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再爱你》

文：临舟 黎凡要结婚了。 鲜红得刺目的请柬放在桌上，廖清秋将它拿起来摊开，指腹在烫金的字体上摩挲。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放不下那个人，那个他爱的人。 对，是爱，奋不顾身的爱。 可这份爱却让他卑微得不能在她面前说一句喜欢，哪怕是一句。 沉思了很久，抬手将那张结婚请柬扔进了垃圾桶。他没办法做到理智地看着他爱的人挽着别的男人的手走上红毯，在众人的祝福下说出婚姻誓言，他不愿意。 上课铃响了，廖清秋收拾好桌上的教材，径直朝教学楼走去，在办公室的门口顿了一下，又折回来捡起那张请柬，握在手里，指节发白。 整理好情绪，才款款走进教室。 “上课！” “老师好！” 眼神快速扫过讲台下的学生，廖清秋的眸子暗了下来。他应该记得的，早在七年前，她就已经毕业了，不会再出现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上发呆。 “廖老师？” 意识到自己的状态有些恍惚，他摇头笑笑说没事，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下即将教学的内容。 2008年，他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被调到B市第二中学任职，接手高二（4）班的教学工作。 8月20日，他第一次看见黎凡的时候，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双手支着脑袋发呆。 廖清秋那时才21岁，正值年轻气盛，一张还算俊气的脸在班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简单的自我介绍后，胆大一点的女生会问他有关恋爱方面的问题，他笑而不答。 黎凡在这时转过看向窗外的头，问他：“老师，您的名字是取自‘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这句诗吗？” 廖清秋点点头，嘴角漾起了笑容。正要说些什么，黎凡已经转过头继续看窗外了，嘴里在呢喃着。 八月的阳光温暖不燥，透过玻璃窗斜洒在她的肩上，勾勒出一条柔和的弧线。 大家自我介绍轮到她时，她只说了一句话：“黎凡，黎明的黎，平凡的凡。” 此后，廖清秋就展开了他的教学工作，在学校里小有名气，大家都知道，高二（4）班有一个长得像吴彦祖的老师。 “这里，x的取值范围是必考的内容……”修长而又白皙的手在黑板上写下好看的字符。 “黎凡？！” 腔调里多带了些愠怒，他停下正在书写的动作，望向黎凡。从上课开始，现在已经半个小时过去了，她一直在发呆，眼神游离在远方。 黎凡站起身来，静静地盯着他看。 为了不耽误课程，他示意她先坐下。两条剑眉拧在了一起。 办公室里，一度地沉默，廖清秋率先开了口：“从开学到现在，你几乎每一节课都没有认真听过，能告诉我原因吗？” “对不起，下次注意。” 即使在认错，黎凡的眸子依旧闪着熠熠的光辉，像把星辰揉碎了装进去。 廖清秋抬起头时，恰巧对上了这双仿若星辰的眼睛。 他轻轻叹了口气，给黎凡说了上课期间的相关事宜便让她回到教室了。 苏梧在这时递给他一杯清茶，茶色氤氲，散出好闻的气味。 苏梧是和他搭档的老师，比他大了两岁，理应尊为前辈，但两人似乎更像是朋友。 “黎凡是吧？在我的课上也这样，完全拿她没办法。” 期中考试很快来临，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是，黎凡考了全班倒数第一，除了英语考了满分以外。 廖清秋找到黎凡，还是死寂一般的沉默。他不知道这样一个文静美好的女孩为什么会喜欢看着窗户发呆，忧郁而又让人心疼。 “这次的成绩你也看到了，是不是应该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廖清秋看着她说道。 她垂下眼，手指交缠在一起，看得出来，她很为难。 “明天周末，我去你家家访。” “我不希望你这样做，”黎凡抬起头，“我一个人住，你去了，也许也只能问问那条黑狗有关于我的情况，但它不会说话。” “你父母呢？或者你的监护人。”廖清秋继续追问。 黎凡愣住了，很快又给出一个答案：“我爸妈死了，我跟我小姑姑住，但是她一直在外面打工，从来不回来的。” 平淡的口吻，毫无波澜的情绪，廖清秋后悔问出这些问题了。戳人家的痛处从来不是他应该做的事。 “那这样，以后周末我去你家给你补课。” 黎凡点点头。 门打开了，一只黑狗蹲在黎凡的脚边，冲廖清秋摇尾巴。 “廖老师。” 示意他进门，廖清秋环顾了一下屋子的环境。 两室一厅，外加一个阳台，上面种满了木槿。所有东西都有条不紊的摆放着，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 黑狗伸出舌头舔他的脚，他下意识地躲开了。 “它叫阿福，不会咬人的。” 廖清秋尴尬地笑笑。 他发现，黎凡的基础知识掌握得很好，每一道题都能够在短时间内给出几近完美的答案。