光照进炼狱，人间万千疾苦，那么这束光便有了罪。
诸事发生自己身上，才明了彼时挣扎反复艰难。
廖七给陈半打了声招呼，于梅子黄时雨时候才见到廖七回来。
他跌跌撞撞，浑身带着酒气，半醒不醒，看到陈半，歇了浑身力气，向下倒去。
之后市井言语又围绕了左丞家的客卿，奇特失踪，之后在暗室里发现被杀展开。
喧嚣四起，有人围着岳水面馆请求陈哥讲经。
陈半痞痞依着门框，搭都不搭理。
“讲不出来这个。”又是冷硬的拒绝。
那天，廖七回来说，李崇安认出了他手上的梅型红斑，还说出了他背上有三个戒律香疤。
是有人在廖七出生时，亲手点上的。
从未觉得李崇安这人有甚特殊，混在左丞手下数年，不见得有惊人才气。
想来是蛇鼠一窝，左丞爱钱，满身铜臭，养的手下偏书，一身酸腐。常想高谈阔论，附庸风雅。
廖七于李崇安常去的寺竹亭地道，才发现这人伪装的完美。
地道里全是朝廷诸事，六部里似乎都有他的痕迹，不让人察觉，悄无声息。
廖七打量寺竹亭的字，俊逸清朗。然寺竹，寺竹，是为等待。
就像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被发现，禁锢了所有人，勒的人难以喘息。
李崇安惊讶于这人立在暗室角落，又震惊于他执剑手上的红斑。
打量廖七愈发熟悉的容貌，还是问出声：“你背后可是有三个香疤。”
廖七迟疑了一下，同陈半交缠时刻，他往往动情不已之时，抚摸撩拨那香疤处，痒酥人心。
李崇安已然猜到答案，欣喜于看到友人寄养于这里却走丢的孩童，又恼怒他不知跟何人行事，偏颇阴险毒辣。
“你如此可怎对得起你宗家满门青烈。你父母为你而亡，你可知？”李崇安神情亢烈。
“不知。”廖七虽感有人知晓自己，本能的拒绝这人。
“宗家历来清白正直，你不能做这种滥杀无辜之事。”李崇安说教。
他似是一派正直的对，便越发显的廖七那从来信奉的错。
“可是我从来都是这样活过来的。”廖七没有一丝迟疑，一如既往，势如破竹。
刚才从李崇安叨叨都不像以前那般快刀斩乱麻，忌讳朝廷，果然都要不得。
城哥说，你五岁时，帝上带你来孟阁的。
一切都不言而明，稚子空白，任这些人添画做雅。
一盘棋局来了十几年，不知多少棋子垂死挣扎。
廖七左手指腹磨拭着手背的梅型胎记。后知后觉，像一把钝刀，插进心底，痛也是钝的。
又仿佛陈年旧伤，一股脑都发作了。
全身都疼，想喊都喊不出来什么，咬着呀还能慢慢体会。
廖七想问陈半可以关了面馆，走嘛？话说到一半，就放弃了。
城哥飘忽的话语还在耳边：一切都没结束呢。
出了孟阁，那自以为的束缚都不值一提。
现在，继续在另一个网里挣扎。
陈半在那边倒醒酒茶，廖七转了头，荞麦枕头被晒过，还有阳光的味道。
幸好呀，陈半端了茶水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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