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冬天
在深圳,气温一直徘徊在20度,时间好像被抻长了,让人有种2017年还有很久,夏天还没结束的错觉。朋友圈里传来哈尔滨下雪的消息,我才恍悟,都到十一月,今年就剩个尾巴了。缺少一场茫茫满地的大雪,一年仿佛无法郑重其事地结束,积攒一年的事情和经历,需要被雪盖住,然后在第二年开始变暖的时候随着覆雪一起消失,这样,生活才会焕然一新,不停向前的人生,步履也不会越来越沉重。
刚入大学,在十月气温陡降的时候就开始渴望一场真正东北范儿的大雪。有天在西配楼哈欠连天地听大学化学,教室里突然一阵骚动,老师停了下来,看下窗外,然后说:同学们,下雪了,我们暂停五分钟吧。然后她笑眯眯地站在一旁,我们涌到窗边,看着地上薄薄一层雪,一直向远连到图书馆那边,天色灰灰的,雪片扑棱棱往下掉,那是我去东北上学见到的第一场雪,猝不及防就来了。

下雪的清晨天会异常的亮,挪到窗户边,屋里是舒适到甚至有点微热的室温,在慢慢贴近窗玻璃时,会逐渐渗透出一阵薄薄的寒冷,看向外面,那是还没被人踩过的平整的雪地,干净整洁,那个情形会生发出一种极其美好的秩序感,然后又快速返回被窝,期待一个回笼觉和它酝酿出来的好梦。同样在一些周末的早上,需要走过对角线横穿学校去上实验课,大家都不情愿的醒来,用东北自来水管里极其冰冷的水给点精神,然后踏着雪去做实验,接着再踏着雪返回,非常默契的一起补觉,白雪吸纳外界无序的噪声,比平时要宁静许多,不一会儿,屋里就是此起彼伏的睡觉呼吸声。

在雪天,总要和小伙伴相约一回,徒步穿越松花江。第一次去的时候穿了件过于宽松的羽绒服,冷风一直自下而上往肚子里灌,内心又非常紧张,心想虽然冰层那么厚,但要一个万一掉下去,是不是种最可怕的死法。又冷又焦虑,走到对岸就吐了。要去外面溜达,穷学生时候最怕坐公交,等车时候寒风刮脸,上车后拥挤,手扶的栏杆冰冷,脚底下是乘客鞋子带进来后化了的泥水,但是有一天坐在深圳公交上时,突然想起了往返工大一区和索菲亚教堂的64路,那些结在车玻璃上的冰花,一层又一层,每一层都有当时坐在这里的乘客随手画上的图案,非常美丽,那是自然的馈赠,也有人们的情感。
冬天体育要修上冰课,小操场一夜之间被浇好冰,第二天就有人在那里嗖嗖地划圈。内心赞叹着这样的帅气,迫不及待想学,但第一天穿上冰鞋站在冰面上时,内心是特别想骂人的,翻了下人人网这个时光机,看了下当时自己发的状态,我第一天上冰摔了五跤,非常可观了。在返校读研后,在一个下雪的周末,我去了二区,站在图书馆巨大的玻璃窗看向冰场,看到一群十八岁刚入学的小孩在学滑冰,内心充满着羡慕,多么好的年纪,拥有那么多可能性。在我十八岁时候呆了一年的校园里,特别怕一个不小心,在一个寒冷的雪天里,碰到那个对未来充满期待的十八岁的自己,该要面对多少质问呢,让他失望地站在冷风里。但又会在一个个宁静的冬夜里想明白,如果再重给自己一段时光,那些糊涂的选择,依旧会被接连做一遍,没有一样的雪花片,所以没有可以重来的生活和青春,它们都一样,短暂却独特。

在外面风声呼号大雪纷飞的晚上,读《日瓦戈医生》里医生和拉拉困在被战火清空的村子,那只有大雪和狼群相伴的爱情。看川端康成的《雪国》,像满地短暂的洁白的雪,只有虚无又悲哀的美。看《情书》里小樽的雪,和被雪覆盖的遗憾的暗恋情愫,顺便把电影里藤井树们的那本信物——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的第七卷《重现的时光》一起读了,自己的旧时光伴随着女藤井树那句对着山谷的「お元気ですか。」一直回响,伴随着窗外的雪,所谓读书的共情,大抵就是如此了吧。在工大突击期末考试时,总喜欢随身带本小说,吃完晚饭来先看一个点,买包牛奶放在身旁的暖气片上,看完就能喝温度正好的牛奶,这样才能攒出精力做密密麻麻的计算题。
冬天的雪,有雪的冬天,我拥有的的所有记忆都会把它俩关联起来,但今年,要是过年回家不走运,就真的要过个没雪的冬天了。唯一一件幸事就是气温一直不降,已经到了冬天的时候,仍旧能每天喝冰镇可乐,这是在深圳过冬的唯一福音。