可是为什么试卷上却写得一塌糊涂？他没有问。 黎凡笑起来很好看，真的很好看。 眼睛弯弯的，浅浅的梨涡在嘴角若隐若现。 那是廖清秋第一次见黎凡笑，原因是因为他在来给她补课的路上给她带了一串糖葫芦。 “很甜。”她说。 补课的过程中，黎凡会说起一些她的琐事，阳台上木槿的花就要开了，她今天在书上看到一首不错的诗，楼下的小野猫产了崽…… 廖清秋也很乐意去听，周末的筒子巷成为他的期待。 他当然没有察觉，黎凡在他心中的位置有所改变。 2008年的春节，黎凡不是一个人过。 午夜12点钟声响起的时候，她从16岁过渡到17岁。 廖清秋在漫天绚烂下给她唱生日歌，烟火的颜色映照在她瘦弱的身躯上。 大年初一的清晨，廖清秋早早地来到黎凡家，贴对联，包饺子，黎凡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新年快乐，生日快乐。” 查看学生档案的时候，他知道了黎凡的生日。 “廖老师，你不用陪家人过春节吗？” “我家在很远的北方，火车票卖完了，没法回去了。” “北方？” “对，下着雪的北京就是我的家乡。” 2009年，高三第一个学期开学，廖清秋带着喜悦的笑容走进教室，宣布新学期的开始。 不同以往的是，黎凡没有再发呆了，专心致志地听他讲课。 他也照样给黎凡补课，有时候还会带她去吃街角那家最好吃的牛肉面。 直到那时，他依然没有发现，黎凡在他心中的位置有所改变。 但苏梧发现了。 以一个女人的直觉。 她知道，黎凡对廖清秋来说，是不一样的。 某天下午放学以后，她让黎凡跟着她留在办公室，只有她们两个人。 苏梧开门见山：“你不觉得你最近和廖老师走得太近了吗？廖老师确实长得年轻，你们这个年龄产生这种想法也很正常，但是请你找准自己的位置，他是你的老师，绝不要抱有非分之想。明白吗？” “苏老师，我想你是误会了些什么，我和廖老师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误会？” “嗯。” “再说一次。” “这只是一个误会。” “啪！”黎凡侧过脸，苏梧扬起的手还来不及放下，廖清秋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你在做什么？”他对着苏梧怒吼。双手捧过黎凡的脸要查看。 黎凡退后一步，扯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对廖清秋说：“我没事，不过老师您可能需要和苏老师谈一下。” 说罢，就转身离开了。 “廖老师，我不过是在教育一个犯下滔天罪行的学生罢了，用得着大动肝火吗？”苏梧朝廖清秋走近，欲要将手挽在他的胳膊上，被廖清秋躲过了。 “是吗？那你告诉我，她犯了什么错，让你这样伤害一个学生的自尊心？嗯？” “她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苏梧收回手，背对着廖清秋，“你们是师生。” “如何？师生如何？你又是如何看出来她喜欢我？” “就算她不喜欢你，可是我喜欢你啊，我不能忍受你和她恋人一样的相处。” “苏老师，我一直敬你是我的前辈，有些话该不该说你自己应该知道，不要让我再听见侮辱我耳朵的话。” 苏梧愣在原地，直到廖清秋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她才愤怒地摔门而去。 廖清秋游荡在街头，初春的天气，还很冷。 苏梧想错了，不是黎凡喜欢他，而是他喜欢黎凡。 经苏梧这么一闹，他才逐渐头脑清醒。 之后，黎凡就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直到高考前夕，她给廖清秋打了电话。 “怎么？” 电话那头的廖清秋似乎很心情不好，声音沙哑。 “廖老师，要毕业了呢。” 那天晚上，廖清秋拿起手机就往筒子巷跑，就要毕业了，他连她会去哪里都不知道。 “志愿填哪里？” “北京吧，廖老师的家乡呢，一定很漂亮。” 高考后，黎凡真的去了北京，苏梧对廖清秋展开了追求攻势，屡战屡败。 因为廖清秋的心里，只有黎凡。 放长假的时候，黎凡会回来筒子巷，廖清秋每次都会在火车站等着，有时是凌晨，有时是他在上课的时候，上完课，他就会走向筒子巷。 黎凡的头发更长了，垂散在腰际，笑起来时眉尾稍扬。 她还像以前一样，给廖清秋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琐事，包括她的第一次恋爱。 据她所说，那人对她很好，两人打算在毕业工作稳定后就结婚。 2017年7月23日，黎凡结婚。 廖清秋就坐在台下，笑得苦涩。 当他看见黎凡手捧鲜花，挽着良人走过红毯，再到宣誓，她说“我愿意”时，廖清秋知道，他的爱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想起来那句诗：“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不是这样的。 他和黎凡之间有重山万水阻挡，将他的爱压得卑微。 从此，画上一个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